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章四十一 ...
-
那个青年的躯体躺在地上，冷冰冰的，雨水落下，湿了他血迹斑斑的衣袍，却冲不淡那挥之不去的悲凉。
赭杉军慢慢垂下头，然后低哑着开口：“红楼？”
“是。”
东宫神玺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悠长地叹息着：“红楼二宫主……楼无痕。”
“嗯。”
赭杉军随口很平淡地应了一声，脚下却是立马转身就走，只是冷不防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拽住了他，一个人又急又重地叫道：“别去！”
“放手。”
赭杉军没回头，只是继续淡淡抬了眼，嘴角抿得紧：“你不该阻止我。”
“你别去！”
那人依旧是很执拗地紧紧拉住赭杉军，一张苍白的脸在雨中毫无血色，他蓝色的眼眸透着股灰败的哀恸，但眸中的坚持却并不因哀伤减弱了一丝一毫。
“请让我去处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眉心纠结成团，“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假手他人，那也请你给我时间。”
“伏龙……”
赭杉军终于转过身，他盯着白忘机——那人的手扣得很紧，紧得十指发白，青筋隐现，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制止他的冲动；但那手又似乎一点劲也未用，他感受不到白忘机的强硬，也并不觉得痛楚，只是觉得两人掌心相似的寒冷，冻得人心里什么感觉都仿佛消失了。
“大局为重。”
白衣书生低了头，四个字缓慢而沉重地从他嘴里吐出，然后赭杉军觉得手背上一烫——那里早已被雨水打湿成一片，分不清方才是否有什么别的曾经落下，只是用手指轻抚过放入口中，仍是有淡淡的苦涩流连。
白忘机慢慢松开手退了几步，脸色却是愈发地雪白：“魔界欲夺红楼镇楼神器岁月轮，为保神柱，我们现在不能……不能……”深吸了口气，白忘机苦笑，“我不知道会如此，只是现在骑虎难下，撕破脸皮，苦的只是苍生。赭杉军前辈，纵然残忍，但我希望你能……”
“我明白。”
赭杉军的手指紧紧握住，又缓慢松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天草他有犯了什么错非死不可呢。红楼剑阁……红楼剑阁，哈，我明明警告了他，别再回红楼，明明我说过啊……这孩子，为何总不让人省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伏下身摸了摸天草的头发：“是我错了，我知道红楼内有问题，却没有对他明说，若是要怪，赭杉军难辞其咎。”
东宫神玺眉毛一挑，脸色很是难看，他僵硬着脸咬了咬唇，然后摇摇头：“赭杉军，若是我早到一步，事情或许……”
“不，东宫先生，我很感谢你及时救下了伊达和赤宵炼姑娘。”赭杉军对东宫神玺微微笑了下，只是笑得苦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难受，“遗憾有一个就够多了，你的帮忙，赭杉军感激在心。”
“我……可恶！”
话语哽在喉中怎么也吐不出来，东宫神玺捏紧了拳，终是一咬牙化光而去，去的方向，正是红楼剑阁。
“东宫！”
白忘机心下一惊，刚想追去，却反是被赭杉军阻了脚步，后者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定定看着他：“让东宫先生去吧，我碍于身份，无法在此时向红楼寻仇。可是东宫先生和红楼乃是上代私怨，想来红楼之主也愿意私下解决。所以纵然他前去，也不会影响大局。”
“只是红楼人多势众，东宫他此去……”
“无妨，纵然他和西门先生人单力薄，但剑圣此时还在剑阁内，我观剑阁大宫主对剑圣……”话音顿了顿，赭杉军脸色古怪了下，才续道，“有剑圣在，东宫先生的安全应该无虞。伏龙，我答应你的事就决不食言，你……你放心去处理识界那边的问题吧。”
“嗯。”
低低应了声，白忘机看着赭杉军，墨蓝色的眼眸里忽然露出了一种让赭杉军无比熟悉和心痛的温柔与哀伤。
“赭杉军前辈，你……天草他，也不愿你这么伤心的。”
赭杉军一怔，还未待他回忆起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在哪里遇到过，那儒雅的书生已转身远远而去，那雪白的衣袍像一朵盛放的玉兰在风中翻飞，渐行渐远，终是在赭杉军的眼中消失不见，只留了一点残香萦绕鼻端。一直在旁边默然不语的恨长风上前拍了拍赭杉军的肩，放轻了声音道：“赭杉军，你节哀。”
回头扯了扯嘴角，黑羽恨长风的身份太过复杂和敏感，此时此刻倒是让赭杉军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伏身抱起天草的身体，然后摇了摇头：“我想把天草送回海波浪，他……大概会希望能葬在如月影的身边。”
“我陪你。”
恨长风的眼中有些怅然，他不知道忆起了什么，只是眼神忽然变得很悠远：“一个人站在坟边的感觉，真的很寂寞……”
