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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场载入史册的二战闹剧—“市场花园” ...

  •   “我们从69号公路撤退了——弟兄们把它称为地狱公路,我们损失了一半的人,许多是我亲密的下属和同僚,我给他们的母亲写信,告诉她们详情,如何英勇就义,如何被安详的入葬。但事实上,他们的血肉,被虎式坦克的履带压在结冰的土壤里,被88炮轰埋进了湍急的莱茵河里,无处可寻。”
      “斯皮尔斯离我远去了,上帝,希望我说的这些琐事不会让您烦扰。他只是——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温特斯停下了笔,一动不动的愣了足足一刻,接着,收起了笔,合上了笔记。冷风里,他解开外套的纽扣,把它重新塞进怀里。
      他坐在一辆颠簸的军用敞篷吉普里,他们正在顶着严寒,朝比利时的阿登森林一路狂奔。背后,是数百辆拉满了士兵和军官的军用卡车,他们已马不停蹄的飞奔了十个小时。
      前方是雪厚三尺的突出部前线,一周前,德国佬打响了这场始料未及的闪电战役。

      临近深冬,他们的补给仍然未到。连一件抵挡大雪的军用大衣也没有。
      温特斯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勤务兵,年轻的孩子抱紧胳膊,睡梦中时不时打着冷颤,温特斯扣上衣襟,没有叫醒他,把自己腿上的军用毯,搭在了他的身上。

      一个月前。
      9月16日,D-1日,荷兰。
      连部指挥所里,温特斯站在一张悬挂的纸质地图前,下面是刚集合完毕的E连弟兄。地图上画着荷兰境内的一段路,大约两三个城镇,从北向南,纵垮着一段赫赫有名的莱茵内河。
      温特斯手里握着铅笔,标记了莱茵河靠南的一个更小的位置,这是他们要攻打的桥梁:
      “我们将在这里跳伞,到达地面与二营汇合后,向索恩镇开拔,直取威廉敏纳运河上的桥梁。D连打头冲锋,E连紧随其后。”
      威廉敏纳运河是莱茵河的一部分,将用来支撑英国装甲部队的通过,打开这场盟军“闪电战”的第一条核心通道。
      温特斯放下了笔,眼光至下向上的看着他的弟兄们,郑重其事的叮嘱道:
      “以防万一,我们要在攻占后的15个小时内,设置定期的巡逻队,观测敌情,不惜一切守住桥梁。等待英国装甲师到来,并确保他们安全通过。”
      温特斯的目光扫过E连的士兵和军官们,他太熟悉这些弟兄了,只要看一眼他们的表情,他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大牛咧开嘴叼着烟,巴克的眼睛发着光,利布高特则朝旁边的格兰特讥诮的勾了下嘴角,但格兰特想着心事,没有注意他。
      坐在第一排的一脸心事的军士马丁,神色沉重,眉头拧的能挤出水来,温特斯能猜到心思缜密的马丁在担心什么。
      连温特斯自己,也为这样的“孤军深入”的用兵,多少感到不安。
      西线盟军的推进并不理想,他们原本的策略——先撬开齐格飞防线和安特卫普的海路,保证后方补给,再从地面推进,把盟军一步步送进柏林。在现在看来,显然远远不能让个别盟军的最高将领们满意。
      他们的另一位欧洲“盟友”,东线上如虎似狼的红军军团,正一路势如破竹的挥师而下,一日比一日抵临势渐落微的柏林。
      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他们这位红衣“朋友”可不仅在战场上是块硬骨头,在谈判桌上是,更是个吃人从不吐骨头的熊瞎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想想他们的这位好朋友,都像并排连发的“喀秋莎”一样可怕。
      他们需要开一场市场花园计划这样的赌局,丘吉尔可不想两手空空的去见斯大林,他有两个留着胡子的敌人,战争越接近尾声,他几乎越来越难以分辨出,究竟谁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蒙哥马利顺应旨意的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几乎调用了盟军所有有生力量的空降军。谁家的空降军都不便宜,可是打起闪电战来又非他们莫属,所以这真是一个酒鬼的赌局。

      温特斯从熟悉政局的尼克松口中,获知了这些“上面”七拐八弯的想法,他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真的,在他看来,这场计划唯一有意义的地方,就是有希望让弟兄们赶在圣诞节前回家。
      温特斯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指挥所里,他目光诚挚的看着他的弟兄们,认真道:
      “弟兄们,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圣诞节前就能回家。”
      气氛忽然松弛了,大牛和巴克率先咧开嘴笑了起来,利布打了一声呼哨,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发的韦伯斯特,韦伯斯特的脸上,正带着质疑一切的表情。有人拍了拍严肃的马丁,马丁回过头,勉强笑了一下,更像是在安慰拍他的好友。
      尼克松站在温特斯的旁边,他是作为顾问来的,在温特斯宣布命令的场合,他很少主动插话,干扰温特斯的权威,除非是温特斯主动问他的意见。可现在,他眯着眼看着温特斯,他知道温特斯打心眼里不相信圣诞节能回家,他们俩昨天还拿这件事开涮过,讥讽丘吉尔为了连任,急的夜夜睡不着觉。只有缺眠的人,才会审批通过这样的一个计划。
      可现在,他这位好友是怎么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这番话说给自己弟兄听的?

      温特斯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他打量了一眼帐篷外时不时经过的士兵,身体前倾,压着声音,认真道:
      “所有人——听好了,优先带D级的干粮,或者C级的巧克力,能找到多少带多少,就这样,不接受提问。”
      果然没有人提问,有人点了头,有人在面面相觑。
      安特卫普的海路防线仍然没有打通,他们的补给全靠诺曼底向内陆的一条高速公路维持着,英国的卡车昼夜不停的奔来呼去,每辆车的实载辆超过了安全载辆的四倍至六倍,轮胎一个月磨损了上万条,他们的营区里,永远能闻见烧焦的橡胶味道。
      即便如此,前线的补给仍然杯水车薪,大量的后方物资,似乎永远都堆积在诺曼底的港口。
      温特斯还听说了一个消息,82师的熟人告诉他的,为伞军研发的K级干粮是“缺陷”产品,因为诺曼底登陆匆忙,K级干粮在北非只试验了三天就被送往了前线,现在82师已经有士兵出现了热量和营养素统统不足的症状。
      尼克松看了温特斯一眼,他知道温特斯迟早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弟兄们,毫不畏惧上面会有人追查问责。
      尼克松轻微的摇头,老天保佑,他这位好友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军旅仕途作打算。

      温特斯做完了简报,向弟兄们叮嘱了几句,夹着钢盔,走出了帐篷。他告别了好友尼克松,向营部方向走去。
      夜色压着空旷的基地,军官和士兵马不停蹄的穿梭,有的准备物资,有的聚在一起抽烟。还有的在赌钱,赌钱的大兵们看远远走来一个上尉,立刻有人打了呼哨,钱和牌被七手八脚的盖了起来,娴熟无比,一气呵成。
      当他们看见走近的军官原来是温特斯时,又嬉皮笑脸的互看一眼,把扑克牌从塞满的袖子里抖了出来。温特斯哭笑不得,只能朝他们亲切的笑了一下。
      参与赌博的军官吉布森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站直了,啪的行了个端正的军礼,声音洪亮:
      “晚上好,温特斯上尉。”
      他身边的士官和二等兵也立刻站了起来,笔挺的站直了。
      吉布森中尉是D连一排的排长,和巴克类似,吉布森常常和手下“感情过密”,甚至到了偶尔一起赌钱的地步,但吉布森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机灵鬼,从未像巴克一样被抓到现行。

