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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D+6,卡朗唐消耗战 ...

  •   D+6日。卡朗唐小镇。
      温特斯蹲在壕沟里,翻过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0540。
      二十分钟。
      温特斯的手离开M1的枪托,拂了拂自己的钢盔,他似乎是想摸自己的头发,但忽然发觉自己正带着头盔。这战前的焦躁,很快传递给了紧随他身后的连部参谋哈利。
      哈里也摸了一把自己的备用伞,自从D日以后,他已经连续六天背着它,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哈里听说降落伞用的丝绸是最优质的,他要活着带回去送给家乡的女友作婚纱。
      哈里的声音快要绷成一条线:
      “温特斯,还有十五分钟!。”
      哈利的手指已经搭在扳机上。
      温特斯点了点头,转过头,眼光扫过各排排长,压着声音下达命令:
      “直接冲过去,不要停,不要回头。”
      跟在他身后的这一排壕沟里的人,都点了点头,眼里却个个都带着恐惧。
      眼前的小镇,安静的连只鸟也看不见,更看不见一个人。但每个人都知道,德国佬就缩在这些楼里,半开的窗户后面,机枪已上膛,狙击手们雪亮的眼睛正藏在调正的瞄准镜后面。

      “嘿!”
      哈里忽然背后被人一拍,他整个人绷在弦上,这么一吓,险些蹦起来,他愠怒的朝后看,看见了叼着烟的大牛:
      “温特斯怎么了?”
      全E连都紧张的如屏全息,大牛却在战壕里点了一支烟。哈里知道这家伙待会端着M1冲上去时,还会咬着这支烟。过去六天的仗,他都这么打过来的。
      “管好你的排,大牛。”
      哈里短短一句话就中断了大牛的发问,他正在忙着观察十五分钟后的适合自己的第一个隐蔽点。
      长官的闭门羹并没吓退大牛,他咧开嘴,稍微移动了自己的位置,看了一眼蹲在全连最前面的温特斯。
      “从博蒙特村开始,温特斯就成了这样。要我说,拆不拆D连都是一样,辛克上校还是会让E连打头阵,我赌20块。”
      哈利拿出了警告的语气:
      “排长,请回归你的战斗位置,没有人想在这时候跟你赌20块钱。”
      但哈里又很快换了一副友好的语气,变成了他本来的那副模样。他朝着他这位固定牌友说道:
      “大牛,听着,从前天拆走D连开始,温特斯对这次作战颇有微词。所以,别多问,完成任务就行,我们今晚打牌,成吗?”

      0555。
      温特斯标准的蹲伏在最前列的位置,他的手在枪托上摩擦的更频繁了,双眼聚焦的盯着小镇的一处二楼窗口,窗户是开着的,那里的位置正适合架一组自动机枪。
      看不见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和兄弟们。
      暴雨前的寂静。
      在博蒙特村,辛克上校连夜简报了卡朗唐的进攻计划,二营走副线,穿过田野,从北攻入卡朗唐小镇侧面,一营走主线,通过D913公路,从东进攻卡朗唐。
      因为德军的辎重装备几乎都布属在D913公路上,辛克上校担心一营吃不消,从二营把D连拆了下来,并入一营部队。
      无论是北线还是东线,推进的一日比一日艰难,东线密集的重型炮火,北线易守难攻的隘口地形,已经让这两个营,远远落后于上面预判的攻入日期。
      好在101师得天独厚的无线电频段,让他们能时时了解战场的变况,温特斯听说一营损伤惨重,D连已从后备位置,调到了打头的行军位置,原因是因为D连的军官很能冲。
      温特斯又摸了一下钢盔,钢盔留下了带着冷汗的手印。
      他立刻就能想到,这个能冲的人是谁。
      他担心这个人,见到了虎式坦克伸出的炮筒,也不会像他这样规规整整的趴卧在壕沟里。

      0600!进攻时间。
      温特斯端着枪,立刻跳出了壕沟:
      “走,走,兄弟们,都出来!往前冲!”
      他一站起来,德军立刻朝他开火了。
      密集的机枪声里,混杂着温特斯扯着嗓门喊出的命令。
      哈里和一个士官冲在了最前面,他俩一前一后,朝着小镇最近的建筑物不要命的狂奔,子弹闪着火花,打在他们脚边,有些几乎擦着他们的腿和□□靴。
      见鬼,根本不必等到0600。
      温特斯从昨晚开始,就不满营部的作战计划,拖沓的夜行,到今晨无意义的两个时辰的等待。他们每个人挨到今天,都困得要命,根本不该存在任何静止的待定命令。弟兄们一安静下来,下一秒就会睡着。但即便这样,他的夜袭建议仍被营里否决了。
      现在,温特斯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极度的疲惫加上失眠的焦躁,加重了弟兄们的崩溃情绪。一大半的人窝在道路两边壕沟里,瑟瑟发抖。这不是正常的E连。
      温特斯端着枪,从左边壕沟跑到右边,大喝道:
      “站起来!往前冲!”
      有两三个人摸索着冲了出来,朝建筑物奔去,但立刻被对面的密密麻麻的子弹放倒了。哀嚎声在机枪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特斯又从马路上跑回左边的壕沟:
      “都出来,往前进!”
      没有人动,只有人发抖。畏死的恐惧,像瘟疫一般在壕沟之间迅速蔓延。

