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月天歌》温暮生

5、内情

　　三日后，天气晴好。

　　整个冬天的沉云滚滚，却换回了开春一连多日的阳光普照，倒也值得，瞧见院子里的花儿接连绽开，天歌也不禁露出微笑。

　　至于那些积雪，早在回暖当天便化了个干净，更是滋润了那干涸许久的土地，花儿飘香，绿草茵茵，所谓瑞雪兆丰年，大抵便是这样了。

　　这几日凤仪阁的生意清淡下来，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些平日里挥霍无度的富商们都不是草包，每年春天正是生意最紧俏的时候，整天为了赚钱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哪还会有兴致来逛窑子。至于官员们，则更是不得抽身了，由于朝代更替不久，再加上新皇登基之后造成的朝纲不稳，致使南方出现了大批的造反“义军”，嚷着恢复前朝的口号不断引起骚动，因此朝廷不得不大议此事，三位王爷整天没事便召集要员们商量对策，搞得那些当官的就算是有心要来花天酒地，也分身无法。

　　也正是这样，楚长芩每日只需打理好那几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便好，而花魁们，便呆在香闺中调理驻颜，随时等着大宗生意上门。

　　天歌轻轻趴在窗沿上，吸了吸鼻子，大股青草的气息迎面扑来，她眉头一舒，微微打了个哈欠，才起身，轻唤道：“小玉？”

　　无人应声。

　　天歌皱皱眉，这才想到小玉今儿个一早便被自己派出去买绿豆糕了。最近自己不知是怎么，尤其偏爱一些街边素雅的小食，凤仪阁里楚长芩准备的各种精致糕点蜜饯天歌统统看不上眼，反倒迷恋上了米糕糖葫芦这类零嘴，昨日刚吃了些绿豆糕，只觉得清爽可口，回味悠长，不过瘾，今天便叫小玉再去买些回来。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人相当有节奏感地敲了三下。

　　天歌只当是小玉回来了，想也没想便出声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但并不是小玉，天歌认得她，她是呆在楚忆晴身边的侍身丫鬟小碧。

　　“小碧？”天歌疑道：“你找我可有事？”

　　小碧恭敬地一福身，“天歌姑娘，妈妈叫我来唤你去趟小姐的房间，有要事相商。”

　　天歌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楚长芩的要事，多半便是有活上门了，而且还要去楚忆晴的房里，看来这东家的来路还不小，连她那号称皇朝第一名妓的人都得赏脸。

　　打发走了小碧，天歌只坐在铜镜前略微梳了梳头发。她没有上妆，瞄了个浅浅的眉，套着一身绣着淡花的白袍便出了门，顺着长廊一路直走，很快便来到了楚忆晴的房门前。

　　“是天歌吗，进来吧。”房里传出了楚长芩的声音，语气里透着雀跃。

　　天歌轻应一声，推开门。

　　楚忆晴的房间很大，也能匹配她花魁之首的身份，此时楚长芩正背对着她坐在房间正中的圆桌前，而楚忆晴，正端庄地坐在她身边。

　　楚忆晴今年已经二十有八，比天歌足足大了八岁，但瞧其容貌却丝毫看不出她会是那种已近中年的女子，大眼细眉，冰肌玉肤，□□半掩，再加上那嫣然恬静的气质，能以如此年纪坐稳这花魁之首的位置，也不是没有本钱。

　　“天歌啊，进来了就坐下吧。”楚长芩回过头，眼角朝自己身边的凳子睹了睹，天歌会意地上前，在另一边坐好。

　　他们十二花魁，平日里各接各的活，这些年来都少有接触，唯一的一次，便是两年前在陈弋阳千两黄金的代价下共舞了一曲。

　　天歌的目光淡淡扫过楚忆晴，真正要细算的话，虽然同住屋檐下，但她与楚忆晴，两年以来还是头一次碰着面。

　　楚忆晴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低垂，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也许是发觉了天歌正瞧着自己，她渐渐是抬起了她的眸子，对着天歌略微一点头，一双眼珠光华流转，恍若要滴出水来。

　　“妈妈，既然天歌妹妹来了，你也可以开始说了。”她开口，声音清泠动听，如静雅山间的汩汩清泉。

　　楚长芩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才道：“方才我接到了一张大单，因其余十人各有要事，只好派你们去接这单生意了，不过这次的客人非同小可，你们切莫大意。”

　　二女同时露出惊异的神色。

　　“女儿们，妈妈我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楚长芩的话语严肃起来，“这次若是能讨得客人欢心，你们必当飞黄腾达，说不定从此衣食无忧；而若是惹得客人生气了，恐怕我这凤仪阁明日便得关门大吉。”