      温特斯看见吉布森时,才察觉自己走到了D连的驻扎区域。他举手回礼:
      “吉布森。”
      “您找斯泰尔少校吗?”
      吉布森殷勤的微笑,他喜欢温特斯上尉,特别是温特斯现在隔三差五的代理营长的事务,吉布森对这位温和派的准营长,已经开始习惯的使用隔级上司的语气和礼节。
      吉布森指了指D连后面的营部指挥所,他积极的汇报:
      “五分钟前,我看见他坐车回来了。”
      温特斯点了点头,似乎对吉布森“细致的观察力”表示赞扬,他抬头看了一眼营部指挥所,一楼的办公室窗户正亮着灯。
      他犹豫了一下,平静问道:
      “你们谁——看见斯皮尔斯中尉了吗?”
      吉布森短暂的愣了一下,似乎这才认识到自己的情报给错了方向。
      他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头,又转身指着十几米外的一个临时简报所,快速答道:
      “朗——斯皮尔斯在里面。”
      吉布森中尉和斯皮尔斯的关系很不错,吉布森钦佩斯皮尔斯作战时冲锋的勇气,而斯皮尔斯觉得吉布森随和的个性适宜相处。
      虽然他们俩在“如何使下属服从自己”的问题上,完全采用截然不同的管理办法。
      “谢谢。”
      温特斯朝他笑了笑,吉布森也笑了,比起动辄训人的斯泰尔少校,和其他弟兄一样,他盼着讲道理说人话的温特斯赶紧被提拔上来。

      帐篷里放着木架和座椅板凳,木架上挂着汤姆逊冲锋枪,斯皮尔斯正背朝着帐篷外,弯腰写着什么东西。温特斯能看见腰带后挂着的手枪袋和一只军用水壶,这是他永远不会卸下来的两样东西,哪怕在安全的后方营地里。
      温特斯朝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听见身后压低的议论声——
      “吉布森中尉,为什么温特斯上尉经常来找斯皮尔斯中尉?”
      温特斯局促摸了一下钢盔,脸已经红了。
      但吉布森却轻轻拍了一下问话的二等兵的头盔,夜色里发出一声“铛”的轻响。认真说道:
      “D连二排明天要打头阵,温特斯上尉想要确认他们的战术布置。这是好长官该做的事。”
      “那温特斯上尉怎么不把你叫上?一排就在二排的后面。”
      吉布森中尉沉默了。

      温特斯红着脸,假装一句话也没听见,他径直走向埋头伏案的斯皮尔斯,温和的开了一句玩笑:
      “蒙哥马利应该谢谢我们,我打赌他坐在桌前研究计划的时间还不如你长。”
      斯皮尔斯停下了笔,侧过身,看见了温特斯,他推开凳子站了起来。
      温特斯接上了自己的上一句:
      “——否则他绝不会想出这么疯狂的计划。”
      斯皮尔斯压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听完了这句话后,立刻就敬了礼:
      “温特斯上尉。”
      斯皮尔斯有波斯顿口音,语速偏快,喜欢连读,声线有些低,他每次说温特斯这个词时,R音里都带着更温柔的腔调。温特斯暗地里很高兴。
      “在研究什么?”
      温特斯取下了钢盔,夹在胳膊下,另一只手朝桌上伸了过去,斯皮尔斯会意,把桌上的那张纸递给了他,他们的手碰在了一起。
      “温特斯,你的调令有消息了吗?”
      温特斯红着脸,镇定的看着斯皮尔斯标注的那张地图,掩盖着内心的起伏。但斯皮尔斯问的问题,他却一无所知,他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件事。
      但他很高兴斯皮尔斯关心自己:
      “上面——还没有定论,还不一定有调令,斯皮尔斯。”
      温特斯朝他温柔的笑了一下。
      斯皮尔斯勾了一下嘴角,轻轻摇了一下头,似乎不同意温特斯保守的观点。他的手伸到左边的衣襟口袋里,那里冒出了一截香烟的纸袋。
      温特斯把另一只手伸进了裤兜里,那枚打火机还带在身上,他已几乎要掏了出来——但斯皮尔斯忽然改了主意,手在抽出来的纸袋上停了一刻,又把纸袋塞了回去,他的右手放了下来,垂回身侧。
      “要火吗?”
      温特斯紧密的关注着斯皮尔斯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握着那枚打火机,一枚从二等兵派康提手里被嫌弃下来的“杂牌”打火机。
      斯皮尔斯抿了一下嘴角,看着他的目光里有温意:
      “听说你在咳嗽,什么时候感冒的,温特斯?”
      温特斯高兴的笑了,但他克制着雀跃的内心,把嘴角的笑意拉回到一个正常的角度:
      “上个礼拜,已经痊愈了。如果你想抽烟的话——不必在意”
      他想他在斯皮尔斯温热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腕,那是一种难忘的感受,他有时会在梦里,重新回忆起那个夜晚发生的这件小事。他的鞋底轻飘飘的,几乎能飞起来。
      黑夜的好处,就是会模糊很多行为的界限,把不正常的心思和举动隐藏起来,把他们变得“正常”,温特斯心想。
      斯皮尔斯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并没有动。
      温特斯很失望。
      可他总不能强迫斯皮尔斯在他面前抽一支烟。