      子弹扫射着在马路上来回横穿的温特斯,有几发几乎就打中了他。他彻底收起了温和的老好人面孔,罕见的怒吼着咆哮道:
      “都给我起来!你们看见哈里了吗,对面只有哈里一个人,你们的懦弱正在害死你们的兄弟,都往前冲!去支援哈里!”
      他端着枪,开始踹前面几个丝毫没有移动意向的二等兵。
      对面的小镇里只有哈里一个人,他站在一栋被德军占领的建筑物下,背紧紧靠着墙壁,子弹几乎贴着他的身体擦过去。他直到这会,才愕然发现全连只有他一个人冲了过来。两三秒后,他的一个士官也冲了过来,他俩有一瞬间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无比惊恐的表情。
      不知是盛怒的温特斯吓着了他们,还是形单影只的哈里激发了弟兄们的豪气,几个接几个,终于冲出了全部的人。
      德军密集的火线,几乎在壕沟上方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火力网。
      有人倒下,有人负伤,有人冲了过去。
      拉开栓的手榴弹一个接一个扔进了半开的窗户里,E连的机枪位重新架上,开始疯狂的回击。

      温特斯手里夹着一沓简报,朝临时设立的二营救护所一瘸一拐的走去,十分钟前,温特斯走在已被肃清的卡朗唐街道时,撞见了一营的通讯军官,两人正按规定互相汇报情报,一颗不知哪来的跳弹,打进了他的小腿里。
      这是他自诺曼底登陆以来,第一次负伤。
      他翻着简报,朝近在咫尺的医护所磨过去。他心里还在想着另一件事,他得知D连斯皮尔斯也送医了,一枚坦克的弹片,炸开后擦弹到了他的前膝盖附近。
      温特斯摸了摸钢盔,难以压下这持续了十来个小时的焦虑和烦恼。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被炮弹擦伤膝盖,除了迎着炮弹往前跑的人。

      外屋的医疗兵认出了温特斯上尉,他剪掉了手里正在收尾的绷带包扎的一截,立刻朝温特斯走来:
      “长官,您伤在哪里?”
      温特斯的眼睛看着里屋的百十来张床,正在一张脸接一张脸的搜索过去,温和道:
      “一颗跳弹,能帮我取出来一下吗?”
      “当然,长官!——长官?”
      可能温特斯左顾右看的就诊态度让医务兵有些吃惊,他又确认喊了一次。
      温特斯的搜索行动被迫中断,低头看着年轻的医务兵。
      医务兵正指着柱子下的一个空位:
      “长官,请您先坐在这,我去拿工具。”
      那里不算是个位置,只是一个杂物箱,救护所里密集的塞满了伤员,卡朗唐的推进行动久攻不下,受伤的士兵数量每天都在剧增。
      医务兵转过身走了。但温特斯立刻站了起来,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蹭进了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没有太多伤员,他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上尉!”
      医护兵拿着镊子和剪刀,一路追到了这个屋里。他脸上的表情带着迷惑,似乎不理解这个上尉怎么到处跑,一点也不配合治疗。
      “长官,现在可以给你取子弹了吗?”
      温特斯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医务兵,他取下了钢盔,摸了一下头,这次终于摸到了自己柔软的棕发:
      “2营的伤员都在这里?”
      “是,长官。”
      “D连的也在这里?”
      “不,长官。D连的伤员送进了一营的救护医院。”
      温特斯点了点头,他的表情还是和十几个时辰前一样,平静的脸上,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焦躁。

      温特斯又从一营救护所走了出来,他走路还有点瘸,但已经好多了。一营的救护所负责官告诉他,斯皮尔斯已经回连部了,虽然医院给他开了至少一个礼拜的住院单。
      好家伙,出院就和战场上跑的一样快。
      尼克松迎面走来,双眼还挂着几天前宿醉的黑眼圈,他看见温特斯,疲倦的脸上忽然微笑了起来:
      “老天爷,温特斯!”
      他的目光扫过温特斯胳膊里夹着的一沓文件,打趣道:
      “简述这么快就写完了,看来你已经掌握到文学的诀窍了。”
      温特斯也笑了,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一沓文件最上面的一张亮出了半截:
      银星奖章授予申请。
      “给哈里的。”
      温特斯发现尼克松的目光还在打量他的文件,于是直接说明。
      尼克松眯着眼笑了一下,带着捉弄的神情:
      “这玩意申请十个,上面最多批两三个。就像桃子罐头,永远被上面的长官们先薅走。”
      温特斯只是笑了笑,没有附和或反对。他知道尼克松一边是玩笑,一边是替他抱不平。D日抢攻炮台的任务,辛克上校为他申请了银质勋章,但上面只批了铜的。辛克上校险些和师里的领导争执起来。

