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待》何文希

4、三

　　第二天大清早，在妹妹的大呼小叫声中，茗茗打着哈欠，艰难万分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掀开床幔，便见到一抹瘦小身影在屋里忙进忙出。

　　听到声响，那小姑娘转过脸，轻叫了声：“夫人起身了，奴婢这就给您端水去。”

　　“等等，”茗茗忙唤住她，刚睡醒的头脑还有点迟钝，“你……你是……”

　　小姑娘先是睁大眼，仿佛疑惑她的问题，随即明白过来，立刻站直身子垂下眼，有些局促地道：“奴婢红岁，昨日总管派我来服侍夫人……”

　　啊，就是昨夜那个引路丫鬟！

　　晨光中，小姑娘十六七岁的寻常模样，身形瘦小，老实巴交的脸上虽透着一抹苍白，但昨夜的阴森恐怖却是完全没了踪影。

　　事实证明，果然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见小丫鬟搓着衣角很是紧张的样子，茗茗赶紧挥挥手，“我想起来了，你……你去吧。”

　　小丫鬟得了指示，像是松了口气，应声后马上出门去端水。

　　丫鬟前脚走，皎皎后脚就进来，正好拽住她又瘫下去的身子。

　　“姐，怎么又躺回去了？快起来，带你去看我的铺子。”

　　“我有时差……”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发出微弱的抗议。

　　“什么时差，又不是美国。”皎皎从来不把别人的抗议当回事，干脆抓过一旁的衣服帮她穿。

　　茗茗忙坐直身子接过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我帮你比较快，你连顺序都不知道，你看你看，弄错了吧？不是这件，先那件……”

　　妹妹好像……很高兴？她眨了眨犹带睡意的眼，皎皎近在咫尺的面孔看上去容光焕发，眼角唇边都带着笑，一扫昨日的愁容。

　　自己的到来，真的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她忽然想到，一开始说好让皎皎一年只能回现代三次，是为了防止来回次数一多别人会发现那个时空通道，可这两年，皎皎压根不顾那个约定，一受气就跑回来，是不是……也是因为想念亲人？

　　望着妹妹一脸兴冲冲的模样，她不觉柔了目光，也开始打起精神，对今日的姐妹出游有了期待。

　　“姐，别傻笑了，快坐这儿来，我帮你梳个叉烧包。”

　　“什么叉烧包……”

　　姐妹俩轻松笑闹着，小丫鬟红岁端来了水又去端早膳，见她们笑闹，也不多话，只是露出腼腆的笑。

　　临出门，茗茗见她也要跟去，忙阻止道：“你别去了。”

　　红岁张大眼，无措地小声道：“总管让奴婢……伺候夫人……”

　　“那今天放假，我是说，你留在家里休息。”对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她不觉放柔嗓音，心中怜惜油然而生，放在现代不过是个高中小女生呢……

　　“可是……”苍白小脸露出被抛下的无助。

　　“好了，”皎皎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你留下把客院打扫一遍，香铃跟着伺候我们就行了。不用轿子，走吧，姐。”

　　被妹妹拉着往前走，茗茗忍不住回头，看到红岁一直站在门口，孤零零地目送她们离开。

　　内心开始挣扎，“要不……还是让她跟吧？”

　　“走——吧。”皎皎一径拽着她往前走，“红岁原来是老三院里的人，近来忽然身子虚了，府里头的人怕染了病气，都离她远远的。不知哪个没安好心的，居然把她塞到你身边来。”虽然嘴里说着不知道，但听口气，分明早就认定了某个人。

　　茗茗有些忧心地望向妹妹，“那你还让她打扫那么大个院子？”

　　皎皎顿了顿，才悻悻然地道：“哪有什么活……客院自那个女人住进来之后，打扫得不知有多干净。”

　　她知道，“那个女人”指的就是霍图的妾室人选——梁家小姐，不想一大早就破坏妹妹的好心情，于是转开话题：“街上真是热闹。”

　　提到这广陵城，皎皎又高兴起来，迫不及待地卖弄起自己这两年的了解：“再过去会更热闹，因为靠近码头，来往的人多，有时候还会有船队从水路来……”

　　微笑地听着妹妹对城中的一切如数家珍，茗茗放松心情，漫步走在古色古香的街市上。

　　沿街商铺林立，酒旗高悬，路上行人骑马坐轿、推车走路，熙熙攘攘，更有小贩挎着竹篮穿梭其间，高声叫卖。

　　走着走着，她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八卦图案的木牌，香烛供品也时常出现在小贩手中。