      斯皮尔斯抿了一下偏薄的下唇:
      “那么——明天的行动,2营还是由斯泰尔少校指挥?”
      温特斯立刻点了头,面色沉稳:
      “是,我负责带领E连,紧随D连之后。”
      2营的军官和士官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温特斯正在逐渐接受代理营长这件事,斯泰尔少校一个月里,都要花二十来天去团里,和“上面”的领导保持亲密的互动,借口提前“熟悉”副团长的工作。
      有温特斯帮他管着整个营,他一点儿也不必操心。
      但明天不通,明天是场硬仗,斯泰尔少校还是名义上的营长,尤其重要的是E连不能缺少实质的指挥官,明天跳进荷兰后,所有管理的链条都该回归到他们本来的位置。
      温特斯低头看了看斯皮尔斯的“作品”,上面画着纵横交叉的埃因霍温小路和莱茵内河,标注的各种形状的虚线,还有机枪和迫击炮的位置备注。
      “二排打前锋?”
      温特斯仔细的观察着斯皮尔斯标注的火力点和前进位置。
      斯皮尔斯点了一下头,没什么喜怒,二排打头已经是D连的常态,如果哪场仗里,二排少见的被布属在了后方的辅助位置,那一定是什么炮弹炸伤了斯皮尔斯,他们的这位排长还躺在临时医院里接受治疗,约翰逊上尉和斯泰尔少校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二排的弟兄们,可不会把这件事完全当做坏事。
      “注意安全。”
      温特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心。
      斯皮尔斯似乎点了一下头。他的目光朝下看了一眼,帐篷里的微弱灯光,照着斯皮尔斯的明朗的眉骨轮廓,下眼睑上一层的深色的睫毛倒影。
      温特斯瞧着想心事的斯皮尔斯,不安的搓了一下手,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识趣的离开——
      “温特斯。”
      斯皮尔斯叫住了他,温特斯几乎在听见第一个字时,就停住了脚步,他整个人转过身,认真的看着斯皮尔斯。
      温特斯不确定自己的眼神里的热情太过明显——因为斯皮尔斯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很快移到了他的手上,这双手正在不安的摩挲着。
      “能帮我一个忙吗?”
      斯皮尔斯的目光从他的手上重新移回到了温特斯的脸上。
      温特斯没有一刻犹豫:
      “当然!”
      斯皮尔斯朝温特斯笑了笑,他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军衬衣衣领,从第一颗到第二颗,第三颗,灯光照亮了斯皮尔斯骨节分明的手指。直到衣领敞开,露出了他线条清晰的颈线和锁骨。
      温特斯喉咙发干,他咽了一下,稍微缓和了:
      “朗——斯皮尔斯?”
      他觉得最好自己应该避开目光,但他又很快发现自己的眼睛正盯着斯皮尔斯的颈窝,理智已经不能转移它们。
      “拿走它。”
      斯皮尔斯低沉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
      “拿走。。。什么?”
      温特斯的手掌用力紧握了一下,把不受控制的颤动强行压住了。
      “狗牌”
      温特斯汗湿的手掌松了一下,直到现在,他这才看见斯皮尔斯衬衣领里的那条银色的军籍链链条。
      “斯皮尔斯——”
      温特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在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他拿手摸了一下胳膊下的钢盔,立刻印出冷汗的手掌印。
      老天爷,这家伙大晚上的要干什么?
      温特斯调整了呼吸,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尽可能严肃的看着他,但他发现自己很难做到。他的眼神一定不受控制的在变得越来越温柔,温特斯心想。
      斯皮尔斯的目光飘向他手里的钢盔:
      “如果德国佬抓住了我——我不会让他们知道俘虏了一个军官。”
      他说话的时候,温特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翻动的喉结。
      斯皮尔斯压了一下嘴角:
      “我宁愿像个二等兵一样被枪毙。我会在墙角下站的笔直,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我要让那些德国佬看一看,他们机枪下枪毙的西线盟军里,也有不怕死的硬家伙。他们开枪前,我还会好心附送他们一句问候——‘下地狱去吧,希特勒和他的纳粹杂种’!”
      温特斯听着,他惊诧的目光看着斯皮尔斯背后的汤姆逊,直到斯皮尔斯把最后一个字说完了,他才抬起眼睛,看着斯皮尔斯,眼神里尽力拿出了上级的威严:
      “斯皮尔斯——到此为止,这样的话我不打算再听见第二遍。”
      他的声音在发颤,他不确定斯皮尔斯听出来没有。他不想在斯皮尔斯面前摆出上级的权威,但斯皮尔斯的话实在令他瞠目结舌。
      斯皮尔斯的一些行径,总会时不时的超出人们意料,令人咋舌不已。
      如果可以,温特斯想永远温柔的和斯皮尔斯讲话,随时罩着他,引导他,抚慰他,但现在这情况,却明显不行。
      “这样的行为应该被鼓励,这会鼓舞全营的士气。”
      斯皮尔斯没什么表情,耸了一下肩,强调着他的观点。
      见鬼!
      温特斯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他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他庆幸今晚来找斯皮尔斯了,鬼知道这家伙明天会作出什么事。
      “斯皮尔斯,听着——”
      温特斯看着他:
      “你要真打算这么做,就这么做吧。如果我们离开荷兰的那一天,你还没回来,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接受你失踪了的事实,因为你连条军籍牌也没有,见鬼,没人知道你是谁。我知道没人能拦住你,你就是一个倔强固执的混蛋!”
      斯皮尔斯没有说话,他低下目光,抿了一下嘴,带着自嘲的神色。
      微弱的灯光,柔和了斯皮尔斯眉眼下高挺的鼻梁和平缓的两片薄唇,钢盔下,它们看上去冷漠和望而生畏。
      可灯光,却误导了它们的本质。让温特斯心存柔软,竟生出疼惜的心态。
      “但是,斯皮尔斯——如果你真那么干了,认为投降是耻辱,把自己的命送在那些肮脏的墙角下,我只能在战后回来,继续找你的踪迹,去墙角里刨地,去莱茵河里打捞你——无论什么地方,无论花上多少年。”
      斯皮尔斯看着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诧。他活动了一下线条利落的下颌,仍然一言不发。
      温特斯的声音平静的传来:
      ”世上固执的人可不只你一个,斯皮尔斯。“
      温特斯不确定自己的声音究竟多大,但他说完话时,发现帐篷外有过路的宪兵停了下来,正朝里面看。可能是确定眼前的争执不太会升级为打架斗殴事件后,又转身离开了。
      斯皮尔斯紧绷了下颌线。他低了一下头,轻轻向下撇了一下嘴角,他抬起头,目光里保持着他顽固的观点:
      “上尉,耽误你的时间了。”
      他棕色的眼睛看了温特斯一眼,抬手开始系衬衣的扣子。温特斯余怒未消,热血翻进了脑子,他出手拽住了斯皮尔斯的手腕,紧紧按住了。
      温特斯是大学的多项全能冠军,无论是掰手劲还是摔跤,都是军营里有名的一把好手。
      斯皮尔斯的手其实并没有用力,他看着温特斯,眼神隐藏在眉骨下的阴影里,话音里夹带着嘲讽:
      “还有什么吩咐吗,上尉?”
      温特斯绷紧了后槽牙下的肌肉,看着他,却无可奈何:
      “拿给我吧。”
      温特斯想拿出命令的口气,最后却发觉自己的声音令人吃惊的温柔。也许斯皮尔斯让他的生理机能彻底紊乱了,温特斯苦笑。
      “温特斯,你说什么?”
      斯皮尔斯勾了一下嘴角。
      “军籍牌”
      温特斯摇了摇头,无奈的先妥协了一步,不然他能怎么样呢?
      “攻下荷兰以后,再找我拿回去。先说清楚了,是保管。”
      这下,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更温和了,还夹带着安抚的耐心。
      “当然——上尉”
      斯皮尔斯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投向温特斯微红的脸,温特斯的面色里似乎有紧张,或者是愠怒,亦或者两者皆有。
      温特斯犹豫了一刻,朝斯皮尔斯伸出了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眼前沟壑明朗的锁骨,停在细长的军籍链上,踌躇不前,仿佛有什么不合常规的事需要他再想一想。斯皮尔斯轻微的叹了一声,伸出左手抓住了温特斯的手背,察觉到温特斯的手正在颤动后,他握着这位上尉的手,朝着衣领的深处,缓缓滑下。
      上尉,你的手在发抖。
      斯皮尔斯眼里闪过笑意,他体谅的没把这句话取笑出来。这可能立刻会把温特斯打回成那个一本正经的“模范上尉”。
      斯皮尔斯手掌一如过去的温热,温特斯想到了在浩瀚海上挺立的灯塔,指引着他,避开海浪的暴雨,抵达隐秘的山洞里,直达那些不为人知的宝藏。
      温特斯的手指摩挲着链条尽头的军籍牌,把它从斯皮尔斯敞开的衣领里翻了出来。斯皮尔斯解开了链条的锁扣,现在,它们统统转移到了温特斯还在微颤不止的手掌里。
      “我想,你大概是全军营里最不可能弄丢它的人,温特斯”
      斯皮尔斯朝他微笑了一下,眼里带着温热,也可能是光的错觉。睫毛的阴影下,能看见笑起来时散开的眼纹,和两片规范的卧蚕
      温特斯没有吭声,黑夜里听着自己跃跃欲出的心跳声。
      他怀疑斯皮尔斯看穿了一切,他或许在一语双关。
      温特斯没有笑,他脸上都是严肃的神情,他怎么可能弄丢他的东西。他的手掌握紧了他的军籍牌。
      “当然不会,斯皮尔斯”
      “晚安,温特斯。”
      斯皮尔斯朝他点了一下头,结束了他们短暂的闲聊。他的神色恢复了常态,笑意和卧蚕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仿佛从来没真的存在过。他从木架上取走他的汤姆逊,挎在右肩上,左手从桌上拿走了那张图纸,揣进怀里,眼光又看着桌上的钢盔。
      温特斯伸手把拿了起来,递给了他。
      斯皮尔斯没有立刻拿走,他抬起眼皮,向沉默温特斯看了一眼,他张了一下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最后朝他笑了笑,送给了他今天的最后一个微笑。他转身出了帐篷,走近了四沉的夜色里。
      温特斯看着斯皮尔斯的背影,他前方的背景,是空旷的基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的百十来架C-47运输机。机头都朝着北方的荷兰。