      “你提了什么好建议?”
      他知道一个小时前团部开会,尼克松作为营参谋也参加了。辛克上校一直赏识尼克松的幕僚才能,但却对他不加节制的醉酒习惯头痛不已。
      事实上,所有比尼克松官阶高的长官,都对他的这一行径头痛不已,在他们眼里,这位耶鲁-麻省毕业的双学位天才,本可以成为大展宏图的潜力参谋。但他一到晚上,就拿着酒瓶子在军营里左摇右摆瞎晃荡。温特斯也叮嘱了尼克松很多次,终有一天,保不齐会动摇上面重用他的决心。

      尼克松又眯了眯眼睛,不知是光强,还是宿醉没消:
      “德军随时会反攻,德国佬的第六团正在集结。师部定了四阶段的计划,E连下一个任务是博普特村。”
      尼克松看着这位过去几天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好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温意和担心:
      “又没什么修整的时间,他们事事都想让E连上。”
      温特斯的表情变化不大,尼克松的话并不令他惊讶。
      他点了点头,继续询问:
      “D连呢?”
      “沿树丛西部行走清扫,必要时撤线支援E连。二排单独去清扫梅瑙克村。”
      “二排,斯皮尔斯?”
      温特斯罕见的流露出惊诧的神情。
      D连的连长总算回归了大部队,斯皮尔斯从代理连长一职,自动调回了二排排长的位置。
      “斯皮尔斯的伤已经好了?”
      尼克松耸了耸肩,放弃回答,受伤的人太多了,只要四肢还健全,下一场仗还是得上。他对斯皮尔斯没什么特别的友情,他不喜欢运动员和蛮横的人,而斯皮尔斯身上流淌的北爱尔兰血统,也被熟读欧洲史的尼克松划入“蛮横”的行列。
      但他对斯皮尔斯总体不算坏,有时还能帮他一些小忙,他喜欢找斯皮尔斯打牌。斯皮尔斯,哈里,还有他,再叫个军官,这是他们固定的牌友组织。
      除了哈里,他们轮换着赢对方的钱,斯皮尔斯玩牌时特别认真,尼克松不知道他是骨子里的专注,还是他怕一不留神,多输了一块钱。
      “嘿,伙计们!”
      哈里还背着他的备用伞,从侧面过来,他拍了拍温特斯的肩。
      “你们也在聊斯皮尔斯?那些传说?”
      尼克松笑了
      “”得了吧,没人能和迪克聊这些空穴来风的话题,这家伙可是个科学论者。”
      哈里摊了摊手,开始分享趣闻:
      “一营的人现在对斯皮尔斯,印象深刻极了,那家伙冲锋陷阵起来,简直不要命。还有两个营的士兵都在互相偷偷打听,斯皮尔斯的那些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哪一个?”
      尼克松双臂环在胸前,充满了等待分享的趣味。他压根不信这些传说,但他喜欢听一听。他认为哈里也是这样的心态。
      “两个,屠杀俘虏和毙了自己排上的醉酒的士官。上面早把消息封实了,以免斯皮尔斯被送上军事法庭。但两个营的士兵,还在私下跟对方打听。”
      温特斯摸了一下头发,抿了一下因连日缺水而干燥的下唇,显得有些不高兴。
      斯皮尔斯是这场传言里的受害者,在他看来是这样。

      “传言会越来越离谱,要我说,这家伙迟早还会提军衔,我们应该怂恿他玩的更大一点?两块钱有什么意思。”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尼克松,朝家境也很殷实的哈里,眨眼睛合谋般的笑了笑。
      但哈里耸了耸肩:
      “今晚不行。我在路上碰见了他,他已经接到任务了,正要去作简报。我还问了他虎式的88洗礼怎么样?”
      他对斯皮尔斯的印象时好时坏,有时欣赏他的勇气,有时又对他这个人的作风颇有意见。温特斯之后才知道,因为斯皮尔斯总赢哈里的钱。
      温特斯微微笑了笑,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但笑容消失的那一刻,不赞同的情绪显然更多。
      哈里熟悉温特斯表情下的情绪,耸了耸肩膀:
      “对了,斯皮尔斯问了你的情况。”
      温特斯笑了,他咧开嘴,笑意从他拘谨的嘴角立刻蔓延开来。哈里笑了笑:
      “我说,你看起来比6月5日还要好。我还讲了你今天在卡朗唐的事,老天爷,你在马路上跑来跑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铁定要被子弹放倒,温特斯。”

