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龙卷风》不静川

4、他的谢礼

　　不管怎样，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好笑——
　　来自神奈川县湘北高中的一年级王牌篮球选手，今年夏天受的最严重的伤并不是在全国大赛的篮球场上，也不是在青训营严苛的训练中，而是在睡觉的时候。
　　离开青训营的倒数第二天，睡梦中的流川枫一脚踹上了床边的不锈钢衣柜。
　　在梦里，湘北与山王仍在全国大赛的篮球场上激烈胶着。面对泽北荣治的严密防守，流川枫作势突破，却在瞬间将篮球转手传给了位置卡得相当好的三井寿。然而令他惊讶的是，接到篮球的人，竟然是仙道彰。
　　穿着白色陵南球衣的7号接球后背身急转，不加犹疑地出手了。
　　后仰跳投，橙色的皮球越过封堵者的指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干脆利落地掉进了篮筐里。
　　这算敌算友？
　　在全场雷动的欢呼声中，流川枫愣住了。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意外仙道彰的突兀出现，还是惊叹那一记发生在毫秒之间果断又漂亮的投篮。似乎只是瞬间失神，面前的泽北突然狠狠踩了自己一脚——
　　不锈钢做的“泽北荣治”相当结实，流川枫的左脚踢在了衣柜棱角上，因此蹭出一条从拇指横亘脚背的寸余伤口。神奈川新人王躺在床上都能挂彩负伤，成为青训营进入尾声后最令众人莞尔的段子。
　　不过当事人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丝毫难为情。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仙道，流川枫心里更是有数得很。
　　俗话说，梦由心生，仙道彰之所以会在梦境中突兀出现，是因为他是自己进入高中之后最大的耿耿于怀。
　　如果说在对抗山王之前，流川枫对安西教练“你还不如仙道同学”的断言虽然接受，却还没完全想清楚这“不如”究竟为何的话，在山王之战中，在忆起仙道彰告诉自己的那番话之后，他想清楚、想透彻了，并因此终于明了仙道彰的真正强大之处。
　　陵南当家球员的高水准，不但在于他的单打实力，还在于他能够为他所在的球队、为他的队友创造更多可能性，及至化腐朽为神奇。从这个思路想来，流川枫发现在全国大赛赛程中最令自己骄傲的一球并不是面对南烈闭眼投出，也不是成功晃过泽北荣治投出，而是在面对篮下封阻后，他将篮球转给了无人防守的樱木花道。
　　就此胜负落定。
　　——虽然现在想想传给那家伙还是有点后怕就是了。
　　因为自己的存在，湘北篮球队可以拥有更为复杂多样的得分可能；因为自己的行动，每个人能够成倍地、乃至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发挥他们的能力，终至逆转乾坤。
　　这才应该是“流川枫”被称为王牌的理由。
　　所以说到底，比起“比不上仙道彰”这个事实，流川枫更加在意的，是这个事实在自己还未有所观察体悟之前，就由正主亲口告诉了自己，而自己竟然后知后觉到那么紧要的时刻，才真正懂得。

　　两人相遇在陵南高中校门口，仙道显然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原地愣了一秒，他笑着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
　　但流川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反而眉头微皱地盯视他片刻。他一贯敏锐，方才看仙道从老远处走过来时，就觉得这家伙的精神头不怎么好。他本来是去体育馆找他的，是相田彦一告诉他“仙道学长还在学海中尽情畅游”，现在看来，仙道彰的“畅游”似乎不怎么“尽情”，反而像游脱掉了一层皮，远没有记忆里那种意气风发又自信无限的样子。
　　这可不像他。
　　仙道早已对流川枫的话少有充分领教，因而也不介意他没有回应，又问：
　　“等很久了吗？”
　　“没有。”
　　流川枫终于回了一句，然后低头从篮球包里翻出一个便利袋包装的东西，递给他：
　　“来道谢。”
　　仙道：“……”
　　这真是太新鲜了。在记忆里，流川枫可是个连道别都懒得讲的家伙，现在竟然从大老远跑来，道谢？
　　道什么谢？
　　仙道愣了片刻，才想起一个多月前去广岛的事。看流川枫神情很正经，他不由失笑：
　　“不过一管药而已。你的眼睛还好吧？”
　　然而没想到，他这话也让流川枫怔在了当场。半晌，某人比肩阿米巴原虫的脑回路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打完爱和那天，相田彦一曾塞给自己一管药膏。彼时刚刚输了比赛，自己思绪纷杂，不过好像确实模模糊糊听他提到了仙道的名字。
　　所以那个伤药，也是仙道送自己的吗？
　　湘北王牌心虚一秒，没有收回手，强调：
　　“谢你对我说的话。”
　　他看仙道再次挂了一脑门问号的样子，又耐着性子补了一句：
　　“——我找你打球那天。”
　　仙道：“……”
　　彦一从姐姐那里拿回的湘北山王之战录像带，他看过了。在看到流川枫在和泽北荣治的对峙中第一次将球传出去时，自己也不由自主在心里叫了一声好。这小子的学习领悟能力真的很强，他竟然是在如此激烈又紧张的赛程半途，在面对撕裂和碾压他一切既有优势的强敌面前，想明白了自己当日在一对一之后对他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并且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完美践行。
　　只是仙道没想到，流川枫会专门因为这个来向自己道谢。
　　流川枫仍然对他伸着手。在一种混合着感慨和惊讶的心情中，仙道接过了那个便利袋：
　　“你还真是客气。”
　　便利袋有点轻飘飘的，里面似乎是一叠纸，他有些好奇，于是抬眼征询：
　　“我……打开瞧瞧？”
　　流川枫短促点头，于是仙道打开便利袋，低头看进去，然后觉得自己的眼球像针扎一般跳了一下。
　　便利袋中，是两个高中课堂上最常见的数学练习本。
　　仙道：“……”
　　搞什么，难不成流川枫竟是来替自己的数学竞赛加油打气的？！
　　他神情复杂地拿出了其中一本翻开，却在看到里面内容后心头一震——
　　本子里面并不是什么数学竞赛模拟题，而是张手绘的篮球阵型图。
　　他盯着这手绘技能堪忧的图画看了半晌，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
　　有篮球阵型解析，也有球员科学健身食谱和常规训练方案，还有最近一年大势的NBA球队的深度分析。
　　仙道翻看着本子上那满满当当图绘和手写文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片刻，他抬头看向流川枫：
　　“这是——”
　　其实，在开口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
　　这应该是流川枫参加青训营的学习资料。
　　不过流川枫又一次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道：
　　“下一次，我会打败你。”
　　晚风拂乱漆黑头发，掀动纯白衣角。说出这句话的少年，眼睛似乎比天上的星子还亮，其中满溢的斗志令每一个正视之人都可以沸腾热血。不过他的宣告坚定也简短，将该说的话丢给仙道之后，他似乎也不想再多客套，低头拉好了篮球包，便要转身离开。
　　“嗳等等！”
　　仙道下意识追了上去：“你坐电车来的？同路同路！”

