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柳》挽珠帘

5、第 5 章

　　柳文栖一身白衣薄衫静静地躺在一方精致的竹排上，莺儿随手拨弄着溪流，时不时地与柳文栖胡闹着，那竹排自游在江心之上顺流而下，却是飘向了南都京畿的方向。
　　顺水漂流了大半日，遥遥地已经能看到烟火气了，柳文栖懒洋洋地坐起身，瞧了瞧天色，“漂了大半日子了，想必离这个世俗之地不远了，莺哥随我去尝尝人间烟火，如何？”
　　“公子这话说的，感情莺儿平日里做的都是些腌臜，让公子受委屈了！”
　　“哪里话，莺儿的手艺只应天上有，人间怎得几回尝，与你相比，便是宫廷御宴，也不过尔尔！但这里离集镇还远些，无得炊米，何劳巧妇呢！”
　　莺儿抿嘴一笑，从随身的小篮子里取出一方油纸，摊开来看，却是几块精致的点心，柳文栖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连忙按住莺儿的手，“仙女姐姐，此番下凡还不知要待多少时日，人间炊食未必合意，这点糕点还是留作你备用吧！”
　　莺儿顿时杏眼一瞪，正要说话，那柳文栖已是双脚一蹬凭空而起直窜向岸边，“许多日子没出文栖阁了，难得来一次金陵，莺哥便随我品尝一下这人间粗食吧！”
　　柳文栖的身形飞快地冲到岸边，完全没有给莺儿争辩的机会，莺儿气得一跺脚，飞身便赶上去，口中不住嘀咕道：“好你个柳文栖，一到这烟火繁盛之地便又动起你的花花肠子了！这次再跟丢了你，谁知道又会撞上个什么样的狐狸精！”
　　莺儿这几年在文栖阁专攻御器与轻功，御器不消说，乃是防身之法，莺儿本也不爱舞刀弄剑，便选了这御器行针的偏门。轻功，却是莺儿最看重了，只因上一次金陵之行，柳文栖便是欺她腿脚跟不上，才甩掉这个小跟班，私会了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人。
　　那个人，让莺儿这一年来，始终如鲠在喉。
　　因为自打记事儿起，莺儿从没见过柳文栖会因为一个人，失魂落魄到那样的地步。
　　虽然莺儿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柳文栖也最终返回了文栖阁，但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
　　为了让威胁不再来，莺儿的轻功进步得异常迅猛。
　　柳文栖很快便觉察到了这一点，虽然莺儿习练轻功，他也是了解的，但他也没有想到，短短一年时间，这个小尾巴便再也甩不掉了。
　　柳文栖缓缓地停下踏步，已经能远远望到金陵城那高耸的城门楼了，他不愿再张扬行事，这是为盗者的基本操守。
　　而且，金陵城中高手众多，如今南北对峙隔江相望，防范定然是时刻紧绷着的，此时招摇入城，岂不是自寻麻烦。
　　莺儿稳稳地落在柳文栖身边，气息尚有一丝轻喘，想必脚程是练到了，但内力却是没跟上。
　　柳文栖瞧着莺儿，一脸宠溺地捏了一把她腮上的软肉，“前面就是金陵城了，入得王城家里那些戾气就得收敛着些，还记得我叫什么嘛？”
　　莺儿嘟了嘟嘴，“是，文公子，奴婢没忘！”
　　柳文栖讪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条黑须，往唇上一黏，莺儿熟练地从小篮子中取出粉扑和脂粉，不分由说地便在柳文栖脸上招呼了起来。
　　不消几下，柳文栖原本俊朗的脸庞便似换了头一般，莺儿又坏笑着冲着柳文栖嘴边一点，柳文栖闪都闪不开，一颗带毛的痦子便被按在柳文栖的右嘴角边。
　　这下倒是破了相了。
　　柳文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易容的本事，本就是他教莺儿的，没有专门调制的水液，根本就取不下来的。
　　那水液，如今却在莺儿篮子里。
　　莺儿坏笑着看向柳文栖嘴角的痦子，“公子别介意，咱这趟是来办事的，容貌如何何必在意呢！咱们城中见吧！”
　　柳文栖无奈地跑到水边看了看自己脸上如今的模样，虽是五官端正，气宇轩昂，但嘴角那一颗硕大的黑痦子真真是毁了所有加分项，尤其是上面还有一根不短的毛，似乎还在故意挑衅一般晃来晃去的。
　　柳文栖平日自诩风流倜傥，看得水中的倒影，不由气得直跳脚。
　　转脸看过来，莺儿却早已不见了，只留下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嬉笑。
　　柳文栖无奈地摸了摸下巴和那颗黑疣，只得径直奔向了金陵城。
　　似乎刚刚下过一阵不小的雨，整座金陵城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水雾弥漫之间门禁也愈发松懈，柳文栖随便扯了个事由便混入了这座满是王公大臣的京畿重地。
　　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与两侧琳琅满目的商铺让人目不暇接，若是平日，柳文栖一定会走街串巷品茶试酒，感受着人间烟火气息，但这次来，他却直奔内城而去。
　　武库之西，皇城以南，朝上带兵马的武将们，多半散居在这条不短的大道上。
　　冠军侯府，恰是这条街上最显赫的府邸。
　　高门大院，雕梁画柱，仅是在门前密密麻麻的三排哨卫的精致衣甲上都能看出这家主人身份的尊贵与显赫。
　　柳文栖打眼一望，西南方向的酒肆恰有一间雅阁斜对着冠军侯府正前门，这眼见着天色也就渐渐黑了，柳文栖索性绕了两道街，来到这间酒肆寻点吃食裹腹。
　　柳文栖进了这家酒肆，右侧门廊挂着匾额上大书着“客似云来不绝断”，左侧呼应着“高朋满座无空暇”，挺应景，却并不高雅。
　　但是此时的店里，却是空空如也。
　　确切地说，也不是完全没人。
　　客，有一桌。
　　人，有一个。
　　剩下，不知道该不该算是人，各个呆若木鸡一般杵在桌旁。
　　十几个伙计人手端着一盘菜肴，战战兢兢地依次往桌上送菜。
　　十几个武士按刀背身而立，将那一桌团团围住，若无其事地张望着四周。
　　见柳文栖进了店，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连忙赶到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客，不恭的很，小店今被包圆儿了，请客改日再来吧！”
　　“包圆儿了？”柳文栖挑了挑眉头，看向那桌上独坐的那人。
　　那人相貌倒是出挑的很，剑锋横眉、虎眼龙睛、天方地圆、山根饱满，虽然穿的是普普通通的锦衫，依旧掩饰不住贵气。
　　但行止，却是粗鲁不堪。
　　无论什么精致菜肴，一概端了盘子往嘴里划拉，胃口倒是好得很，空盘空皿堆成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