      D+7,夜幕降临后,卡朗唐以西的树林。
      这片树丛里分散的排布着整个营的兵力,他们白天穿越树丛外的田地时,遭到了德军的炮火攻击,暂时退守在树丛里。
      德军就藏匿在对面的小高地后面,白天双方火力交并,僵持不下。现在是黑夜,双方默契的停止了开火。树林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对面山头,卡宾步枪的一两声枪声,但什么也打不到。
      温特斯刚从营部的临时指挥所回来,他参加了辛克上校的任务简报,如尼克松所料,E连明日凌明十分向前推进,D连二排去情理梅瑙克村。
      温特斯试了好几次,仍然无法入睡,他将M1挂在肩上,沿着E连的防线一直巡视。
      黑暗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做好你自己的事。”
      这是斯皮尔斯的声音。
      温特斯停下了步子,黑夜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带着紧张的颤音,这是E连的位置,可能是E连的哪位二等兵:
      “像您在D日做的事吗?”
      黑暗中赫然响起了斯皮尔斯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长官——”
      “我在D日降落时,因为晕机药在散坑里睡着了,醒来以后,我并没去找我的部队。”
      “我躲在散兵坑里,吓得要死。”

      “布莱依,我们都害怕。”
      斯皮尔斯的声音比方才的位置低了不少,温特斯判断他是蹲了下来,迁就着缩在散兵坑说话的布莱依。
      “你待在你的散兵坑里,因为你还对生还有希望。最简单的道理是,你越早把自己当成一个已死之人,就能越快发挥出一个士兵的全部能力,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后悔。”
      斯皮尔斯的声音,有种振奋人心的力量,但因为压低了嗓音,在黑夜里听上去温和而耐心。
      “布莱依,所有的战争都靠它。”