　　单方面发布了挑战宣言并按照原定计划送上谢礼之后的流川枫，恢复到沉默寡言的日常状态，再没有开口说哪怕一个字。不过好歹顾及到仙道的“同路”提议，他也并没有直接摆给人家一个后脑勺先行离开。
　　只是仙道似乎越走越慢，让他有点后悔没有骑自行车过来。
　　虽说已经入秋，但暑夏余威犹在，因此晚风的体感温度刚刚好，它裹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味，以及远处海潮来去与海鸟啁啾的声音，然后温柔攀上并肩而行的少年肩头，让那已有些许沉郁的心绪渐趋平和。
　　舒服。
　　仙道突然有点想伸懒腰的冲动。
　　于是他也这样做了。并且主动开了话匣子，问身旁人：
　　“去青训营感觉怎样？”
　　这问题让流川枫打起了些精神，认真想了想之后，他回答：
　　“很好。”
　　只是很多人都不如你。
　　仙道：“……”
　　他不由转脸看了流川枫一眼。
　　很，好？
　　想从这句毫无波澜的回答中找寻真正的答案难度太大，还不如直接从正主的表情中找。但可惜的是流川枫的表情亦是毫无波澜。
　　平心而论，流川枫的确有一副俊秀帅气的好相貌，传说组成他亲卫队的女孩子能够塞满江之电的每一寸车厢。仙道认真看了看这家伙棱角分明又冷冷淡淡的侧脸，突然笑开：
　　“看起来，似乎是不尽兴的意思啊。”
　　不错。
　　流川枫微缓步伐，心道：
　　就是这个意思。
　　他最想打败的敌手都不在，一个泽北荣治加一个仙道彰，已经犹如万花筒一般将篮球场的无限困阻尽数演绎。
　　“嗯。”
　　他发声表示认同，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
　　“你应该去。”
　　道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带起迅疾气流，在仙道的后背上重重推了一掌。转瞬之间，红色的尾灯已经如流星般在渐沉夜色中远去，再也不可追。
　　这句话之后，两人再次沉默下来。流川枫不知道仙道在想什么，只是自觉已言尽所有；而仙道却被他这句简单话语搅动心绪。
　　看起来，于篮球一途，自己真的是有很多遗憾呢。
　　遗憾到连一年级的小鬼都会不自觉地替自己抱不平。
　　流川枫这家伙有点傲，也有点轴，很聪明，不服输。但仙道突然觉得，他身上的最闪光之处，应该是“纯粹”二字。在篮球这件事上，好便是好，差便是差，脚踏实地，输赢分明，直白诚实得一塌糊涂。

　　没走几分钟，两个身高腿长的小伙子很快便到了车站附近。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仙道知道两人去向相反，低头看了看表，问流川枫：
　　“你要坐几站？”
　　“十站。”
　　这么算下来，保守估计到家也要花大半个钟头了。思及至此，仙道提议道：
　　“我请你吃饭吧，吃过再回。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用。”
　　说起来自己是不告而至，流川枫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的习惯，他干脆利落地回绝了这提议，先一步走进车站，仙道也只能苦笑跟上。
　　藤泽方向的列车很快到了。车门打开，流川枫随候车人群前行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站台上的仙道丢下一句：
　　“在下一次比赛之前，你可不要垮了。”
　　嗯？
　　仙道闻言不禁挑起眉头来。
　　这小子，是在瞧不起人吗？！
　　他看着少年走入车厢，在座位上坐下来，电车启动，载他远去。
　　在有些空落落的站台上等车时，仙道不由再一次低头翻开那数学本，看着里面一页页不甚规整的图画，和算不得好看却笔划锋利的字迹，忍不住笑了。
　　真有意思啊，这小子。
　　说真的，流川枫跑大老远来送自己这叠笔记，与其说是诚挚道谢的礼仪，不如说是他想同对手公平一战的坦荡。
　　而一对一那晚同流川枫说了很多话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仙道头一回觉得，能和这样有意思的对手打球，其实也是一种幸运。如此想来，他不由对田冈提出的有关他和流川枫打配合的计划心生满满期待——
　　那一定会是拥有无限可能、并且非常痛快和有趣的体验，如果错过，的确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