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昌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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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从习青山前走过，一段路程后嘈杂声起——昌都
东垠国国都就是昌都城，城外杂街上连了大半条街地旅舍。无数慕名而来的外城旅客在各个旅舍前吃着饭菜。他们蹲在石头上，有的靠着自己的马儿喝酒，头巾上风沙的痕迹还很明显，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再往前走一走，有一个旅客扎堆的地方，细看竟是马商正在卖马。有七匹马未系缰绳，自由地站在道上，马商正盘坐地上，语气慵懒地同一个问价钱的旅客说道。一幅并不担心卖不出去的样子。
“这位兄弟，马儿是好马儿，主子却不一定是好主子。我的马儿都听话，你带的走它，你来说价。”
“老板这不是说笑吗？”
马商笑而不语，那位旅客就挑了一匹自己满意的马儿，伸手抚上它的前鬃，正要顺下去时，马儿极为激烈地摆头退后。连着十几位，都是差不多的结果。
钟灵正打算上去试一下，想了想身上并没有这里的银钱，也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想要仿造也难。所以打算继续等着成功者付账，好看看银钱是个什么模样。
正思量着，一个白衣身影走到扎堆的旅客之中，他径直走向那一匹拒绝了十几位旅客的马儿。
钟灵便抱臂看热闹。
他伸手的时候，马儿就已经退了后，他连摸都没摸着。旁边的旅客就放声大笑。
“小兄弟，换一匹试试！”
“我看这老板啊是在闹着玩，这马根本就不听话嘛。”
那位白衣公子回身朝各位旅客点头致意，又转回去伸出了手，马儿离他远远的。
他微微弓着身，一动也不动。立在原地十分耐心地等待着，像是一个胜券在握的狩猎者。
马儿便转了身，绕过旅客们，走了出去。它悠悠懒懒地绕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越绕越远。
白衣公子始终没有动作，他还是弓着身，嘴角微微勾着，仿佛面前的沙土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匹骄傲的棕毛骏，它高扬着头，却也在偷偷地回视。
直到夕阳也为这场无声的较量敲响了夜色的轮值，许多旅客都散了去吃夜间的饭，但也多了许多听说这里闹着玩一般地售马而来凑热闹的。他们围成一圈抱臂观着，马商在原地吃着热粥，啃着饼子。隔一会儿抬头看那位白衣公子。
他一整个下午一动也未动，汗水从面颊上滴落，有过许多姑娘前来为他拭汗，还有来劝他放弃的老板娘给他送茶水。他都微微一笑表示谢过。
钟灵期间离场好几回，也懒得往里头凑，但她猜想这位公子一定生得俊俏，才招来这么多穷极无趣的姑娘。
月亮终是高悬深空，钟灵都要撤步子回去了。
却突然看到那位白衣公子直起了身，马儿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马商也低头收拾地铺，把剩下的马儿赶了赶，打算回去了。
他这是认输了吧。钟灵想。
她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她傍晚时第四次离场时便去其他地方逛了逛，有模有样仿了这里的银钱去了一家旅舍定了间临道的屋子，现下可以直接回去歇息。
她一直没看着那位白衣公子是个什么模样。隔着厚厚的观客群，她想，这或许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有耐心的无缘牵马的旅客。
青眼相看或者虚张声势，都给她一种奇怪的意犹未尽。
钟灵起身往二楼去。她走到房间内，伸了伸筋骨就倚在窗前吹夜风。那公子的侧脸在夜色里似明还暗，风吹起他的长发。钟灵看到他的腰间别了一把折扇。
他转身走了，却并没有该有的挫败。
他快要走出视野时，对面客舍后头的竹林里传来阵阵马蹄声。
白日里那匹棕毛骏奔了出来，它不偏不倚停在白衣公子面前，低下了头。
它去够他的手掌。
白衣公子似乎在说什么，钟灵使了传声术，听得真切。
“方才我起身，就已经到竹林边了。怎的还等了一会儿？”
“不想认输吗？”
马儿低声鸣叫。
“走吧，你不乐意，还是算我输。”
白衣公子转身向城内走去，马儿留在原地。它还是扬高了脖颈，又放开了声音嘶鸣。
白衣公子走到城门处时，在腰间摸索什么。
身后的马儿静在夜色里，风鼓鼓地吹。乌鸦在树头低叫，打碎了这份安静的角逐。
马儿突然扬蹄奔起来，一直到了那公子面前，再一次停下。这次它没有低头，也没有讨好地够他的手。
一句沉默的交流在黑暗里喧嚣。
“我们和局，今后多照看。”
公子轻笑着翻身上马，勾手吹了一声长哨。城门缓缓开启，他打马消融在浓浓的夜色里。
钟灵倚在窗边，看那城门缓缓阖上，她便忽地笑了，那股子奇怪的意犹未尽，去的干干净净。她转身倒在榻上，枕着双臂望着屋顶，仿佛隔着木墙窥见了卿秋口中的东垠风光。
“昌都城…”她喃喃着。