      黑夜里,斯皮尔斯起身的声音,均匀的脚步,朝温特斯的方向而来。微弱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人影,看不清人的脸。
      温特斯透过斯皮尔斯的渐渐走进的身形轮廓,忽然察觉到了自己每日剧增的思念。
      一种不正常的,占有和控制的欲望。
      螳螂按键“咔嗒”响了一声,是从斯皮尔斯的的位置传来的,他在确定眼前的人是谁。
      “羊毛。”
      想起了让温特斯怀念的嗓音。
      斯皮尔斯说暗号时,声音永远不会紧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对面出现一个答不上来的敌军。
      温特斯应该说“兔子”,这是今天新换的暗号,会一直沿用一个礼拜。但他手插在裤兜里,没有答暗号,也没有去掏那个螳螂按键。
      “斯皮尔斯。”
      他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温特斯上尉?”
      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能辨别对方的声音。斯皮尔斯立刻走近了,温特斯得以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斯皮尔斯高挺的鼻梁,和爱尔兰人特有的宽阔前额。
      他不确定是自己亲眼看见了,还是记忆力的轮廓刺激着他的脑海。
      “不打算睡几个时辰?”
      温特斯瞧见斯皮尔斯站住了打算行持枪礼,他立刻出言中断了他的行动。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斯皮尔斯明日清晨还有作战任务,但他这会还在林子里亲自巡逻,看来是不打算睡觉了。
      “兄弟们更需要睡眠。”
      斯皮尔斯从上衣的胸前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撕开的烟,窸窸窣窣的包装袋声让温特斯立刻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了打火机。
      嚓的一声,拨开了火焰。
      温柔的声音,微弱的火焰,黑夜里没有乍现的突兀,只有调和视线的温暖。
      就像温特斯的人一样。
      斯皮尔斯的手似乎在空中顿了一秒,他知道温特斯不抽烟的。
      火在寒风里摇晃,斯皮尔斯嘴里夹着烟,伸手扶住了温特斯的手背,朝自己的方向轻轻拉了一下。火忽明忽灭,他的手顺势向下滑,手掌握住了温特斯的手腕。
      颤抖的火终于找到了久违的烟。
      火光照亮了斯皮尔斯低垂的眼睑下,颀长的睫毛,温特斯甚至想上手摸一摸,他觉得它们其实都很柔软,应该比它们的主人的心灵要柔软。
      烟燃了,斯皮尔斯松开了手,温特斯合上了火。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火光仍然很危险,德国的高倍望远镜可能正对着他们。果然□□又响了一两声。
      他的手腕还留着方才的温度。
      “温特斯上尉,您是哪里人?”
      斯皮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手就从嘴间夹走了烟,垂在身侧。
      “卡斯特新,宾法尼亚州。你呢?”
      “波斯顿,出生在北爱尔兰。”
      温特斯亲切的笑了笑:
      “北爱尔兰?”
      斯皮尔斯点了点头:
      “父亲在英国的薪水养不活一家人。他拿着学位去美国碰了碰运气,最后在波斯顿找到了一份工程师的工作,之后我们搬去了波斯顿。”
      “我父亲也是工程师。”
      温特斯在套近乎,他的父亲其实是工程承包商。赚的比工程师多多了,他现在上尉的高薪,仍然没能超过父亲的收入。
      斯皮尔斯似乎笑了笑:
      “听说你是马歇尔大学里,有名的优等生。”
      温特斯怀念起他一笑起来就变温柔的眼睛,可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温特斯腼腆的笑了笑:
      “老实说,我经常怀疑自己拿不到毕业证。没完没了的期末考试,压得我踹不过气来。”
      温特斯特有的谦逊的道事方式,让斯皮尔斯似乎又笑了笑,温特斯能感觉到他笑起来时,空气里忽然改变的微妙气氛。
      温特斯揉了一下头发,却又摸到了钢盔,他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温特斯反问:
      “听说你也修经济学?”
      “会计学,不能和你相提并论,温特斯。”
      斯皮尔斯叫他名字的语气,总夹带着熟稔,温特斯喜欢他们之间这样模糊了上下级的微妙瞬间。
      温特斯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见鬼的经济二号课,哈?”
      斯皮尔斯当然又笑了,他指间夹着烟,翻过手腕蹭了蹭额头。
      他肩膀的线条放松了下来,温特斯的话让他放松。
      温特斯的手里摆弄着那个打火机,尽力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要我说,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不如去同一家公司,最好是搞科学研发的,尼克松说这样的未来会赚大钱。我们在一个办公室里当同事,等下午三点到了,放下手里的事,一起出去喝杯咖啡。你觉得怎么样?”
      斯皮尔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手指轻轻弹了弹烟,似乎在咀嚼温特斯的未来规划。
      温特斯觉得等候的这一刻有整个夜晚那么漫长。
      “温特斯上尉,他们会让你作主管的,我是会计,我应该向你报告。我们不会做同事,我们是一家公司的上下级。”
      斯皮尔斯的玩笑话,从他认真地语气里慢慢传递出来,温特斯笑了起来,他不在乎是同事还是什么,他关心他们在不在一起:
      “下午茶你有什么建议?”
      他又拍了拍斯皮尔斯的肩膀,主要语境合适,他很乐意趁机作这样的动作。弟兄们谁都这样,斯皮尔斯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波斯顿的咖啡馆怎么样,上尉?我父亲能推荐出十个像样的咖啡馆,价格都中道。”
      “波斯顿?”
      温特斯又确认了一次,他发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急迫和欣喜。
      斯皮尔斯点了点头:
      “除了风大,波斯顿还不错。”
      “那我得多带些大衣。”
      温特斯咧开嘴,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继续问道:
      “再一起租个有大火炉的房子,是吗?”
      温特斯停了一刻,舔了舔嘴唇,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要问出些什么,或者想确定什么事。
      “上尉,波斯顿房租可不便宜。”
      这是斯皮尔斯的回答。
      温特斯焦虑的搓了搓兜里的打火机,不确定斯皮尔斯不欢迎他,还是只是担心温特斯会被房价困扰。温特斯决定孤注一掷,他温和的笑了一下:
      “那么合租会更省钱?”
      斯皮尔斯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温特斯的脸,黑夜中,温特斯觉得自己看见了斯皮尔斯眼里的亮光,斯皮尔斯偏沙的嗓音里也有愉快的意味:
      “合租是一个省钱的好办法,乡下的房子更便宜,如果不介意每天早起。”
      温特斯如释重负,几乎笑出了声:
      “当然,早起不算什么难事。我们还可以养只凶悍的阿尔加斯看门狗,这就是乡下的好处。你说呢,你还想养些什么?”
      “黑天鹅怎么样?”
      斯皮尔斯的声音很低,语速很快,温特斯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抓到他说的每一个词:
      “爱尔兰的夏季有很多,波斯顿却一只也没见过。”
      “当然”
      温特斯无条件照收,但他有些意外,斯皮尔斯会喜欢这么温顺的动物。

      斯皮尔斯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夹着烟,放在嘴间轻轻吸了一口,又放了下来,白色的烟雾里,他低声说道:
      “晚安,上尉,很高兴和你聊了些令人高兴的虚无话。”
      他在黑暗里,他仿佛对着温特斯笑了笑,温特斯想象着他那卷密的睫毛下,随着笑容乍现的,温柔而标准的卧蚕。
      温特斯险些又想拨开打火机。
      “晚安,斯皮尔斯。”
      他们的谈话,像这里的法国夜幕一样,漆黑黑的,见不了光。