      D日,荷兰,索恩镇上空六百米。
      “全体起立——准备!”
      温特斯的声音压过了引擎的轰鸣声。他第一个站起来,向后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机舱,飞来荷兰的途中,一路都是颠簸的强气流,他们飞在千米高度的云层里,颠的像农民手中筛谷的筛子。除了温特斯,所有人几乎都把饱餐的早饭交待在了本来洗刷的干干净净的运输机舱地板上。温特斯甚至能想出坐在前方的机长表情会是什么样。
      温特斯也不好受,早上吃过的土豆泥在胃里翻腾,他努力压制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关注在更重要的事务上。

      运输机下降到了五百米的高度,一枚高射炮窜了出来,拉着火光,从他们这架运输机的机身擦肩而过,高速飞行的炮弹,砸进了他们斜后方飞行队列中一架运输机的机腹里,飞机在火光中被拉开成两半,机头拖着燃烧的机翼,向地面砸去。
      “见鬼!那是德国佬的高射炮吗?”
      巴克叫了起来,他在温特斯后面的一个位置,看的几乎和温特斯一样清晰。温特斯回头看了巴克一眼,温特斯的眼神沉稳平静,他没有回答巴克,他想巴克心里和他一样清楚。
      地面有零星的德军火力扫射,不成规模,但都是射程较远的重型机炮。
      温特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地面会不会有德军的重甲兵?
      一个月前的情报反复确认了荷兰境内没有成规模的德军力量,但如果情报是错的——温特斯心里咯噔了一声,那他们这趟来就是纯粹来送死的。
      高射炮在轰鸣声中,一发接一发的在半空划过。
      弟兄们在炮弹擦空和运输机发动机的交织的巨响中,高声叫唤了起来,主要是在大声骂着娘。
      “他妈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说的——荷兰就剩种土豆的农民了?他们分不清农民和德军吗?”
      巴克的身后站着叫嚷的最厉害的皮卡克少尉,巴克看了他一眼,又朝斜对面沉默的新上任军士长利普打了个眼色,利普一眼不发,抬起眼皮求助的看着温特斯。
      巴克和利普似乎不赞同皮卡克身为军官却一惊一乍的“带头”表现,但他们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安抚他,他俩自己的心里也充满了要命的恐惧,只是嘴闭的更严而已。
      温特斯回头看着睁着眼睛的皮卡克,他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圆,现在显得更夸张了。
      “皮卡克,我们跳下去后就能搞清楚了。”
      温特斯朝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眼里却带着轻微的警告,似乎在示意他赶紧把翻动不停的嘴关上。他的话已经引起了二等兵们的不安,他身后的许多弟兄都看不见下面的景象,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他们前方的几位军官。皮卡克果然安静了。
      红灯亮了。
      “准备——挂钩!”
      温特斯的命令声从机舱头穿过机舱尾,他朝下打量了一眼,凭经验估计了个高度的数值,四百米,或者五百米,无论是哪一个,都离安全的跳伞高度差距甚远。
      运输机在云层里乱晃,把弟兄们像麻绳上的蚂蚱一样摇来摇去,温特斯牢牢扶住机舱内壁的一条短杆,保持重心的稳定。机长正在惊慌的寻找合适的预定位置,想尽快的把他身后的14个□□赶紧扔下去,尽快跑路。
      “所有人——开始报告!”
      温特斯看见了红灯的那一刻起,立刻发出了命令,他一秒也不敢耽搁,他预感受惊的机长随时都会按亮绿灯。
      “7号完毕”“5号完毕”“9号完毕”。。。。
      一直在等着其他弟兄报告完的军士长利普,正要作最后一个报告——绿灯忽然亮了。四百米左右的高度,比跳伞的安全高度足足搞了一百二十米!
      “走,走,出发!”
      温特斯斩钉截铁,发布了指示,绿灯就是命令。
      他走到舱门口跳了下去,接着是巴克、皮卡克、利普,马丁。。。没有人磨蹭,飞机上一秒钟的耽搁,就会在地面造成18米的误差,他们可不想在遍布高射炮的敌占区地面,被形单影只的、撒在离战友老远的空地里。

      温特斯跳出机舱时,低头看见了下方德军高射炮织成的火力网。
      蓝天的笼罩下,数千只的降落伞,缓缓朝地面垂直降落,像初春时漫天飞扬的蒲公英。一百来架C-47在降落伞群的上方,呈一队队的V字队形轰鸣而过。
      温特斯朝上帝短暂的祷告了一句,心想余生一定会反复梦见今天的场景。五秒钟后,他的脚踩到了荷兰潮湿的草地。

      1500,索恩镇。
      温特斯集合了E连,迅速汇合了F连和先与F连接上头的斯泰尔少校。他们在索恩镇前方的交叉路口,遇见了正朝着预定位置奔赴的约翰逊上尉的D连。2营有惊无险的按预定计划集合齐了,穿过索恩镇,像威廉敏娜河行进。
      索恩镇上,他们遇见了进入荷兰的第一个“麻烦”。
      狂热的荷兰市民,拿着鲜花,提着鸡蛋和面包,在镇上的夹道两边“汹涌”的围堵住了他们。老人和他们频频握手,年轻的姑娘毫不吝啬的亲着他们,很多人的眼里饱含着苦难和热泪,从42年开始,整个荷兰就过上了食不果腹的悲惨日子,石油、小麦、蔬菜统统被抢剥,充作了德军的前线补给。
      101师还没能拿下这片镇区,当地的居民却已把这当做了大解放。
      温特斯哭笑不得,他被一个老奶奶缠住了,这位慈祥的老人执意要让这位绅士气度的军官去她家里喝杯“地道”的洋甘菊茶。温特斯好不容易温言安抚了激动的老太太,可另一只手臂又被人捉住了。
      温特斯回过头去,他看见了金发被揉的乱糟糟的哈里,哈里的一张脸红的像番茄。
      “哈里?”
      温特斯忍不住咧开了嘴,长着娃娃脸又瘦小的哈里,一定没能反抗掉荷兰姑娘们的格外“疼爱”。
      “这是什么,温特斯?”
      他指着温特斯的领口,那里的第一颗扣子被蹭开了,拽出来了两枚一模一样的军籍牌,温特斯本不知哈里何意,但当他刚一低头,脸立刻就热了起来。
      “一个人可以申请很多条?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应该再做一条,给凯蒂寄过去,她从小就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哈里朝温特斯的狗牌链伸出了手,好像想确认一下这两片的质量和做工是否有差异。
      温特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狗牌链塞回了衣领里——赶在哈里的爪子到达之前。他松了一口气,毫不留情的拍回了哈里还想朝他脖子里面伸的爪子,他庆幸斯皮尔斯的那一枚名字是扣在里面的。
      “温特斯?”
      哈里惊异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位宽度的好友,何时变得这么“小气”了。
      温特斯朝他微不可闻的笑了一下,挑了一下眉,拿出了“不可言说”的态度,他修长的手指把衬衣领扣好了,把衣领翻工整了,轻轻拍了拍哈里的背,示意他们该向前赶路了。
      3英里路的小镇,整个2营足足花了三个小时才挤出了镇外,还有弟兄留恋在此,和姑娘们忘情的拥抱接吻,直到他们的排长们冲过来,气呼呼的拽着他们的后衣领,迫使他们看回前方的路,记起自己还有作战任务。
      一路上,温特斯总算见证了“可怜”的哈里是怎么被热情而充满力量的荷兰姑娘们关爱的,哈里就像波涛里的一叶小浮萍,他反抗了,可是海浪扑住了他,无视着他微弱而不起作用的意愿。
      温特斯笑着摇了摇头,但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他看向前方,搜索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哈里的案例让他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他的斯皮尔斯长得多英俊啊。
      温特斯看着挣扎被“不断镇压”的哈里,心里想到这一句,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军民联欢游行”几乎持续到了傍晚。
      506团走出镇外,来到郊区,抵临近在咫尺的威廉敏纳运河桥。温特斯直到走出镇外,才在重新下令整合的营队里,才找到了斯皮尔斯。但辛克少校立刻发布了进攻命令。

