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手巧的神仙少年》夕崖

19、崇拜

　　傍晚时分，洞窟中第一次迎来了，除了傅雁北以外的客人。

　　双方隔着花草繁茂的庭院，遥遥对峙。

　　彼时，傅雁北和商颂正在瀑布旁，清洗着采摘来的药材。待看到一大群来客，他们俩直接惊呆了。

　　其实，进来的人看到洞窟内的场景，何尝不是惊呆了呢？

　　寨民们并没有全部过来，毕竟还有正常的生活，要照顾孩子，要侍奉老人，要维持生计，最终过来的，只有大巫钦点的十几个人。

　　此刻，这十几个人，像做梦一般，一路毫无阻碍地踏入了数百年来，将无数巫族先辈拒之门外的巫神冢，看着他们祖祖辈辈渴望踏入的传承之地，全都恍恍惚惚，集体失去了言语。

　　大巫甚至怀疑，此前一直阻挡他们进入巫神冢的神秘力量是否真的存在过。

　　商庾原本也处于恍惚与震撼之中，待看见傅雁北以及他身边的少年，他猛地回过神，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阿颂……”

　　这一声呼唤打破了现场沉默的魔咒，大家纷纷回神，互相抒发激动的心情，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老夫有生之年，得以进入传承之地，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之前对傅雁北不依不饶的黎老翁，此刻捶胸顿足，恨不能仰天长啸。

　　待众人激荡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大巫才看向傅雁北，躬身行了一礼。

　　傅雁北赶忙侧身避开，将他扶起：“大巫，使不得！”

　　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右手握拳，按在心口，朝傅雁北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一路上，阿庾已经将此事前因后果告知我们，傅公子于我巫族有大恩，我巫族上下感激不尽，区区敬意，傅公子当得起。”大巫动容地看着傅雁北，“傅公子，与我巫族，缘分不浅啊。”

　　“确实如此。”傅雁北也是感慨万千，“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持半块巫神令，机缘之下进入巫神冢，恰好将此令赠与阿颂，这不就是物归原主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无不感慨。

　　气氛顿时一派轻松。

　　“这就是阿颂吧，一晃眼都十五年了。”大巫看着阿颂，眼中满是欣慰，“当初送你离开村寨时，你还不到两岁，没想到还能有再见之日。”

　　守冢人不到垂老之际，不会挑选下一任守冢人。

　　每一次，离开时还是垂髫小儿，归来时，已经白发苍苍，人间再无旧识。

　　数百年来，这巫神冢，无声地吞噬了多少守冢人的性命，埋葬了多少守冢人的青春。

　　大巫历数往事，心神震动，看着这巫神冢，眼中泛着热泪。

　　傅雁北见阿颂满脸拘谨，一言不发，心中又软又疼，温声安慰道：“阿颂，这些都是你的族人，”他又指着商庾，“这是你的兄长，多年来，一直惦念着你。”

　　阿颂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商庾身上。

　　众人亦同样凝神注视着阿颂。守冢人在他们心中一直是一道模糊的影子，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看见他，认识他。

　　眼前的阿颂，像一泓清泉，清冷而通透，神情纯稚，宛如神仙，浑不似人间少年。

　　“阿颂……”商庾的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眼前的阿弟，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儿时的影子，可惜，他注定要失望，“阿颂长大了……”再也不会崇拜地仰望着自己，再也不会亲热地喊他“阿兄”。

　　他的目光是纯然陌生的，虽然注视着自己，但并无多少情绪。

　　商庾心头黯然，十几年的隔阂，并不是片刻相见能抵消的。

　　商颂低下头，继续清洗药材。

　　傅雁北见此，只好代为招待一下众人，又将这几日巫神冢异变的缘由详细地讲述一遍：“如今，这半块巫神令被激活力量，我们只需验证一下，蛊虫脱离了药水，是否能被安抚住。”

　　说到这里，大巫才留意到他们清洗的药材，正是解药的必备材料，当下扶着胡须说：“洗去蛊虫身上的‘尘封’药效，说来也简单，只需要在原先的‘尘封’之药水中添加千年兰的叶子，再一次将蛊虫浸泡其中，药效自然解开。”

　　“千年兰在何处？”傅雁北追问道。

　　“千年兰，万分珍贵，巫族上下也仅此一棵，”除了自己，便只有商庾知道那株千年兰在何处，因此，他只能吩咐商庾道，“阿庾，你速速回去取来。”

　　商庾自然无有不应，回头再看了一眼阿颂，他便越过众人，快速闪身离开洞窟。

　　大巫提出想去祭坛看一看。

　　傅雁北看向商颂。

　　他虽然在忙碌着，显然也关注着这边，闻言立刻站起来，带领大家前往洞窟中心的祭坛。

　　这一回，傅雁北没有跟过去，只坐在瀑布旁，继续阿颂刚刚的动作，清洗着药材。

　　刚好此时，在外游荡的阿焰回来了。一进来它就感觉到了不少陌生的气息，绕着傅雁北吱吱叫。

　　“这几日在外面玩得可还开心？”傅雁北甩干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抱着阿焰坐在石头上，傅雁北一边和它说着话，一边惦记着阿颂那边的情形。