      D+7。卡朗唐防守战。
      “该死!见鬼的德国佬!”
      巴克从机枪位的两位二等兵身后退下了两尺,背靠着散兵坑里,重新装填自己手里的步枪,枪膛烫的能把他的手烧出一串水泡。
      E连还守在沿公路部署的营后备役线上,德军的坦克密集的炮火,暴雨一般的连砸在E连狭窄的防线上。
      温特斯背着他的M1,奔跑在各战斗位置之间,观察敌情,调整指令,定期确定战损。偶尔说一两句关心话,维系着部分弟兄们快崩溃的神经。他俯身跑向二排的机枪位时,忽然被另一个军官牢牢捉住了胳膊。
      “温特斯,温特斯!”
      哈里的脸脏兮兮的,一脑门的热汗,钢盔也不知去了哪里。温特斯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的。
      “老天保佑,总算找到你了!斯泰尔上尉让你立刻接管后方D连和F连指挥。”
      “什么?”
      炮声轰鸣里,温特斯不确定他听清了哈里的话,提高声音反问了一次。
      哈里现在基本内定了营参谋,营长斯泰尔少校已经让这位名军校毕业生直接向自己汇报,并传达他的直接命令。
      哈里几乎把气息提到了极限:
      “D连和F连撤退了,正补充进E连的营后战备线。斯泰尔上尉去了团里请求支援,授权你接手指挥!”
      温特斯这下听清了,他朝后方看了一眼,大声询问:
      “两个连回来了多少人?”
      “F连全部撤回,只剩下一半的人。D连回来了一排和三排,二排失去了联系!”
      温特斯看着哈里的脸,似乎发愣了一刻,但不到几秒钟,就用力拍了拍哈里的肩膀,大声道:
      “让F连退守右翼位置,D连填补两连之间的空档,沿公路线布设。”
      “是,温特斯。”
      哈里的嗓门已几乎要破音。
      胶着的火并持续到下午两点。
      期间温特斯观察了D连和F连的布属,他在三个连之间像工兵一样穿梭,偶尔躲过一两发射程超长的炮弹。延展的备役线上,不断有D连和F连落单的小组撤回来,重新加入战斗。
      但温特斯并没见着斯皮尔斯和他排上的人。

      下午两点,炮火声里,终于听见轰隆隆的,坦克履带压过地面的声音。
      “哦,谢尔曼,漂亮的姑娘们!”
      E连的弟兄们呼唤起来,快断开的神经终于被第二装甲师的及时增援,重新接了回来。。
      德军没抵抗太久,很快开始撤退,二营里有人跳出了壕沟,跟在坦克的背后,打算收集第一手的战利品。

      “少校。”
      谢尔曼刚一开过卡朗唐的防守线,温特斯就去临时指挥所见了斯泰尔少校。
      “温特斯,我正要找你。”
      斯泰尔少校把刚接完的电话啪的一声挂上了,他站在简易的办公桌后面,手叉在腰上,眼睛看着桌上的一张地图,眉头紧锁,又看了看温特斯:
      “团里收到情报,德军撤退时可能留下了一个排,为以防万一,E连要在夜里防守。”
      斯泰尔拿手指着地图的一个公路十字路□□汇点。
      温特斯立刻道:
      “是,少校,我会在这里布属人监视。”
      斯泰尔点头,他带着些皱纹的双眼温厚的看着温特斯,像长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温——”
      温特斯摘下了头盔,一只手抓了转乱糟糟的金发,有些急切道:
      “少校,D连二排的无线电有消息吗?”
      温特斯绝对不是那种随意打断上级说话的军官,所以斯泰尔少校特意又看了一眼温特斯,他发现这个沉着冷静的年轻人的脸上,竟带着罕见的焦灼:
      “二排的无线电仍然静默,没有信号反馈。”
      温特斯的手无意识的蹭了蹭手里的钢盔:
      “所以二排压根不知道,已经发布了撤退的命令?”
      斯泰尔中尉同样烦躁的摸了摸额头,额头上面有一层汗,分不出是冷汗还是热汗。他的指节也焦虑的敲着帐篷里临时搭建的一张行军桌,这样的动作有助于建立自己的权威,掩盖自己内心的不确定:
      “如果后备不足,他们会知道撤退的,其他失去联系的排都这么沿路找回来的。根据手册——”