      1900,进攻威廉敏娜河。
      一路上,几乎没有碰见德军形成组织的有生力量,温特斯的M1甚至没有开保险栓。镇外的郊区,四周出奇的静谧,仿佛海啸前被低压笼罩的平静海面。
      镇外的十几户人家,门窗紧闭,却找不到一片悬挂的象征欢迎盟军的橘红色床单。
      可怕的预兆。
      温特斯轻轻拨开了M1的保险栓。

      “兵兵兵兵——”
      德军密集的步枪声忽然在沉寂的黑夜里突兀的响起。
      夜色中,枪声,哀嚎声,子弹擦过耳边的呼啸声,沿着前方的纵队穿袭而来。
      “前方有敌军,前方遇袭!”
      夕阳的余辉里,D连的士官和二等兵飞快的跳回了壕沟里,军官们大喊着,朝后方部队传递着情报。
      卡宾声和M1混杂的密集枪声里,空中忽然拉出一声尖锐的炮声哨音,温特斯朝上方一看,一枚重型炮弹拖着刺眼的火光,划过一道陡峭的抛物线,轰然炸开在D连的防线上。
      惨叫声在夜幕里刺耳的响起。
      温特斯转头下着命令:
      “前方88炮,找掩体!左侧位置——全部进壕沟!”
      弟兄们弯低了腰,扶着钢盔,一个接一个,缩进了掩体。
      温特斯的手心有冷汗。
      空降兵的装备,根本不足以抵御任何重兵武器。情报真的有误?温特斯脊背发凉。
      他转过身,一把拽住身后不远处的通信兵:
      “无线电告诉斯泰尔少校,我们遇到德军重甲袭击。请求后方机枪和迫击炮支援!”
      他松开了勤务兵的衣服,勤务兵狂点头,兔子一样窜向了E连后方的无线装备。

      威廉敏纳运河的小桥上,双方的步枪和轻机枪猛烈的开火,时而伴随着一两声88炮的闷响。交织的火线网,照亮了整座桥。
      “温特斯!”
      温特斯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立刻回头,他看见了身后巴克,巴克的手里握着无线电,大喊道:
      “温特斯——斯泰尔少校的无线电。”
      温特斯用力拽过了听筒。
      “温特斯,前方什么战况?”
      “少校,我们在运河桥头遭遇了德国佬的两门88炮,桥对岸有一个连的轻步兵,两侧的机枪正向我们开火,E连和D连在桥头压制对方火力。长官,请求现在进攻!”
      温特斯大喊了出来,拖一刻不如早一刻,他们是市场花园计划的第一道通行关卡,上面只给了48小时的任务时间,如果久攻不下,等到德军前来增援,温特斯更不敢设想是什么后果。
      黑夜里,巴克蹲伏在壕沟里,横抱着M1,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紧张的盯着他的这位连长。
      “下达进攻命令,温特斯。我在团部开会,前线的营部现在由你代理指挥。”
      温特斯放下了听筒,就看见了闻讯赶来的F连连长,漆黑的一张脸上焦急的神色:
      “温特斯?又换你代理了?我们怎么做?”
      “后方所有的迫击炮和机枪全部集合,运往桥头,我们还有多少?”
      “三门迫击炮,五门轻机枪。”
      温特斯立刻做了安排,左翼放这些,右翼放那些。全力开火,掩护D连前进。
      “上尉!”
      D连连长摸着壕沟飞奔了过来:
      “进攻吗,温特斯?”
      他甚至都没有询问斯泰尔少校在哪里。
      温特斯点了头,下达了命令:
      “D连前锋,E连跟上,F连预备。无论如何,今晚要把桥拿下。”
      “是,上尉!”
      温特斯拍了拍D连连长的肩膀:
      “小心88炮,侧翼行走。”
      D连连长点了点头,黑夜照亮了他同时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眼色,这几乎是在所有弟兄脸上都能找到的神情。他挎着步枪摸回去了。

      “准备——开火!”
      东面的桥头上,2营的所有迫击炮和机枪全部开火,火力网从桥的东面向西面的德军压了过去。
      “二排,前进!”
      D连有先头部队里,有军官从壕沟撑着跳了出来,身后一个接一个跟着跳出来的弟兄,这个排沿着桥梁的一侧,飞奔着朝另一门炮攻去。
      黑夜里,能看见最前面打头的中尉——他拉低的钢盔,和手里的点四五口径的汤姆逊剪影。
      温特斯听出了斯皮尔斯的声音,回头看着壕沟里的弟兄,大声道:
      “E连,全体准备!”
      D连一排跟着吉布森中尉的后面,从壕沟里摸出来,弯着腰小步朝前推进。
      88炮重新装膛了,对准了排在最前方的斯皮尔斯,炮弹轰然巨响,几乎就炸在斯皮尔斯的身侧,坚实的桥面上竟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坑。斯皮尔斯腰也没弯,闪身躲了一下。
      二排和刚上桥的一排弟兄在炮声里惊呼着,抱头蹲地。炮声刚过,斯皮尔斯朝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二排弟兄,大声咆哮出命令:
      “站起来,不要停在桥上!继续前进,跟着我向前冲!”
      汤姆逊的枪声又哒哒哒的响起,二排的人站了起来,勇敢的跟上了他们的排长。
      斯皮尔斯的勇气仿佛鼓舞了后面的人,吉布森少尉大吼了一声,带着一排,紧随二排身后,一边火力掩射,一边向前推了过去。

