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手巧的神仙少年》夕崖

5、去与留，是个问题

　　“你为何进山？”

　　躺在石床上，商颂问道。

　　“为了躲避无休止的追杀。”

　　傅雁北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事实。

　　“他们为何追杀你？”

　　“为了……捍卫正义，或许，也是为了贪欲。”

　　“为正义而杀你？”商颂不解，“你是恶人？”

　　傅雁北一言难尽，叹息道：“我平生从未滥杀无辜，更不曾作奸犯科，相反，我还行侠仗义，帮助过不少百姓。”

　　商颂愈发困惑：“既如此，你如何沦落至此？”

　　“一切皆因，我父亲乃是魔教中人。”傅雁北隐隐感觉一切太过凑巧，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商颂不能理解江湖人的想法，也感觉这些恩恩怨怨很无聊，直接问道：“那你还要回去吗？”
　　傅雁北沉默了。

　　还回去吗？应当是要回去的。

　　事情没有定论，那些死于无极霹雳掌的人，究竟被谁杀死的，他还没查出来。那些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的人，虽然糊涂贪婪，但也有不少人罪不至死，他不想成为杀人如麻的魔头，只能暂时避开风头。

　　他可以退却一时，并不意味着可以退避一世。不解开那些谜团，他一生都难以真正畅快。毕竟，身上背着冤屈，总是令人如鲠在喉。

　　可是，要如何解开困局，他还没有头绪。

　　“你还想出去吗？”商颂有点失落，“这里不好吗？无人追杀你，也无人冤枉你，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傅雁北不忍看他难过，开玩笑道：“若你是女子，我倒真有可能流连温柔乡，失却英雄志，与你归隐山野，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惜，你是男子。”

　　商颂怔怔不语，心头怅然若失，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头一次产生遗憾这种情绪，假使当初，父母将他生作女儿身，那也相当不错吧。

　　“阿颂，你睡了吗？”

　　傅雁北见他不做声，轻声问道。

　　商颂懒懒地回应道：“还未睡，你这样吵闹，我如何睡得着？”

　　傅雁北哑然失笑，明明是他自己问个不停，如今倒打一耙，竟怪罪到他头上。

　　念在他年纪小，不与他计较。

　　傅雁北不再言语，闭上眼睛，放空脑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商颂坐起身，看着对面的石床，发光石镶嵌在石壁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晕，隐约可以看见傅雁北的轮廓。

　　看了半晌，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他有些困惑地躺下，睁着眼睛，思考：若是他真走了，只怕以后就没人替自己缫丝了，也没人给他做美味的烤肉，更加不会有人陪他聊天。

　　想想真是……不高兴！

　　就不能不走吗？

　　这段日子，他第一次体会到与人相处的快乐，可这快乐却如此短暂……

　　思来想去，商颂头一回失眠了。

　　傅雁北睡醒后，看看沙漏，大约卯时末，天光早已大亮。他用盐水简单漱口，一边嚼着香叶去除口气，一边寻找商颂。

　　这个点，阿焰早就去树林里游荡了，午饭之前，会采摘野果回来。

　　而阿颂一般会在园子里侍弄花草或收集蜂蜜。

　　园子里没有找到阿颂，傅雁北往洞窟里面去，很快便听见了织布机咔咔的响声，原来他一早起来，就去织布了。

　　坐在织布机前的阿颂，更加雄雌莫辨，长发简单绑在身后，长长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飘荡，带着韵律感，让人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他的眼神清正平和，眉梢英气十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投入，像是不理世事的神祗。

　　“怎么一大早就织布？”

　　傅雁北靠在石室门口，抱着手臂，看着他问道。

　　商颂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看回织布机，一言不发。

　　傅雁北继续看了会儿，恍然发觉，时间过去不少。他腹中饥饿，便离开此处，去厨房看了看，在篮筐中找到一些瓜果，随手捡了两个大桃子，自己啃一个，另一个分给商颂。

　　“歇会儿，吃个桃子。”

　　商颂停下动作，接过桃子。

　　“我待会儿去打猎，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商颂神色恹恹，脸色有点冷淡苍白。

　　“你脸色不对，是哪里不适吗？”

　　怎么一晚上功夫，整个人都冷淡了，自己没有得罪他吧？

　　傅雁北有些摸不着头脑。

　　“心中不痛快。”商颂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天没亮他就起来织布，心情总算平静了一些。

　　吃完桃子，他恢复了一些精神，瞪着傅雁北：“昨天教给你的十个古字，每个抄写二十遍，写了吗？”

　　傅雁北神色一僵，试图和他讲道理：“阿颂，我以为那些古字，学不学并不打紧，我已将近而立之年，早已无心向学，又不去考科举抑或做学究，何必学那些艰涩难辨的古字？”

