《欲上青天揽明月（民国）》傻摩耶

4、第 4 章

　　邮船靠岸的那天，连日阴雨的申城总算出了回太阳。

　　段明月站在日头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申城，只觉恍如隔世。

　　终于踏上了岸，这个时刻她苦盼过数十个日夜，此时人已在故土，段明月的心却是如坠冰窖。

　　两年前，她还在这里哭着与爸爸挥手告别，今日孤身回来竟是为了奔赴他的葬礼。

　　眼泪飘散在风中，段明月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她明白，眼下悲伤于她而言是最无用的。

　　接站口外人们早已翘首期盼多时。人群里，一个站在轿车旁等人的男青年显得尤为瞩目。

　　他的个头很高，穿着一身得体的格纹双排扣西服，晒得微黑的脸庞是年轻好看的，黑发精心梳起在阳光下油亮亮，就同他身旁那辆崭新的别克小轿车一般登样。

　　男青年站得高、望得远，几乎在段明月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

　　“三妹妹！”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高声叫道。

　　段明月闻声望去，看见大表哥谢永志正朝着这边不断挥手。她用力地回他挥手，加快了步子过去。

　　“表哥。”段明月站在谢永志跟前，仰起脸来叫他。

　　“你终于回来了，三妹妹，我们都很想你。”谢永志主动接过她手里的小藤箧说道，跟在段明月身后的苦力也开始卸货，将她大大小小的行李一件件装进车里。

　　段明月含笑朝他点点头。时隔两年不见，谢永志依旧是记忆里那样的热情和亲切。

　　谢永志看着段明月，叹了一口气，心疼地说：“你瘦了好多三妹妹，在外面受苦了。”

　　段明月站在春日的阳光里，却是暮气沉沉的。她通身是黑，藏在大檐礼帽下的鹅蛋脸已瘦得有些脱相，鼻尖眼周都泛着红，双眼更不用说，是哭肿过的。

　　谢永志的话又勾起段明月心底的情绪，她垂下眸，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戚，轻声道： “我想去看爸爸。”

　　“好，我们这就回家。”谢永志点头，马上侧身为她拉开车门道：“大家都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团聚。”

　　可汽车还没开出百米远，车前突然窜出来个人影，吓得谢永志急踩刹车，连同段明月一同遭殃，狠狠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谢永志立即将车子停稳，回过头看看段明月，紧张地关心道：“三妹妹，你怎么样？人撞坏了吗？”

　　段明月低吟着一手摘下礼帽，一手抚着疼痛的额角，她白皙的额头立刻红起一片，好在没有撞破皮。

　　谢永志看得怒上心头，没等她回应，就拉开车门冲下去找人。

　　一个男人正瘫坐在地上，背对着谢永志在摸自己的腿，看似是被车子撞伤了。

　　“你慌慌张张干什么呢！在这大马路上赶着投胎吗！”谢永志嘴里骂着，绕到了那人正面前。

　　地上的人抬脸看他，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嘴角还有个未好全的豁口，一看就是哪个混子挨了揍又出来碰瓷。谢永志不再理会，自顾走到车头前俯身检查爱车有没有受损。这辆舶来的别克轿车是他近期得到的心头好，今日出门接明月他特意不带司机想要亲自驾驶，没想到撞见了这样晦气的人。

　　那人见谢永志不理睬自己，反而拿出个手帕在擦车看痕迹，便坐在地上抚着腿开始低叫起来。

　　“哎哟，我的腿怕是被撞断了，要是撞断了腿我家里老小可怎么活，哎哟老天爷……”

　　其实在申城，路上车子碰撞的事每天都有，但此时他们身处人流众多的繁华地段，这几声哀戚的叫唤立刻吸引了一大圈男女老少将这一车三人围住了看热闹，马路上登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那人在豪车旁呻.吟着坐地不起，眼看着周围的看客是越聚越多，谢永志无可奈何下只好破财消灾，开始往外掏钱。

　　岂料到那人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对谢永志再三地加码连看都不看一眼，垂着脑袋仍旧低吟着，直喊自己起不来。

　　谢永志看看自己这身从洋行新定制的舶来西服，又瞥了眼地上满身尘土的人，俊脸上满是难堪，一时陷入僵局。而看客们对此早已脑补了一场为富不仁的大戏，对着谢永志指指点点，人群里更有好事者凭借这辆崭新的别克汽车认出了其出自茂安公司。

　　车上的段明月注意到情形越来越不利，也跟着下了车。

　　“三妹妹，你不必下来掺和，我可以处理好的。”谢永志见她下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劝阻道。

　　段明月清楚她这个大表哥的能力和性子，不作回应径直走到车头。在看清地上坐着的人后，她脱口而出：“阿生，怎么是你？”

　　江阿生对着一脸惊讶的段明月，心道：总算是见到人了。他皱起眉，低声唤她“段小姐”。

　　“怎么，三妹妹你认识他？”谢永志指着江阿生，不解了：三妹妹才从法国回来，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混子？

　　“他是我在船上认识的朋友。”段明月回答，蹲下身去看江阿生的情况。

　　他的左腿软绵绵地瘫在地上，的确是动弹不得，再看到他身上、脸上遍布的旧伤，段明月讶然。

　　“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江阿生的表情有些苦涩，看着段明月欲言又止。段明月用眼神继续问询，他才开口。

　　“那晚我去后厨热酒，碰上几个喝醉的客人要拿酒，我想着先给您送去，几句言语不对就被他们毒打了一顿。被打成这样，我怕出现再吓着段小姐，所以一直躲着没再来找您。”

　　他说到后面，似是自惭形秽，低下头去喃喃道：“没想到还是碰上了您的车子。”

　　“别说这些了，得赶紧把你送去医院看腿。”段明月说完就回头冲谢永志喊：“表哥，快来帮忙抬他到车上去。”

　　谢永志闻言一脸的不可置信，果断回绝道：“不行。我不会让他上我的车。”

　　段明月也不欲再与他纠结下去，一面伸手去扶江阿生，一面快声道：“那麻烦表哥帮我叫辆黄包车来。”

　　“段小姐不可以，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能让您一个女孩子来扶我呢。”江阿生躲闪着不肯让她碰自己，段明月却置若罔闻，手下并没有停。

　　谢永志见此不由耷拉下两道浓眉，叹了口气只得向这个倔强的表妹妥协道：“三妹妹你让开，还是我来吧。”段明月这才肯停手让开。

　　他把江阿生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少年的体型是清瘦的，他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将人扶进车子的后排。

　　“去茂慈医院。”段明月对谢永志发令道。茂慈医院是段振山名下的产业，正好是离这最近的医院。

　　“遵命，我的段小姐。”谢永志没好气地回答，发动起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