      “看在耶稣的份上!”
      温特斯提高了声音,竟然当着这位长官的面,几乎大声喊了出来:
      “少校,那是斯皮尔斯!他会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等到没子弹了,他就会上刺刀!见鬼的撤退和投降条款,我能保证他一个字也没好好读过。”
      “温特斯!”
      斯泰尔上尉压下了温特斯的声音,他伸出手臂捉住了温特斯的肩膀:
      “温特斯,冷静下来,你需要睡眠!”
      斯泰尔的语气忽然改变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在下决定,要不要讲接下来的话:
      “别把眼睛看着一个排。军队的管理者要看大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温特斯,我很快就要调去团里了。”
      温特斯没有说话,但他知道斯泰尔在说什么。
      辛克上校和另一个师级的长官为团长的名额,几个月来分别为自己的爱将争得不可开交,最终辛克上校让他极力保举的斯泰尔少校险胜了。这意味着,二营营长的位置不久就会空出来。
      斯泰尔的表情带着严肃和郑重:
      “当你管着许多人时,就该想着战略,别老想着对下边面面俱到。温特斯,我和辛克上校很少在提拔人的意见上,有这么统一的时候,我们对你寄予了厚望,你可别让我们失望。”
      温特斯的脸上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表情,这让斯泰尔上校几乎要怀疑温特斯明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斯泰尔上校翻了翻手腕上的表,似乎在确认时间:
      “我要去师里开个会,听说蒙哥马利的计划快出炉了。回到你的连上去吧,温特斯。”
      十分钟的对话结束了。温特斯站直了,行了个标准军礼,立刻转身离开。
      “温特斯?”
      斯塔尔上尉叫住了他:
      “我派二营直属连的人,去找斯皮尔斯中尉了。”
      斯泰尔少校朝温厚的笑了笑:
      “我总要给你留一两个,能真正冲锋陷阵的排长。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到了傍晚,温特斯终于在营部指挥所见到了斯皮尔斯,营部指挥所已经被临时改建成了医院。斯皮尔斯排里的一个炮兵受了伤,斯皮尔斯正站在他旁边,和忙碌的医生交流着,背对着温特斯。
      “斯皮尔斯”
      温特斯认出了熟悉的背影。他已经得到了消息,斯皮尔斯损失了两个步兵、一个机枪手、重伤了一个迫击炮兵。他们攻下了那座屋子,但德军很快来了一个连的支援,迅速包围了他们,他们击退了前两排德军,第三排来时,他们什么子弹都没有了,只有通讯兵还剩了一个手雷。
      温特斯朝他走了过去,他不知道斯皮尔斯怎么全身而退的,他觉得斯皮尔斯每次能活下来,都像一个神佑的奇迹。
      斯皮尔斯听见声音,回过了头,温特斯终于看见了这张他昨晚就在揣度的脸廓——斯皮尔斯胡子拉碴,眼神坚定,眼圈却写满了疲惫,他微卷的棕发似乎很久没搭理过了,看起来乱糟糟的。
      “温特斯上尉。”
      他想朝温特斯笑一笑,但实在太疲倦了,只是点了点头。
      温特斯快步走到斯皮尔斯面前,他几乎没有犹豫,伸臂用力拥抱了这副和他一样坚实硬朗的肩膀,他还闻到了斯皮尔斯身上的,未散尽的弹药的硝磺味。
      温特斯不确定这一刻过了有多久,直到他察觉拥抱的长度快超过了战友的友谊时,才终于松开了双臂。
      斯皮尔斯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身后的床位上的弟兄们,却都诧异的看了看温特斯。很少有人不知道温特斯,在他们看来,腼腆拘谨的温特斯,永远只喜欢跟人握手。
      “嘿,你的伤怎么样了?”
      温特斯揉了一下头发,亲切的问道。他语气里带着所有人都听得出的热情。
      “已经好了。”
      斯皮尔斯对温特斯笑了笑。微弱的光线照在他脸上,睫毛形成一层柔软的阴影,温特斯错觉他的眼神里,正带着一点隐隐可见的亲昵。
      温特斯看着他的脸,自然而然的也笑了笑。光看着这张轮廓分明的脸,就能让他得到许多的精神慰藉。他低下头,翻过自己的手腕看了看,比起站在这里拖着斯皮尔斯寒暄,他更希望斯皮尔斯赶紧回去补觉:
      “79师要来接替我们了,回英国的路上可睡不上什么好觉。”
      斯皮尔斯疲累的点了一下头,伸了一根手指按了按自己疲倦的内眼角,他的手背上满是篱笆和砖墙擦出的口子,有些已经开始结疤了:
      “我要赶回连部,顺便写封信。”
      温特斯不自然的摸了摸钢盔,打听道:
      “给家里人报平安?”
      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斯皮尔斯的什么消息都想打听一两句。斯皮尔斯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顺便问一问,波斯顿现在的房租。”