　　这些话他之前就与他说过，可惜商颂当老师的瘾头很足，说什么也不容许学生忤逆。没想到今日倒很好说话。

　　“随你。”冷冷甩给他两个字，商颂便继续织布。

　　傅雁北准备了一肚子理由，没想到没有了用武之地。

　　在门口僵立半晌，他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尴尬地挠挠头，转身离开。

　　作为客人，忽然被主人家冷脸以对，傅雁北心中是不太舒服的。

　　本打算多盘桓一些时日，未免主人家不快，他还是识趣地离开吧。

　　心中默默做好打算，在园中转悠两圈，他决定去林中猎几头肉食，也算是临行前，感谢主人家款待之情。

　　离开洞窟，他运行轻功，在林中畅快遨游一番，挑拣肥壮的山鸡、野兔、山羊以及麋鹿下手，没有杀死它们，只是将它们打伤，然后拿出绳子，将它们绑在一起，拉拽着回到洞窟，存放在一间干燥的石室中，又为它们准备了果蔬，以免它们饿死。

　　如此捕猎了三趟，那间石室便几乎半满。

　　商颂出来喝水时，看见这一屋子动物，疑惑地看着他：“你抓这么多动物做什么？”

　　“养着吃啊。”傅雁北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要养？”商颂不能理解，“想吃去林子里抓便是，养在这里，还得费心照料，岂不是多此一举？”

　　傅雁北无言以对，想了想，勉强道：“养在这里，想吃随时可以吃到，不必再费心去捕猎。”

　　“捕猎很容易。”商颂轻易便怼得他没话说。

　　这是生活习惯问题，这里周围都是大山，猎物随处可见，商颂又是捕猎高手，根本没必要蓄养动物。

　　“那，你看着处理吧，若是嫌麻烦，放归山林便是。”

　　傅雁北说完便离开石室。

　　感觉浑身脏兮兮的，满是汗渍和血腥味，他直接走到园中的瀑布底下，一边洗澡，一边脱下衣服。

　　他孑然一身来到山中，自然没有带换洗的衣物。如今，只好脱下衣服，趁着洗澡的空档，将衣服简单洗涤一遍，放在岩石上暴晒，裤子就不用脱了，光天化日之下脱光，他还不习惯。

　　这时节正是春末夏初，冲冷水澡倒并不感觉冷，反而很爽快。

　　商颂跟着走出来，站在旁边，看着他洗澡。

　　洗澡没什么奇怪，他自己也经常洗，有时候在瀑布下洗，有时候在水潭中洗。可是，看着傅雁北洗澡，他感觉十分新奇。

　　水是没有感情的，并不会顾及底下有人而温柔些，依然滔滔不绝地流下，肆无忌惮地泼在傅雁北的头上、脸上。

　　头发被打湿，紧贴在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而他自己好像毫无所觉，在水流下伸展胳膊，变换着姿势，迎接水流的冲击。

　　洗澡的时候，挺狼狈，以后不能让傅雁北看见自己洗澡。

　　这是商颂的第一个想法。

　　很快，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傅雁北的身体上。

　　他的身体和自己的很不一样。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傅雁北身上遍布着石块一般的肌肉，在水流的冲击下，硬邦邦地凸显着，十分有力量，他的肩膀非常宽阔厚实，商颂甚至想伸出手指丈量一下，看看他的肩膀究竟有多宽。

　　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他产生一种自卑的情绪。

　　他的身体很瘦，胸前甚至看得见肋骨的痕迹，肌肉也不明显……

　　越对比越郁闷。

　　傅雁北冲的手指脚趾发白，才从瀑布下走出来。衣服并没有晒干，他依然捡起穿在身上。湿透的棉布衣料贴在身上，胳膊、胸前、腹部都印出肌肉的痕迹。

　　商颂盯着他，视线慢慢下移，落在胯部。

　　傅雁北注意到他的视线，尴尬地侧过身，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整理一下衣摆，稍作掩饰。

　　“阿颂，我想过两天便离开。”

　　商颂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眼神蒙上阴影。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傅雁北叹口气，装作没看到他不高兴的脸色。

　　“我没有打算。”商颂落寞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倔强和委屈，“你为何不留下？”

　　“我还有事要做，不能留下。”傅雁北耐心地说。

　　商颂眼中露出不信，生气地说：“你嫌弃我不是女子，所以不愿留下，是也不是？”

　　傅雁北愕然，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被他当真了，忙否认道：“当然不是，阿颂，那是一句玩笑，你不要当真，我还有冤屈要洗刷，自然不能长久留在这里。”

　　“那我等你，你洗刷了冤屈，再回来。”商颂眼中闪过亮光。

　　傅雁北感觉不太对，下意识拒绝：“不，阿颂，你有自己的生活，何必等我？”

　　看着少年眼中的亮光一点点熄灭，他心中不忍，提议道：“阿颂，你何不与我一同出去？外面的世界，虽说有很多不可理喻之人，但也有不少美好之事，出去看看又何妨？”

　　商颂的眼神变了，比一开始见他时的淡漠更加冷。他不理傅雁北的劝说，只问道：“你真的执意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