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手巧的神仙少年》夕崖

46、药王谷（二）

　　商颂感觉到雁哥身体忽然僵硬，他意识到不对：“你真受伤了？”他紧张地在雁哥身上摸索着，两只眼睛却空洞无神。

　　他看不见。

　　傅雁北咬紧了腮帮子，紧紧抱住阿颂，说不出一句话。

　　商颂感觉十分不对劲，越发担心，摸索着从他怀里下来，想把灯点燃。

　　傅雁北扶住他，抓住他四处摸索的手，艰难地说：“阿颂，灯是亮着的……”

　　商颂顿时定住了，他恍然回神，勉强笑着，试图安慰雁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又受伤了……没事，过会儿说不定就好了，我这毛病，一阵一阵的，之前就……”他咬住舌尖，收住话头，暗暗懊恼。

　　“这不是第一次了？”傅雁北既心疼又暗恨自己粗心，“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说？”

　　商颂见他急了，只好老实交代：“就那天在这长榻上……你帮我那次，我当时眼前一黑，还以为是太过愉悦导致的，然后早上起来，也有一阵看不见，坐着缓了一会儿，才好。”

　　傅雁北心中闷痛，平静问道：“还有呢？”

　　“白天，从侠客山庄回来，也有一忽儿，听不见声音，过会儿又好了。”

　　“还有没有？”

　　“然后就是现在了。”

　　傅雁北心知，这就是商庾所说的后遗症了。只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愈发频繁，乃至完全失明失聪。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紧：“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商颂忙拉住他：“这么晚了，大夫早就睡了，明日再说吧。”

　　“只怕一耽搁，越发严重起来。”

　　“真没事。”商颂眼前渐渐看到模糊的影子，笑着说，“瞧，我这就好了。我说了，就是一阵一阵的，没有大碍。”

　　当晚，被商颂劝着，傅雁北没有去找大夫，但一整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第二日，他一大早就出门，去济世坊，打听到一位远近闻名的张大夫，将他请回家里，给商颂把脉看诊。

　　张大夫一边把着脉，一边摸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紧皱起来：“你这后生，这是在消遣老夫呢？小公子气血旺得很，身康体健，一点事都没有。”

　　傅雁北急忙道：“张大夫，在下绝非戏耍您老人家，他近来确实时常失明、失聪，您再仔细看看？”

　　张大夫无奈，只得又看了看阿颂的眼睛，检查了他的耳朵，确实没找到问题，叹息道：“老夫实在没看出问题所在，还请另寻高明。”

　　傅雁北无法，只得付了诊金，将老大夫送回去。

　　商颂安慰他：“雁哥别担心，我真没什么事。”

　　这一上午，商颂都正常生活，傅雁北时常跟在他身后看顾，眉头始终无法舒展。

　　看他缝制棉衣，傅雁北不大赞同地制止：“做这些费眼睛，还是别做了。”

　　商颂体谅他一片心，依言放下针线，拿出话本，又见他有话说，商颂一眼瞪过去：“停！你别说话！我现在好着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总围着我打转。趁着这时候我赶紧多看两眼，等不能看了，我再歇着。”

　　傅雁北听得难受，一直盯着他，又担心他多想，只好骑着马出城。

　　傍晚时分，他才回来。

　　商颂做好晚饭，出来一看，见到枣红马身后拖着眼熟的车厢，他分外惊喜：“你去把车厢取回来了？”进河阳城之前，他们被江湖人追杀，为掩人耳目，将车厢寄存在一户农家。

　　傅雁北一边将缰绳绑在草棚里的磨盘上，一边说：“闲着无事，便去取了回来，兴许很快就能用得上。”

　　商颂看他一眼，问道：“昨日忘了问你，娄思贤那边可有什么疑点？”

　　“没见到他。”傅雁北把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商颂神色凝重：“这位大公子为何要灭掉药王谷？”

　　“不知。”傅雁北摇头。

　　“他一边将江湖正道人士杀的杀，囚的囚，一边又让你去铲除药王谷，难道他们魔教想一统武林？”

　　傅雁北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垂眸沉思道：“他真是魔教中人？”

　　魔教何时出了这样的神秘人物？看他身边聚集的高手，个个身手不凡。此人来历定然不简单。

　　“此人来意不善，我们要小心应对，绝不能中了他的圈套。”商颂轻抚着枣红马的头，迟疑地看向雁哥，“你若按照他的话去做，定然此生都不得安宁，至于巫神令，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傅雁北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傅雁北带着商颂在这河阳城遍访名医，可惜都没有找到治疗商颂的办法。

