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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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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莲的世界里,突然有很多人声参杂进来。
原本一直是寂静的。那种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和黑暗,他感觉自己就要在那寂静中被埋没,心都被那种浑浊的颜色吞噬腐朽。
但是,却有了声音。
即使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人影,即使张口说话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他感觉自己无论是心和身体都在死亡。
身体忽冷忽热,想发出声音,但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然后……感觉有双热乎乎的手,在抚摸他的额头。
记忆中母亲的手很大,细腻而柔滑,有淡淡的温度,不似这双手,有厚厚的茧,有高热的温度,却……是一双如同女孩子的小手。
接着,就是一些水的温度,冰冰的放在额头,不时的有那只热手的抚弄。
这感觉全然陌生,但是却……温暖。
他的身体似乎仍然不听使唤,但是他的意识却清明起来,感觉到有脚步在向这里靠近,却不是额头上这双手的主人。
“钟娅海你在搞什么鬼!”少年的声音,被压低,明显的很不悦。“到隔壁躺着去。没有病人照顾病人的!”
“但是他……好像很难受……”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熟悉到,忘记很困难,“他没事吧……”
“有事的是你!”少年微薄的斥责,“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儿,平时吃好穿好,不过被打了一顿伤点皮肉,他要去跳河,你也跟着去,你是不是傻的?你忘了自己背上的伤了?这么快就不长教训忘记那年是怎么挨过来的?这么冷的天,你居然敢——给我去躺着!”
言语里没有一丝温柔,但是这言语,却隐含着暖意。
额头上那双手有些紧,的确是滚烫的。
“阿雅,好阿雅,你别生气……我去躺着…………”有点顽劣的声音,让他想起了河岸,然后,他推开她,掉进水里……这么说,难道他是被……她救了?????
他原本……没有求生意志……却……
被这个素不相识的奇怪的女孩,在寒冷腊八天的冬季,从冰河里捞了上来……这真的有点让人……咬牙切齿!要说心里没有震撼,真的很困难。
额头上女孩的热手离开了,换了一双男性的手,坚毅,扶着他额头的冰,似乎是熟练于做这些事的人,利落,果断。
“阿雅……他会好起来吗?”
“先担心你自己吧……你怎么还站在这?”
“他不会死吧……”
“……你中邪还是吃错药了?”叫阿雅的少年耐性仿佛已经到了极致,但他的手似乎有种无奈的力气,取下他额头的冰块,探试了一下他的额头,起身:“男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发烧感冒就翘辫子?到明天他起来就没事了。我和你过去,给你也降降温吧。”
感觉身边的人有许些动作,仿佛是起身,然后就是脚步声,移到了隔壁。
身体仍然很热,但却并不是那种陷在泥沼里的感觉。虽然看不见,但是却能嗅到房间的药味,还有一种书本的油墨味道。
脑子仿佛无法思考得更多,他只得闭上眼睛,回想着在河岸发生的一切,过了许久,隔壁的声音依稀传来。
还是那两个人,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二人的面目,有着与别人不同的鲜明。只是只言片语,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阿雅……”
“闭嘴。”
“我的小包包呢?”
“在楼下,都是水和泥,我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烤了。”
“那里面……有他的东西,你可千万别丢啊。”
“没有丢,烤着。”
“那……阿雅……”
“闭上眼睛,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我今天还没有写……”
写什么?
那句话还未完整的说出来。
“想都不要想!”被叫阿雅的少年严厉的打断。“你可以好了以后起来写。”
“今天的梦,到了明天或许就记不起来了啊。”争辩。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给我睡觉。”几乎是隐忍的恶狠狠的声音。
寂静了。
只听到从水盆里将毛巾拧干的声音,一次又一次。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又过了许久。
阿雅开口,声音似乎柔软了许多:“是不是很难受?下次不要再冒冒失失的跑到冷水河里去了。”
“不是的,不难受……”女孩的声音带着鼻音。听上去像是……
“你哭什么?”阿雅问。
原来,那厚重的鼻音,是因为她哭了……
“阿雅,你可不可以念故事给我听?”
“……只念一页,念完你就得睡觉!”声音里仿佛有了一些无奈:“你想听哪一个?”