赭杉军默默看着他，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好。”
那天夜晚，海波浪的月色照得海岸一如白昼般的明亮。赭杉军坐在天草的坟前，月光将他的侧脸映得一片雪白，他茫然地看着墓碑上“天草二十六”五个字，心中依旧笼罩着一股极其不真切的虚幻感——那个几日前还笑着闹着拍着他肩膀没大没小的青年，真的就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下，再也没了声息了么。
“赭杉军。”
黑衣黑发的魔界前君主缓缓走到他的身后，然后背对着他坐了下来：“喝酒么。”
“酒？”
赭杉军侧眼，眼角的余光里果然看见恨长风提了一壶酒放在沙地上，那人的手在月光里格外的苍白，手中的绳子血一样的红，细细缠绕着，将壶口栓了个牢。
“这种时候，不就该喝酒么。”
不等赭杉军回答，恨长风一掌拍开泥封，然后就着壶就是一大口。他擦了下唇边的酒渍，然后抬头怔怔看着天上零星的星光，语调淡淡的：“赭杉军，你知道我在苦境有一个好友，名叫箫中剑么。”
“知道。”沉默了下，赭杉军也抢过酒壶灌了一口，“我还知道你杀了他，就葬在天邈峰。”
“哈。”
苦笑了下，恨长风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很轻：“是啊，我杀了他，我最好的朋友。那个傻瓜，他说要阻止我，却在最后松了手。他死在我的怀里，体温一点一滴的流失，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就像许久之前那些我熟悉的人一样离我而去。伏婴、九娘、箫兄，还有我的孩子、兄长、部下……一个一个，他们都去了我到不了的地方，只留下我一人。”
“感觉真寂寞啊……”
一口又一口饮下烈酒，恨长风的脸泛起淡淡的红，眼神朦胧，笑容落寞：“很久之前我就厌倦了，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看别人死去。我是异度魔界的战神，但我却渐渐对战争失去了兴趣。弃天帝从小告诉我人类是污秽的，人间是必须毁灭的，但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魔族和人类，真的必须你死我活，没有任何和平的空间么？”
“你看，其实我们在意的人死后，不论是魔还是人，不都会感觉到悲伤和寂寞么……”
轻轻叹着气，恨长风将手中的酒壶递给赭杉军，问道：“赭杉军，你不说些什么吗？”
“……你要我说什么？”
赭杉军的眸黯淡了下来，语气有些生硬：“我记忆中的死亡，大都和魔界有关。”
“……抱歉。”
“跟我说抱歉有什么用。”赭杉军转过身看着恨长风，半晌之后忽然轻轻笑了下，“真的觉得抱歉，那就帮我救出苍，然后一起去灭了弃天帝。”
“好啊。”
回答得非常爽快，恨长风拉住赭杉军的手臂，很认真地点点头：“灭了弃天帝！”
“……你不会醉了吧？”
“这么点酒，哪里醉得倒银锽朱武！”
“你答应得可真爽快，弃天帝是你父亲……”
“我说过他也没把我当儿子。”眼神忽然一跳，恨长风仿佛感觉很冷般缩了缩身体，“对于弃天帝而言我是一颗棋子，一个容器，或者别的什么，但绝不是他的孩子。没有父亲会对孩子做那种事……”
眉头轻皱，赭杉军已经是第二次从恨长风的话语里听到某种让他会联想到不好的地方的语句，于是他犹豫了下才道：“你怎么了？”
“无妨。”强笑了下，恨长风拍了拍赭杉军的肩，“喂，是我来开导你，你不要把角色弄反了。”
“我不觉得你有在开导我，反而从刚才起，就是我在听你发牢骚。”
赭杉军摇了摇头，起身将自己面前并立的两块墓碑上沾染的沙土扫干净，然后叹了口气：“我答应过如月影要照顾天草，可是到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他们葬在这里……”
恨长风走到赭杉军的身边，低声道：“赭杉军，不要难过，那孩子喜欢笑，他当然也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活得开开心心。更何况，能葬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觉得他喜欢我么？”
怔怔地看着恨长风，赭杉军喃喃道：“他不会怪我不能亲手给他报仇？”
“当然不会，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不是么？”
恨长风微微笑了笑，慢慢的眼中露出股暖意来。他举步上前，忽然伸手抱住赭杉军，然后在对方耳边轻声道：“罢了，今天晚上，我陪着你。”
“伤心也罢，愤怒也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慢慢将眼睛闭上，恨长风感受着赭杉军的温度，心也在那一刻柔软了起来：“只有今晚，然后明日……你依旧是那个坚强的赭杉军。”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章四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