　　商颂说服不了他，只得随他折腾。他自己照常生活，得空就在家侍弄库房里的酒曲。昨日，他们去木匠店取回了做好的甑锅，待酒曲做好，便可以试着酿酒了。

　　傅雁北坐在院子里，看着商颂一如往常般忙进忙出，这几日也没见他发作，他心中的不安稍减。
　　或许，问题真的不严重？

　　才刚这样想，就听见库房中传来噼里哐当一阵乱响。他立刻飞起，往库房奔去。

　　只见库房里堆集的杂物全都散乱在地，阿颂茫然地站在一堆杂物中间，身上被灰尘笼罩，好不狼狈。

　　“阿颂，你怎么样？”他踢开地上的木箱子，竹篾子，以及杂七杂八的箩筐，来到商颂身边。

　　“雁哥，你进来了吗？”商颂神色微微窘迫，“我不小心绊倒了，这次发作得有点突然。”

　　傅雁北抓住他的手，他才放松下来。

　　“有没有伤到？”傅雁北问。

　　商颂没有回答，神色也没有变化。

　　傅雁北便知道，他这回是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叹口气，他一把将商颂抱起来，走出库房，将他放在院子里的竹椅上。

　　“没事，你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又想起他听不见，傅雁北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背，商颂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垂着眼睑，一身灰尘难掩风华，只是看不见听不见的阿颂，看起来越发出尘了，仿佛被世间隔绝。

　　他应该是极不适应的，世界忽然一片漆黑，耳边一片寂静，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虚，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傅雁北压下心头的痛惜，想去打点水帮他梳洗梳洗。商颂觉察到他要离开，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而后理智回归，才慢慢松开手。

　　傅雁北拍了拍他的手，想让他安心。

　　“你去吧，我没事。”好在他还能说话，虽然极其不适应，但现在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傅雁北很快帮他打理干净，又去将库房整理好。

　　直到傍晚，商颂才渐渐恢复，先是视觉，然后听觉也跟着回归。

　　看不见听不见，他完全变成了废人一样，一整个下午就只能呆坐着，那种感觉十分难熬。

　　“明日，我们就启程去药王谷。”傅雁北见他恢复，便开口道。

　　商颂看向他，剔透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忧愁和彷徨。

　　傅雁北像被绳索勒住了心脏，缓缓深吸口气，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药王谷世代行医，别处瞧不出的病症，他们见多识广，或许有办法。”

　　商颂伏在他的肩膀，轻轻点头。

　　当晚，他们便收拾好行囊。翌日天光明媚，他们吃过早饭，便将家里收拾妥当，将院门一锁，驾着马车，一路驶出慈孝坊。

　　他们离开河阳城，一路往南而去，消息很快传到侠客山庄。

　　如今的侠客山庄已被鸠占鹊巢，大公子听到消息，爽快地哈哈大笑，朝身边玉身长立的白衣人道：“娄师，你说我这方法损，可损招也有损招的妙处啊，你瞧，鱼儿这不是上钩了吗？”

　　娄思贤淡淡道：“大公子可别高兴得太早。”

　　“娄师，人人都会被欲望所掌控，只要给的诱惑足够大，没有什么人是不可差遣的。这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吗？怎么如今，自己倒不信了呢？”大公子挑眉问道。

　　“那便拭目以待吧。”娄思贤不想与他争辩，他深知眼前的青年是如何骄傲固执的性子，有些道理，只有现实能教给他。

　　傅雁北和商颂一路南下，将近一个月后，顺利到达交州境内。

　　这一路上，商颂的病症发作得越发频繁。之前，隔好几天才发作一次，如今，一天之内完全正常的时间最多也就两三个时辰。除此之外，要么目不可视，要么耳不可闻，要么两者兼有。

　　他如今是真的习惯了。眼睛看不见了，便弹弹琴，和雁哥聊聊天；耳朵听不见了，便看看书，做做针线活；既看不见又听不见，便睡觉。恢复正常时，便和雁哥一起去打猎，做饭，练武，聊天。

　　生活虽然有诸多不便，但两人心态都不错。

　　时节已入冬，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午后，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交州多是丘陵地貌，位处神州南方，即便是冬季，也比北方暖和得多。

　　此时的北方，大约已经是一片严寒的冰天雪地，有些地方甚至滴水成冰。而南方的这场小雪花只飘了一会儿，落地的瞬间便立刻消融，即便冷，也有限得很。

　　天色渐晚，他们找到一家客栈稍作歇息。

　　吃饭的功夫，客栈里忽然来了一大群人，大堂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来人全都身着绿衣，眼神肃杀，显然来意不善。

　　客栈内一片静穆，落针可闻。

　　这些人的目光全都锁定着傅雁北和商颂，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大堂内的闲杂人等瞧这阵仗，全都退避出去，稍微胆大的也离开大堂，找个隐蔽地方看热闹。

　　傅雁北依旧淡定地坐在餐桌旁，给商颂夹菜，头都没抬。

　　门外响起车马粼粼之声，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来人下车，迈着沉稳的步伐进屋，人群自动为他让道。

　　此人身披狐裘，恍若富贵乡中的公子哥，面容斯文俊秀，气度比之从前愈发沉稳，正是傅雁北的老熟人——叶问天。

　　他的脚步停在傅雁北身前一丈开外，眼神冷凝，声音淡漠：“傅兄不远万里来到交州，小弟有失远迎，实在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