      “见鬼,那家伙真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善于冲锋陷阵的战斗型领导巴克,也不禁的拿异样的目光瞧着前面的某个人。
      温特斯没说话。他理解巴克的意思,巴克在战场上也冲的很凶猛,但当他遇上88炮这种怪兽,肯定还是会蹲地躲一下的。
      “你们谁想知道——斯皮尔斯中尉怎么形容88炮的?”
      巴克的手下,也是巴克的亲密好友托伊奇怪的笑了笑,目光锁定着一往无前的斯皮尔斯。他身后的瘦小的犹太裔士兵利布高特,勾起了嘴角,似乎问之前就猜到了答案:
      “别卖关子,托伊,马上该轮到我们上场了。”
      “D连二排的弟兄说,斯皮尔斯中尉告诉他们遇见88炮压根不用躲,炮弹速度慢,听见声音走开就行。”
      “走开就行?这是什么战术?”
      大牛从嘴里取走了烟,惊异的叫了起来!
      巴克摇了摇头:
      “这他妈的什么理论?那我们还挖那些见鬼的壕沟做什么!”
      “斯皮尔斯本来就不喜欢壕沟。”
      托伊耸了耸肩,如果“莽汉”巴克和大牛都无法相信,E连其他弟兄更不会相信。利布高特看着前方,二排时不时伏地躲避着炮弹,他讥诮的扬起嘴角道:
      “显然他的手下也没一个人敢信。”
      温特斯的指挥位置已经转移到了D连的壕沟前线,没能听见他的属下正把火线尽头的斯皮尔斯当做有趣的话料。
      88炮又对准了斯皮尔斯,在他的前方炸开,炮声中,他带着他的弟兄,冲到了桥中,汤姆逊的哒哒声混合着零星的卡宾声,黑夜里火线四串,敲掉了靠近桥头最前方的那门防守的炮门。
      温特斯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不好的预感却并未消失。
      “那是什么?炸药?”
      温特斯站了起来,探出壕沟,看着桥梁下的一个包裹形状的物品,向后伸手:
      “侦察兵,望远镜!”
      “温特斯上尉,请蹲下,前方有炮火!”
      温特斯端起望远镜只看了一眼,光学镜就对上了桥对岸一个手握开关的技术兵种的军官。
      “撤退!全部撤退!桥上有炸药”
      温特斯几乎调用了全身的中气,朝桥上嘶声呼喊着,他握着望远镜的手心,一层冷汗。
      壕沟里的军官们被温特斯吓了一大跳,反射神经立刻让他们也站了起来:
      “斯皮尔斯,回来!”
      声音还没传到桥面,桥上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后,桥面波浪状的剧烈抖了一下,沉重的灰烟在桥梁下方簌簌下落。
      “撤退,二排撤退!”
      “一排撤回壕沟”
      枪声和轰鸣声里,响起斯皮尔斯和吉布森的咆哮声。
      可能是德国的桥质量太好了,第一下竟然没能炸垮桥梁。
      D连的人就这么活了下来,飞快的撤回了桥头,许多人甚至跑出了历史最快的短跑速度,第二声巨响轰然响起,桥炸飞了,空中飞舞着巨型的钢筋和木头,它们落进河里,部分朝桥头的2营狠狠砸来。
      “隐蔽!”
      军官们不知道该喊什么命令了,从天而降的建筑材料可能随机的砸中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壕沟毫无用处。
      温特斯没有进壕沟,他趴在地上,看着前方,他手臂盖着头——但他知道这没什么用。飞旋的木头可能砸中他,他想,这可能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夜晚。
      几秒钟后,也可能几分钟后,轰鸣声和枪声都在平静中消匿了。
      温特斯松开了手,他发现在即还活着,他站了起来,发现自己还四肢健全。
      “巴克,利布,大牛?”
      温特斯在身边找到了自己的排长和士官们,他把他们拉起来,帮利布拍掉了头上的灰,利布的脸受了擦伤,但不严重,温特斯观察了利布一下,确定他没有事。
      “其他人呢?”
      还活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现在没有枪声和炮声了,桥炸了,他们和德军拉开了射程的距离,赢得了短暂的和平间歇。
      悲哀的是,他们的任务要推迟了。
      “斯皮尔斯?”
      温特斯看见了正在爬起来,清理枪管里灰尘的斯皮尔斯,斯皮尔斯一脸的灰,另一只手把他二排的手下一个个拉起来,他在询问和观察他们的伤势。
      “上尉,无线电!”
      温特斯朝斯皮尔斯才走了两步,就被一位军官喊住了。温特斯接过了听筒,焦躁的摸了一下额头:
      “斯泰尔少校?”

      2营在温特斯的集合下重整了,朝着埃因霍温进发,前去支援城镇边线的1营和3营,在那里,团部发现了德国装甲兵,他们碰巧在埃因霍温附近修整,在这时“有幸”偶遇了西线的盟军空降兵。
      温特斯想着斯泰尔少校的话——这些德军本来是要送往东线的,天知道他们补齐了多少物资?

      “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行军途中,温特斯听出了利布高特的声音,他一回头,看见了瘦小的利布高特和他那张带着痞气的英俊的脸。
      派康提在利布高特的位置后,他们俩是一个排的,派康提继续扩展着这个话题:
      “嘿,你们想知道D连的人给他起了什么外号吗?”
      派康提清脆的嗓音刚落,利布高特就笑了,大牛也笑了,他把点燃的烟塞进嘴里。
      “火花?早听过了。”
      巴克扶了扶钢盔,调整了手握枪托的姿势,顺口加入了弟兄们的闲谈。
      “那是军官们这么称呼他,D连的士官和士兵们,私下叫他——冷血杀手。”
      派康提笑起来,朝同样表情的利布高特看了看。
      “什么?我不信。”
      韦伯斯特在巴克的后面,他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他身后好几个新兵弟兄,和韦伯斯特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在战场上,谁都会开枪,谁都是杀手。怎么可能有一个人,被自己的“杀手”弟兄冠上这么个外号?
      “我们韦伯斯特当然不会信,他是个浪漫的诗人,哈佛的高才生——他质疑一切宇宙下的事务。”
      利布高特讥诮的嗓音夹着他的笑声传来:
      “只要是非中立的事务,在他那里——都有问题。”
      新兵们小声的跟着笑了。
      韦伯斯特咬了咬牙,没有吭声,他没有还嘴,脸上还是那副稳重沉静的神态。他前两天惹了利布高特生气,这家伙估计还在记仇。比起利布高特的调侃,他更难以忍受这家伙好几天故意板着脸不找他说话,仿佛忘记了连队里有他这个战友。
      利布高特是个爱吃醋的小气鬼,韦伯斯特无可奈何的嘀咕了一句。
      “士官,请问你们在说谁?”
      上个月才新扩充进来的一个补充兵,大着胆子向老兵们求疑。
      “小朋友,那是斯皮尔斯,你很快会认识他的。”
      利布高特压低的声音带着调侃的口吻,扬着嘴角笑了笑。利布高特说话时总是这幅模样,你永远搞不清他的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马拉奇扯了下嘴角,既像哭又像笑:
      “不认识他也不要紧,杰克森,别接他的烟就行。答应我——别做这件事。”
      “军士,这又是为什么?”
      新兵被这群老兵油子彻底调侃糊涂了。
      “因为我不想给你母亲写信,所有超过三行字的写作都会要了我的命!”
      马拉奇现在升任了班长,新兵可能正是他的手下。他说完这句话后,新兵堆里传来好几声压低的笑声。
      斯皮尔斯的“传说”似乎拉近了新兵和老兵们的“沟通”距离,这一路上鲜少主动招呼新兵的利布高特,也好整以暇的转过头,提供新兵们的一一解答。
      他调笑的表情,配上这半真半假的传说,还有新兵们越来越激动的嗓音,旧的传说被滋养出了新的生命力,看来将以新的版本重新“接力”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斯皮尔斯的传说从来不会停止,温特斯叹了一口气,摇了一下头。