钟灵是个古怪的性子，儿时糊里糊涂在翰墨书院上了几天课，就因年少不懂事，又糊里糊涂拜了药先焕颜为师。
她自小泡在药材堆里，拿云城凡是生草的地方都被她摧残过，她幻术习得好，经常喝点果酒到微微醺便入梦去，一觉醒来可以创造许多奇奇怪怪的药材。
她腰间的知闻，毓秀种在朱摇殿前的冬赶，都是她自己造的——也是后来被记入焕颜亲手编写的一海药志中的两味药材。
她跟妹妹毓秀截然不同，喜欢不着边际的东西，朋友三两个，最要好的是她帮着化形的几位药灵。
扶桑自小伴着她长大，是她视为心灵归所的存在。
休白看他总是万事不积极的样子，怕她浪费了天地好风光，临走前叮嘱了述华为她丰富经与历，叫她爱做梦好好去三千诸岛浪荡，别一整日懒在霄河殿不问世事。
她走之前，没见着扶桑，留了口信叫他来二十四岛寻她，拿着贴身锦囊兜了一大堆物件，霹雳乓啷地离开了。
她小时候也喜欢到红豆宫去玩，一度叫述华抓耳挠腮。跟着述华把结梦灵的术法学了个遍，十岁生辰的时候，述华第二次破例将下辖岛屿拱手外赠——批了三百一十九岛的终生使用权给她。
钟灵欣然接受，把自个儿结识的药灵好友全部从霄河殿撵走了，在三百一十九岛给他们盖了自己中意的房子，但总是忘记布云施雨，有时候连星种也忘记洒月亮也忘记挂，独留一抹夕阳尴尬地苟延残喘。
药灵们总是因此长胖，嚷嚷着大小姐还是给他们一条生路。（注）
钟灵就去烦述华，述华就去烦她的亲信八十七。最后八十七万分痛苦地一边在红豆宫轮值，一边来这里照料四季往来。
扶桑收到钟灵的口信后，去花屋里寻夏枯。
夏枯正在拈妆，隔了叶窗瞧见他，托着腮问他：“你看见白杨了吗？我这里窗子坏了，想叫他给我修一修。”
扶桑摇了摇头走了进来，他走到夏枯身后等待。
夏枯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钟灵已经出发了。”扶桑回答。
“灵儿走了？怎么不来说一声…”夏枯微讶。
扶桑：“四代主上的命令，故而去的急，她给我留了口信，说是独自去孤单，想在那里开个小药馆，问我们乐意去否。”
夏枯：“原是这样，那我去陪陪她。”
扶桑点头，说：“料到你也是这么个决定。”
夏枯挑着眉：“难道你不去？”
扶桑解释到：“我去寻一寻白杨，钟灵特地嘱咐了让他过去一趟。你先行出发吧。说是去了东面海二十四岛，这是红豆宫送来的归元符，戴上即可入岛。”
夏枯：“好，你去吧。我收拾下就出发。”
扶桑几乎将整个三百一十九岛翻了个底朝天，才终于在玲珑涧找到白杨。
白杨正倒在清涧里，应该是醉了。
扶桑于是将他背起来，白杨的墨发还在滴着水，中杂酒液，醇香弥漫，洇湿了扶桑的白衫。
他们走在细长的小路上，两边的花开得不知四季，视野尽头的古树盘虬，鸟儿自在地飞。
三百一十九岛是众所周知的，一海最自由的土地，这里永远莺飞草长，生机勃勃。若是在哪一片草地上就地睡着了，也不过就是天地床被，风作枕间软语，第二日醒来再论第二日，或者永远不醒来，索性落地生根。
随心所欲，无牵无挂。
白杨被送回了归乾格，扶桑守着等他醒来。
归乾格是钟灵的药箱，可小至指尖，也可大至半山。内容巨量药草，行列无数，小化后极易携带。药灵们搬到三百一十九岛后，大多有了自己的住所，且基本都是白杨给盖成的。但他自己糙得很，赖在归乾格里不走，说是家只有一个。
木墙木地木床板，漏格里透着夕光，白杨悠悠转醒。
他砸吧着嘴，伸出舌头抿了一圈，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两眼一瞪木在了扶桑身上，缓了一阵复又惊起一跳：“我说扶桑你作什么妖？要吓死我么？”
扶桑坐在凳子上，闻言淡淡地掠了一眼白杨，说：“钟灵已经走了，想请你前去给她盖间木楼。”
白杨：“又——
扶桑打断他：“酬劳，今冬所有的梅梦春。”
白杨听了奋起一步迈到扶桑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卖笑道：“阿桑啊，一个冬天的还不够我尽兴喝一次，再多来点嘛…”
扶桑冷漠道：“半个时辰后收拾好跟我启程。”
白杨跺脚：“那小爷不去了！”
扶桑抱臂端详他。
白杨横着眉回视，瞪了半天眼睛疼，能屈能伸地瞥向地面略作休整，又抬头瞪了回去，扶桑仍是一动不动。白杨瘪着嘴，像是对他十分无奈，十分用力地点了几下头，伸直指头在虚空里戳着扶桑的鼻子，然后昂首挺胸地转身拒绝对视，大步流星地——
走向了自己的木橱，犹如风卷残云地扫荡了里头不多的衣物，粗布一展一包一系，扛上了肩头。撅着下嘴唇吹了吹自己的碎刘海，吊儿郎当地走了回来，说：“走吧老扶！”
“叫我什么？”
“什么什么？”
“……”
“老扶老扶老扶老扶…”
扶桑拿出了袖子里的钥匙，开了归乾格，一把罩在白杨头上，利落地转了一圈锁孔。这是钟灵的钥匙，她知道白杨那臭小子难商量，嘱咐扶桑局面僵持直接锁过来就行。
扶桑自觉实在没有这个必要，梅梦春就能让他服服帖帖，哪知那小子得寸进尺，故而从善如流地照着做了。捧着归乾格走了没几步，空中落下一只风筝，正正砸在药箱上。
扶桑头也不抬，继续行进，走了三步，对着风筝说了一句：“想去就跟来。”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昌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