      斯皮尔斯看着温特斯,隐约笑了笑,他的笑容对温特斯总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温特斯看着昨夜想念的那双眼睑下,沿着优美弧线,延展开来的那双标准的卧蚕。
      温特斯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斯皮尔斯,但又改主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翘起嘴角笑了笑,带着明显的害羞的拘谨:
      “我想战后一定不算太贵,你我的薪水一定不成问题?”
      斯皮尔斯的目光追着温特斯空中无意义的晃荡了一圈的手上,他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却回避了温特斯的问题:
      “温特斯,夜里注意安全。”
      他自然而然的伸手,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他已经知道E连今夜值守的消息。
      温特斯点了点头:
      “我会的。”
      斯皮尔斯最后看了温特斯一眼,点了一下头,示意要离开:
      “我先回连部了。”
      “当然”
      温特斯的眼光仍然一寸不离的追着斯皮尔斯疲惫的面容:
      “我回营部,我们顺路。”
      他们走出嘈杂的救护所,沿着布满泥坑的小路,朝前方简易的指挥所行进。
      “上尉,听说你要升职了?”
      温特斯转头看了看斯皮尔斯,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确定做了营长,以后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
      “恭喜你,上尉”
      斯皮尔斯知道温特斯的沉默,常常就意味着默认。:
      “斯皮尔斯,打仗前让你的通信兵检查好无线电”
      他看着斯皮尔斯,平静如水的眼睛里带着告诫的神情:
      “我想让你活到战后,留意我的撤退命令,好吗?”
      斯皮尔斯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温特斯总能在第一时间适应自己的新职位,这算是温特斯下的第一个命令,他点了一下头:
      “上尉——”
      他伸手拍了拍眼前这幅比他略瘦削一点的肩膀,用一种近似叮嘱的语气,改了称呼:
      “温特斯,506团的另外两个老营长都是中校,他们如果拿军衔压你,煞你的威风。告诉我们,D连二排在战场上给你顶上。”
      这确实是一种奇异的景象,几乎所有团里的营长中间,就只有温特斯一个人,因为火线提拔的太快,还是一个上尉军衔。有些连级的军衔都比他高。
      温特斯发自肺腑的笑了笑,却慢慢的摇了一下头。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他的弟兄往前线送,为了不成熟的作战计划去送死。但他在团里短时间内没什么话语权,这是事实,也是他心里已经料定的前奏。
      他对军旅生涯没什么野心,他一毕业就参军,只是为了避免在企业工作时,被不定期的义务征兵打乱职业生涯。连去候补军官学校,也不是他自愿报名去的,是长官们觉得温特斯当大兵太可惜了,推荐了他去考试。没想到一考就是全优,毕业考也是全优。立刻就被上面调进了□□部队。
      斯皮尔斯才是适合战场的人,但他也不会随便把他叫上前去送死。
      “保重,斯皮尔斯”
      他知道弟兄们不说这句话,但温特斯还是讲了出来。
      “你也保重,温特斯。”
      斯皮尔斯点了一下头,温特斯想伸臂拥抱他一下,但斯皮尔斯太疲倦了,他看了温特斯一眼,转身就走向了旁边一座炸缺了一个边角的二层建筑,那是D连的临时指挥所。
      “斯皮尔斯”
      温特斯叫住了他。
      斯皮尔斯回过头,眼光落在温特斯平静的脸上,他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惊讶。
      温特斯伸开手臂,向前走了两步,再次紧紧拥抱了斯皮尔斯,他的行为是不正常的,他想。斯皮尔斯一定能察觉,但见鬼的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知道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二营的弟兄,但他不想放开。
      斯皮尔斯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温特斯直挺却略显瘦削的后背。可能是斯皮尔斯在战场上太像一个横冲直撞的蛮牛,所以他私下的动作,温特斯总觉得带着异样的温柔,和他不顾一切迎着炮火冲的另一面,有着多么强烈的不同。甚至令他难以适应。
      温特斯松开双臂时,察觉到斯皮尔斯的手还放在他的背上,这细微的动作让他得到了莫大的鼓舞。温特斯的目光看着斯皮尔斯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因为连日的疲倦,而带着温和的错觉,斯皮尔斯的眼睑下有一块没擦掉的黑墨,温特斯想伸手用衣袖帮他擦掉,但他没有,他也不敢。他怕把一切都毁了。
      斯皮尔斯的目光追随者温特斯的眼神,温特斯比他高近半个头,向下的眼神飘在他自己一边的脸上。斯皮尔斯并没有打断这奇异而热情的眼神,他也没有避开。
      夕阳微弱的光照在斯皮尔斯密集的睫毛上,又在他的眼睑上形成一层阴影,每当这时候,温特斯总瞧不出斯皮尔斯在想些什么。
      神秘令他不知所措。温特斯揉了揉自己越来越乱的金棕色头发,不安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像个正在长辈面前道歉的年轻人:
      “我回连部了,保重,斯皮尔斯。”
      他忘了他们已经互道过这句关怀。
      斯皮尔斯专注而探究的目光,落在温特斯舔过的嘴唇上,温特斯的嘴唇不薄不厚,有些偏大,正契合他没什么城府的内心。斯皮尔斯无意识的也舔了一下自己薄薄的下唇,温和的看着温特斯纯净如水的眼睛上,声音很低:
      “今晚行动小心,上尉。”
      “明天见。”
      温特斯重复了自己每天的心里话。
      斯皮尔斯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了D连的指挥所里。
      明天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D+6,卡朗唐消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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