　　“居然这般大的来头。”楚忆晴淡淡道。

　　“哼哼，这位客人，可是你们想也想不到的来头，他要是跺一跺脚，整个皇城都会颤三颤！”楚长芩站起身，头上金钗流苏晃得剧烈，“总之你们今日便好生准备，明日午时自会有马车来接你们，记住，到了别人的地盘，妈妈我不求你们能把客人哄得服服帖帖，只要别给妈妈我脸上抹黑就成。”

　　“妈妈，这客人到底是谁？”天歌想了想，还是问道。

　　楚长芩美目一转，傲然道：

　　“当朝八骏王爷！”
　　
　　天歌回了房间。

　　才掩上房门，身前便是黑影一闪，墨羽灵敏地自窗口跳进来，再反身关上窗户。

　　“怎么，主上又要传什么话么？”天歌坐回梳妆台前，梳着头淡淡道。

　　墨羽迟疑了片刻，才说：“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你。”

　　“咦？”天歌回过头，一声轻笑，“传令使大人真是好风趣，您办什么事情向来不都是雷厉风行，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矫情了？”

　　“天歌。”墨羽的语气加重，“这件事虽然主上务必交代要我先知会你一声，但我怕你听了之后，会……”

　　“你说吧。”天歌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继续梳着头，“你刺激不到我的，我自有分寸。”

　　墨羽点点头，“那我可就说了，想必方才楚长芩已经将那件事告诉你了吧。”

　　天歌一愣，“你说八骏王府？”

　　“不错，明日八骏王府将请你入府。”

　　“这事不用再提，请回禀主上，我自是不会泄露组织里任何一星半点的情报。”天歌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墨羽嗓音低沉，“关键是，主上要我告诉你，明日八骏王府的宾客之中，其实并不是以八骏王为尊，而真正要观摩你们表演的，是……。”他特意停了一下，半晌，才从嘴里一字一顿地蹦出四个字，“当今圣上！”

　　“桄榔”梳子自天歌的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天，二人之间没有任何动静，墨羽只是站着，眉目之间略显担忧，而天歌，更是一动不动，铜镜里反射出的面目沉静，却难挡眼底那汹涌欲出的怒芒。

　　“天歌？”墨羽试着唤了一声。

　　半晌，天歌才回过身，声音沙哑，问道：“此话当真？”

　　墨羽顿了顿，才说：“主上所言，从来不会有假。”

　　“我懂你的意思了……”天歌弯下身子，拾起掉落的木梳，重新放回梳妆台上，“请回禀主上，就说……”

　　突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小玉的声音飘忽进来，“小姐，绿豆糕买回来了，今日富锦轩老板的儿子取媳妇，特地买一送一咧！”

　　小玉嚷嚷着踏进门里，抬头顿时瞧见了一身黑衣的墨羽，推门地手立刻呆呆的凝滞住了，刹那间，她猛退一步，张嘴发出一声尖叫，“啊……”

　　墨羽被小玉的突然闯入给惊了一跳，迅速扬手射出一根银针，只见一道细微的银芒闪了一闪，迅速没入小玉的脖颈间。

　　小玉白眼一番，声音戛然而止，仰头就倒了下去。

　　墨羽立刻闪身至门前，将小玉的身体拽进房中，又关好门，闩上。

　　只是小玉刚才那突然爆发出的尖叫已是惊动了别人，不多时，房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唤道：“天歌，可是出什么事了？”

　　天歌与墨羽对视一眼，朗声答道：“无事，方才小玉被一只老鼠给惊着了。”

　　“原来是这样。”房门外的人轻应一声，又唠唠叨叨互相说了几句，大抵是“一惊一乍”之类的字眼，短短片刻之内就又散了个干净。

　　墨羽长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拉开瓶塞，将瓶嘴对准小玉的鼻口，见着她脑袋一歪，才站起身来，道：“这忘魂香足以让她把刚才看见的事当成是在做梦。”

　　天歌默然点点头。

　　“事情便是这样，明日你进了王府，千万千万稍安勿躁，主上知晓你的心情，但切不可为此而乱了大计，不然你不但报不了仇，恐怕还会让‘花雨’随之覆灭，你可明白了。”

　　“这点当然知道，就不劳主上费心，天歌素不是胡来之人。”天歌冷笑一声，“传令使若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回去复命了。”

　　“唉。”墨羽一声轻叹，只是摇摇头，最后望了天歌一眼，跳上窗沿，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窗外。

　　不久之后，小玉缓缓地睁开了眼。

　　“啊，小姐！”才恢复了神智，她一下子坐起身子，惊道：“刚才……刚才明明……”

　　“那不过是你在做梦，小玉，最近你恐怕是太累了。”天歌接过话。

　　小玉摆摆脑袋，看着天哥，眸子里困惑的光芒浓重起来。

　　天歌继续梳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铜镜里的那圈轮廓。

　　“累了就要多休息，免得……有朝一日分不清了梦境与现实……那是最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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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雁过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