      温特斯回头朝“熊孩子们”看了一眼,目光看着话题煽动者利布高特:
      “利布,你想知道为什么斯皮尔斯中尉能活下来吗?”
      利布高特没想到温特斯会搭理他们,他一瞬间怔了一下,但嘴角还微微扬着,他知道温特斯在战场外时,一向对他们的行为十分宽容。
      可他这次忽然意识到,他不该调侃斯皮尔斯中尉。
      至少别这么大声。
      温特斯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温和的责备:
      “上帝也偏爱勇敢的人,你说是吗,利布?”
      后面的笑声止住了,调侃声也止住了。
      他们总算是验证了这件怪事,温特斯时时刻刻都帮着斯皮尔斯说好话。
      随着他们从诺曼底辗转到荷兰的战线,斯皮尔斯的“恶名”从D连蔓延到了E和F连,再从2营蔓延到了3营和1营。甚至连82师的弟兄,也在向101师的熟人打听,他们是不是有个疯狂的中尉,在给党卫军俘虏发了一圈烟之后、平静的接受了俘虏们的感激之言,紧接着下一刻,他取下自己的汤姆逊——哒哒哒哒——把他们全崩在了挖好的壕沟里?
      闲话向闲话寻求着佐证,每个版本都有“拥护”它的人群。
      斯皮尔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听见这些话时,会若无其事的从他们中间直接迈步走过去,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见。但温特斯知道这不是真的。

      埃因霍温的抢攻战持续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夜晚,E连守着断壁残垣的城镇就地扎营。温特斯清点了伤亡,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弟兄。他们半小时前,才从埃因霍温的第一前线退下来。二营沿着城镇分布驻守,温特斯一路走过去,士兵和士官们大多靠着墙,缠着绷带,眼神麻木。军官们却激动的走来走去,从指挥所到另一个指挥所,他们关心第30军何时来,也关心其他师的推进情况。有人已经偷偷在打听撤退的可能。
      市场花园计划,已经超期了。
      温特斯看见了尼克松,尼克松两天没喝酒了,看起来比往日里清醒多了。温特斯有不好的预感,如果连尼克松都喝不下去酒了,“上面”的情况一定更遭。
      “温特斯,见鬼——”
      尼克松看着温特斯,头一句话就是抱怨。他放松的笑了,好像他的表情已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在温特斯这里得到了放松的抚慰。温特斯苦笑了一下,等着尼克松的坏消息。
      “82师现在还没打下奈梅亨,你能信吗?”
      尼克松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他朝温特斯翻了一下手腕的表,似乎在强调市场花园的计划已经多走了多少个小时。
      温特斯宽慰着他的好友:
      “尼克斯,谁也不想遇见这样的情况,奈梅亨几乎有大半个德国装甲师。”
      “不止是这样,82师跳下来时,奈梅亨是空的,见鬼,是空的!但他们擅自修改了任务,先去打赫拉福了,你能信吗?他们前脚才去赫拉福,德国佬的坦克就驻守进了奈梅亨,82的可怜虫们——他们连火箭筒也没有,这见鬼的谁能打的下来?”
      温特斯的手摩挲着钢盔的带子,向好友确认:
      “他们为什么不按计划走?”
      “那群倒霉摧的家伙降偏了,被仍在了赫拉福附近,撒的到处都是,最后集合的地点靠近赫拉福的桥畔,指挥官就说,好吧,伙计们,好的战术是要见机行事的,先别管奈梅亨了,有一个桥总比没有好。”
      尼克松模仿着82师的师长说话时特有的神情。被过分夸张的滑稽的语气和表情,让温特斯哭笑不得,他可不信82师的师长会说这些话。
      但他听说,市场花园之前,82的师长就和布朗宁将军吵了一场大架,说这计划就是一坨“狗屎”,冒险到了荒诞的地步。倘若中间任何一环没能按期完成,立刻就能变成困斗之兽,衍生成间接的全员自杀行动。
      温特斯拿温和的眼神,看了尼克松一眼。
      “英国那边什么消息?波兰的支援情况怎么样?”
      尼克松摇了摇头:
      “悲惨至极,在阿纳姆附近降落时在地面遭遇了整整一个德国装甲师。还有可怜的波兰小伙——英国的通讯设备晶体装错了,不能发送情报,他们的降落的时候,那些已经埋伏就位的该死德国佬,用高射炮打那些波兰□□,就像猎人打鸟一样。可怜的波兰人,一半都死在了天上。他们的师长已经气的快疯了,我敢打赌,他如果能活着回去见到勃朗宁,一定把他的每根骨头都拆出来,掰成两截!”
      尼克松看着沉默不发的温特斯,温特斯低着头,手掌在钢盔上轻擦。你可是揉了揉头发,压着寻求建议道
      “温特斯,我们即使拼了命,拿下埃因霍温,真的还有意义吗?”
      温特斯看了尼克松一眼,他没有回答他。他在心中有结论,但任何一句话,都不适合在这场战争的未着定论的时刻说出来。
      温特斯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尼克松等着温特斯的这套分析意见。
      “你今天看见斯皮尔斯了吗?”
      尼克松似乎怔了一下,好像温特斯的话他一时半刻没听明白。
      “两个小时前,D连出发去乌登了,他们要把这个路口抢下来做防线。”
      温特斯紧张的摸了一下头发,两个小时还没回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点了点头,又问:
      “看见斯泰尔少校了吗?我有事找他汇报”
      尼克松指着团部的指挥所:
      “被辛克派去3营开会了,斯泰尔说,如果是温特斯有事,让他找辛克。”
      他挑着一个坏笑,朝温特斯眨了下眼:
      “等你正式任命的通告,少校。”
      他加重了少校这个词的语气,温特斯摇了一下头,拍了拍尼克松的肩膀,朝团部走去。

      “辛克上校在吗?”
      温特斯站在门口,一个行政军官朝他先敬了礼,恭敬道:
      “上尉,辛克上校和泰勒将军刚才去运河附近巡视了”
      温特斯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可他刚回到连部,就接到了辛克上校的无线电。
      “温特斯,来乌登支援!德国佬的坦克要开进埃因霍温了!”
      辛克上校的语气焦躁的几乎变形,似乎大白天见着了鬼。
      温特斯愣了一刻,他想不出德军怎么忽然变得遍地都是,还全是重甲师?
      “是,上校。”
      温特斯召集了E连,面色郑重的用一分钟快速简报了敌情。E连和F连,合编成一列长队,两个连的弟兄不满的嘟囔着,骂着娘,快速的朝威廉敏娜河增援。
      1营的人早被赶下了桥头,伏在前夜温特斯他们才待过的壕沟里,全营的六架轻机枪分布在桥两侧,一刻不停的朝着坚实的坦外甲克扫射,仿佛水枪打在钢板上。迫击炮全力开火,一发接一发,朝坦克的坦顶不歇气的招呼。
      不知还剩多少炮弹,这已经是他们所有的家当。
      温特斯打出了伏蹲的手势,全连在密集的火线网下小心的穿行,忙乱的一营战线里,温特斯终于看见了近乎绝望的辛克上校,和旁边站着心事沉重的泰勒将军。
      “上校!”
      温特斯大喊着,朝辛克上校敬礼。
      “温特斯,老天爷!你来的真快!”
      辛克上校回过了头,罕见的夸赞了一句。
      “我们该怎么做?”
      辛克上校看着他,又看着温特斯身后的F连连长:
      “E和F去右侧
      他的语气不像平日里那样洪亮有力,似乎对战况早已不抱希望。
      温特斯却站直了,大声道:
      “是,上校。”