　　两年前来的那次，她就知道，这是个礼佛重道的年代。大户人家家里都会供奉神像，早晚焚香礼拜，霍家却是个例外，屋里屋外什么神像都没有。霍家当家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的人。

　　忽然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个诡秘场景……或许，人都是会变的？

　　“到了到了，看，我的铺子！”漫游的思绪突然被皎皎兴奋的叫声打断，转眼她被拽进一家店铺。

　　一进门，迎面一阵异香扑鼻，打眼一看，便知这是一家卖女人家东西的铺子，胭脂水粉、珠花步摇、彩带衣饰、巾帕绣鞋，铺里摆得满满当当。

　　“……前面都是些寻常样式，好东西都藏在后头。后头有间小阁，专门用来招待那些贵客，就是些官夫人、世家小姐。”皎皎献宝似地拉着姐姐满铺子转悠。

　　见几个丫鬟、伙计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茗茗笑着拉住妹妹，“好了，我有一天时间可以慢慢看，你先听听他们要报告什么。”

　　皎皎皱眉横了众人一眼，不耐烦地道：“真是的……到底什么事？”

　　一个领头丫鬟模样的女人上前，在皎皎耳边低语几句，茗茗只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突然一紧，随后身边爆出一句咬牙切齿的低咒——

　　“那个死老太婆！”

　　不妙，看来二姨娘又做了什么好事……生怕妹妹在气头上说了什么话传到二姨娘耳朵里，梁子结得更大，茗茗赶紧拉着她转到铺子后头。

　　布帘隔绝了前面街市的喧闹，站在一方小天井里，皎皎重重地踩着步子，气得满脸通红。“气死我了，那个死老太婆！那个多宝香串镯是高家夫人指名要的，死老太婆居然拿去送给那个女人。这是我的铺子！我的！她凭什么拿走？！现在让我怎么跟高夫人交代？！还拿我的东西去送给那个女人……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家！回家！”

　　她顺着话道：“好，好，我们回家，霍图就当白送给那个女人算了。”

　　炸豆子般的咒骂忽然没了下文，半晌，皎皎才哼声道：“才不要便宜了那个女人……我不会让死老太婆称心如意的！”

　　她努力拉住快笑开的面皮，轻咳一声，问：“要不让霍图去问问，看能不能要回来？”要是让皎皎自己去要，十有八九会吵起来。

　　“哼，那个死人哪会管我的铺子怎么样……”

　　“别这么说，对霍图有点信心。”看得出妹妹一直很不安，她想了想，决定给妹妹打打气。

　　“霍图不是个会说话的男人，或许他没有告诉过你，他曾经和我约法三章吧？”

　　皎皎果然一脸意外，“什么约法三章？”

　　“两年前，我待在霍府的那个月，虽然看出霍图是真心待你，但我还是要他答应我三件事。”

　　她竖起手指，“第一，他要给你开间小店铺，这铺子就是聘礼，是你的东西，跟他、跟整个霍家都不相干。女人经济独立，说话才硬气，你在这边没有娘家支持，但靠着这间铺子，至少可以让你不必看人家脸色。”

　　讶异于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内幕，皎皎全神贯注地听着。

　　“第二，永不纳妾。我告诉他，纳妾在我们那里是犯法的，要坐牢的。他若想纳妾，我就是硬拖也要把你拖走，跟他一刀两断，永不再见。”

　　皎皎喃喃：“不用你拖，我第一个就跑。”

　　茗茗忍住笑，继续道：“第三，等他母亲百年后，必须跟你回现代定居。当然，如果那时候你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想留下，那……”

　　话还没说完，就被皎皎高声打断：“当然要回去！我要跟姐在一起！”她眉开眼笑地搂住姐姐，开心地叫道：“你们私下做这种约定，居然不告诉我！姐，你那次来到底还做了什么事？快说，快告诉我！”

　　“还能做什么？我来亲眼看看霍府，看看霍图的家人，看看这个年代，最重要的是，仔细看看霍图这个人，确定你能在这里生活得好，才放心让你嫁过来。不然以为我来做什么？”

　　“来观光啊——”皎皎理所当然地道。

　　“……”她无语，可怜自己一片苦心……

　　“姐、姐、姐……”皎皎快乐地连声叫着，带着开满鲜花的彩虹背景扑上来，张臂紧紧抱住她。

　　茗茗无奈地叹口气，这样……也算是雨过天晴了吧？她徐徐扬高唇角，不经意间抬首，正对上布帘后数双愕然的眼——

　　哦哟，不妙！皎皎，你的老板形象要不保了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