“母亲的故事。”仿佛有了一点精神。“我要听母亲的故事。就从前天的讲起吧。”(附注见下)
拧毛巾的声音,然后是脚步,最后,椅子有人坐下来,翻书页。
阿雅的声音很淡,很清寂,只是对一个失明的人,耳朵格外敏锐,周围世界的一点声音都能细微的捕捉,于是,躺在这边床上的人便听到了隔壁那边在念的故事。
那是最早传入中国的,童话范本,安徒生童话里的一个故事,写的是被死神带走孩子的母亲对孩子的爱。原文版本的书籍,穆莲在英国的那些年也看过。
或许没有一个小孩不喜欢看童话书。喜欢看童话书的小孩,是喜欢做梦的孩子。
村庄里一般的家庭孩子是没有书念的。识字是奢侈的。但是在这里的这两个人,似乎都受过西方教育的影响,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种种,那么那救她的女孩,果真是呆在教会里的孩子?
“母亲向井底下望,井下有两朵花瓣,代表两个孩子的生命,其中有一个就是这位母亲的孩子。她真感到莫大的愉快,看见一个生命是多么幸福,看见它的周围是一起多么愉快和欢乐的气象。她又看那另一个生命:它是忧愁和平困、苦难和悲哀的化身。”阿雅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这两种命运都是上帝的意志!’死神说。‘那么它们之中哪一朵是受难之花,哪一朵是幸福之花呢?’那个可怜的母亲问。”老实睡觉的人分明很不安分,接口道。
“‘我不能告诉你。’死神回答说。‘不过有一点你可以知道:这两朵花之中有一朵是
你自己的孩子。你刚才所看到的就是你的孩子的命运——你亲生孩子的未来。’”阿雅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
之后……
这夜仿佛从未如此漫长。
阿雅的声音清寂而低迷,陈述着那个温柔而残酷的故事,穆莲就躺在这黑暗的一边,静静的卧在柔软的床榻上,脑子里仿佛在回想那些画面,又似乎能够回想到自己的母亲。
许久未有的宁静,身体似乎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故事没有讲完,阿雅的声音缓缓的停止了。
感觉到似乎楼梯有些许动静,然后是有人轻声叩门,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听到阿雅和另一人的讲话。
“先生,竟然还没有休息?”阿雅的声音极淡,但是似乎有些疲惫。
“老人是不用睡这么多觉的。”来人轻声说道:“那两个孩子怎样了?”
“……大概已经没事了。娅海有些低烧,明日还是得请大夫来打针,好不容易睡着了。只是她身上有旧疾,抵抗力弱些。虽然看起来没事,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阿雅,你也很累了吧。”老人说道:“留在这里照顾病人的人,也要知道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今夜要让你多费点心了。”
“谢谢你,先生。只是,娅海带来的那个人是……这样没问题吗?”
穆莲的手微微的拧紧。
“阿雅,教会是能容纳众生的啊。”老人笑道:“中国有句古话,就顺其自然吧。”
“知道了,先生。”
那个脚步缓慢的下楼。
感觉到阿雅回到他的床前,探试他的额头。
这少年,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实际却是细心周到之人。说起来,听声音的话,大概是和他穆莲差不多大的人吧。
这里是教会……
穆莲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头一次在失明后的这些年,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好觉。
这一夜,他记住了两个人,两个名字,
名叫阿雅的少年,和名叫钟娅海的少女。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穆莲的生命,从此而这二人,紧紧纠缠,再也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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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安徒生的“母亲的故事”解译:这个故事最先发表在安徒生1844年《新的童话》里。写的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的爱。“啊,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死神把母亲的孩子抢走了,但她追到天边也要找到他。她终于找到了死神。死神让她看了看孩子的“整个未来,整个的人间生活。”有的是“愉快”和“幸福”,但有的则是“忧愁和贫困、苦难和悲哀的化身。”仍然是为了爱,母亲最后只有放下自己的孩子,向死神祈求:“请把我的孩子从苦难中救出来吧!还是请您把他带走吧!把
他带到上帝的国度里去!”安徒生在他的手记中说:“写《母亲的故事》时我没有任何特殊
的动机。我只是在街上行走的时候,有关它的思想,忽然在我的心里酝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