      大牛手里的步枪扫射不停,朝一营的一个熟识的军官咆哮着,
      “该死的,第30军迷路了吗,已经过了24小时,你看见过一辆坦克的影子?”
      他朝一营的一位认识的军官喊话,一营的军官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温特斯沉默着拍了拍大牛的肩膀,等大牛和那位军官看向他时,温特斯的手指着路口的入口处,那里冒出了一辆军用卡车的影子,接着第二辆,第三辆,黄土飞散着,烟雾里浩荡的开出了盟军这支奔袭而来的装甲军。
      “耶稣圣主玛利亚——”
      一营的军官也看着那个方向,朝大牛嘟囔着:
      “圣灵耶稣,我们是见鬼了吗?”
      大牛咧开嘴,朝地上吐出了嘴里的最后一节烟屁股。
      “不,我想我们没有。”

      道路两边的□□迅速排开,给自己的装甲师让出了宽阔的通道,坦克开进来时,有的弟兄激动的不能自已,甚至跳了上去,亲吻着坦克灼热的铁皮。
      好像这比他们的亲人还亲。
      一营的军官放下了步枪,看着队伍前面,打头冲锋的一个军官身影,他指着那个人:
      “那有个跳出壕沟的中尉,是不是你们2营的斯皮尔斯?”
      大牛笑了,咧嘴朝他看了一眼。
      有人说他在法国的德蒙特庄园的战役里,像条发情的疯狗一样冲到德国佬的炮门前,一个人攻下了一门105炮,这他妈是真的?”
      大牛看着军官,朝他咧着嘴,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骄傲,他又点了点头:
      “我亲眼看见的,你也可以问温特斯上尉”
      大牛在炮声中大喊着,看了一眼温特斯,温特斯正组织着全连的防御,向巴克和利普顿打着手势,交代着什么。他没注意听他们的谈话。
      “真是见鬼!”
      一营的军官摇着头,脸上一副活吞了苍蝇的表情:
      “我还以为那是假的——有战友支援的情况下,哪个疯子会干这种事?”

      到了傍晚,506团在69号公路旁,临近奈梅亨的镇外空地休整。饥饿和疲劳的军官和士兵们,席地而坐喝着水,吃着坚硬的D级和K级干粮。温特斯安顿好了E连,便沿着驻扎线朝前走,一直到他看见了斯皮尔斯。
      斯皮尔斯站在一群半躺半卧的士兵中间,低头正在拆K级干粮的包装纸,他侧对着温特斯,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眼西边沉下去的夕阳,目光又看着手里的包装纸。
      暮光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温特斯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线条利落的下颚线,和被光晕烘托成金色的柔软长睫毛。
      “斯皮尔斯”
      温特斯笑了—— 他向前走去,但耳朵旁边立刻听到了D连的闲话:
      “快看快看,吉布森中尉,抬起你的头!看看那是谁?温特斯上尉!他又来我们这找斯皮尔斯中尉了!”
      “吃你的牛肉罐头吧,杰克森。你是不是不饿?来来,不想吃给我!”

      温特斯有些害臊,他真的这么频繁的来找斯皮尔斯?
      他不安的揉了揉头上的乱发,他怎么自己毫无察觉。那斯皮尔斯呢,他是否察觉了这件事?
      斯皮尔斯张口正要朝着干粮咬下去,听见温特斯的声音,立刻合上了嘴,他站直了,干粮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举手啪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他站的还很直,看不出疲惫之态,但眼里的光采也暗了大半,眼圈也是黑的,下颚线薄薄一层未来得及剃的胡渣,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
      “温特斯上尉。”
      斯皮尔斯看着温特斯,点了点头,反应平静
      “我们要出发了?”
      斯皮尔斯合上了包装纸,要把来不及吃的干粮往杂货包里塞。
      “不不,斯皮尔斯,”
      温特斯上前两步,伸手阻止了他:
      “没有前进的命令,我是来,是过来——”
      温特斯紧张的摸了一下头上的钢盔,鼓起勇气,舔了一下嘴唇:
      “我来看看你,你——你受伤了吗?”
      斯皮尔斯深邃眼眶下的目光飘过温特斯紧张的双眼,他没有回答,转移了目光,伸手到后腰带,摸到了他的军用水壶,取了下来,顺手扭开了水壶的盖子。
      他抿了一下嘴,低头看着壶盖:
      “长官,我想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关心。”
      斯皮尔斯的左臂包着一块纱布,上面有红色的血迹,可能是中弹了,可能是子弹擦伤。他没有进医院,说明伤的并不算重。
      温特斯心里总算放下了一颗石头。
      但斯皮尔斯疏离的态度,又让温特斯不知所措。

      斯皮尔斯仰头灌进了一大口水,夕阳的光照亮了斯皮尔斯颈部修长的线条。他合上壶盖,拨开包装纸,低头咬了口坚硬的干粮,咀嚼起来。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K级的巧克力是有名的坚硬难吃,味道也只比煮熟的土豆好一点。无论换谁吃,表情都不可能特别愉快。
      温特斯伸手在军外套的内揣里摸了摸,摸出了五块巧克力。
      好时巧克力,真正的甜巧克力。温特斯从斯泰尔少校那里,捡了个空子薅来的。
      “受伤的好军官值得犒劳。”
      温特斯翘了一下嘴角,这就是他“薅”巧克力的全部目的。
      斯皮尔斯没有笑,也没有伸手,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余光下发凉的巧克力包装纸,又回到他正吃了一半的干粮上。
      “我想有人更需要它。”
      温特斯现在也没想明白,“有人”指的是谁?
      E连的弟兄吗?
      温特斯摸了一下冰凉的钢盔,调整心态,豁出去般说道:
      “嘿,斯皮尔斯,我是特意帮你留的。”
      温特斯又把胳膊往前递了递,看着斯皮尔斯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了嘴里:
      “为什么?”
      温特斯捏着巧克力,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斯皮尔斯仰头喝下一口水,就着干粮咀嚼了两下,就吞咽了下去:
      “你在浪费你的食物,上尉。”
      斯皮尔斯很客气。
      温特斯焦急的揉了一下头,他不知道怎么应对现在这种情况。他听过尼克松说起他在念大学时,那些百试百灵的拿手妙计,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斯皮尔斯这里,完全百搭。
      温特斯苦笑了一下,也许他不该盲信“套路”,应该先明白斯皮尔斯究竟喜欢什么?
      “你的伤怎么样?”
      温特斯没有再强行推销他的礼物,转而问起他真正关心的事。
      斯皮尔斯拧上了壶盖,将水壶插回腰带后,他看了一眼温特斯,把地上的汤姆逊捡起来,背在右肩上:
      “不碍事。”
      温特斯又想到了一个“可以聊”的话题,正待开口。斯皮尔斯转过身来看着他:
      “还有什么要紧事吗,长官?”
      温特斯犹豫了,他不确定他想说的话算不算一个“要紧事”
      斯皮尔斯转头,看了一眼几米外的约翰逊上尉,他们的这位连长正坐在一块被炸开的不规则的岩石上,膝盖铺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一只手拿着铅笔,一只手拿着三角尺,皱着眉头捣鼓什么问题。
      斯皮尔斯朝温特斯点了一下头:
      “那么回头见,上尉。”
      他转过身,径直朝愁眉不展的D连连长走去了。
      温特斯的手指抓紧了,他认为自己也可以去帮忙约翰逊上尉,解决其对地图的迷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理高手,可他预感到,斯皮尔斯能搞定它,他也不真的欢迎他加入。
      斯皮尔斯为什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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