　　而被傅雁北惦记着的阿颂，感觉一切都很顺利。

　　将他们带到祭坛前，看着他们虔诚地祭拜巫神，然后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四处闪闪发光的蛊虫，听着他们或激动或好奇的话语，他完全置身事外，对参与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

　　在阿颂心里，这些族人完全是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他是冷淡的，是沉默寡言的。

　　大巫时不时问他在洞窟之中生活之事，他都简略地一一作答。只有在问及傅雁北时，他才稍稍多说两句。

　　整体来说，在巫族众人眼中，他是非常难以接近的。

　　祭拜过巫神之后，众人也参观了巫神冢，接下来无事可做，大巫便让他们回到寨子去，将好消息告诉大家。唯有大巫还留在洞窟之中。

　　晚上，他们三人一猴围坐在篝火旁，谈论的仍然是巫族之事。

　　“想当年，巫神令未被盗取之时，巫神之力守护着整个莽原，咱们巫族何等繁盛，族人的踪迹，遍布整个莽原，几乎可以与中原分庭抗礼。”大巫盯着篝火，眼中闪过寥落，“可如今，仅仅三百年时间，族人大量死去，人才凋零……”

　　他抬头看了傅雁北一眼，复杂地叹息道：“像傅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族中更是多年未见，不知三百年过去，中原又多了多少高手……”

　　傅雁北闻言，沉默片刻，肃然道：“你们巫族并非没有良才俊杰，只不过都被挑出来，送进了巫神冢中。”

　　此话实实在在戳中了大巫心中的痛处，他险些又淌下浊泪：“老夫何尝不知？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说到这里，三人皆无话可说。

　　静默之后，大巫缓缓叹道：“罢了，天定命数，好在还留一线生机。”

　　当晚，傅雁北将石床让给大巫，自己在园子里随便找块石头，准备将就一晚。

　　大巫年纪大了，连日奔波，实在劳累，很快就沉入睡眠之中。

　　阿颂听着大巫的呼噜声，起身，来到园中，看到雁哥缩手缩脚侧躺在一块石头上。

　　他本就身高体壮，园中却找不到一块足以任他舒展身体的平整石块，只好委屈了手和脚。

　　傅雁北觉浅，轻易便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坐起身，伸个懒腰，全身骨节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他打了个哈欠：“阿颂，你还没睡呢？”

　　“雁哥，你在这里睡不好，去我床上睡吧。”

　　“那你呢？”

　　“我们俩一起睡，能睡下。”商颂十分认真地提议。

　　“我睡姿不好，恐怕半夜会把你一脚踹下去。”傅雁北笑着拒绝。

　　商颂坐在他旁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想着石床也不高，被踹下去，虽然难看，但应该不打紧。可是大巫在呢，万一被他看到自己躺地上，恐怕不大好。

　　“这么晚不睡，想什么呢？是不是有心事？”傅雁北担心他第一次看见族人，表面虽然镇定，心中不知道有多复杂，恐怕存了一肚子心事。

　　“就是睡不着……”商颂被他的问题带偏了思路，想着很快就可以随雁哥一起四处闯荡，他就激动得睡不着觉。

　　“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傅雁北试图当一位好的知心大哥，“见着族人，高兴吗？”

　　高兴吗？商颂想了想：“应该是高兴的。”

　　“……高兴就好。”傅雁北暗暗叹息，背靠着石壁，悠悠说道，“有族人，是极好的事，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不像我……”

　　商颂微怔，感觉到雁哥话中的自嘲，心中很是难受：“雁哥，你，没有族人吗？”

　　傅雁北微笑：“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

　　“哦，没关系。”阿颂安慰他，“如果你想找，我会陪你去找，其实，我觉得有与没有，都没什么关系，你始终是你。”

　　“是啊，我始终是我。”傅雁北轻笑，叹道，“可惜，江湖中人可不这么想。”

　　因为莫名其妙多了个魔门父亲，他整个人就被武林正道否定。

　　他在世人眼中，变得不再是他。

　　“我会让他们知道，傅雁北始终是傅雁北，并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黑暗中，他的话语缓慢而坚定地从口中吐出。

　　阿颂听得似懂非懂，胸中却蓦然掀起一股热血，心神随之激荡。

　　这样的雁哥，好像会发光，让他心向往之。

　　这就是崇拜吧。

　　他把这种情绪，认定为崇拜。

　　感情的事，他从前不熟悉，是因为他自认不需要。但往后，他会慢慢学习了解。他天赋不弱，这些绝对难不倒他。商颂十分自信，对未来，他开始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