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章四十 ...
-
跑！快跑！
脑海中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念头，天草奋力向前狂奔着。他视线模糊晃动，汗水从鼻尖滑下稍稍润湿了干裂的嘴唇，但又很快被灼热的体温蒸发，苦涩的味道从唇齿间弥漫开来，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累得几乎快要虚脱，他却丝毫不敢缓下脚步，背后如影随形的杀意是如此刻骨，哪怕慢了一秒，也几有吞噬他意志的可怕威力。
所以他只有跑，只有逃！
他还不想死！
“天、天草……”
被他拉住的女子声音惊惶而疲惫，隐隐透着股颓然的绝望，天草能感到二人相握的手掌同样冰冷，濡湿的汗水在掌心交融成一片，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力扯住女子继续向前奔走，而身旁的伊达传来的喘息声却是愈来愈沉重，天草知道他们快撑不住了——如果再跑不到海边，他们一定会死。
“天草……呼，呼呼，我们一定得走么，不如……不如去找赭杉军帮忙……”
满头是汗地跟在天草身后，伊达我流频频向后张望，眼神又是惊惧又是厌恶，背后追来的敌人很可怕，但若是要被逼得离开中原，他却也不甘心。
“绝对不行！”
脚步一顿，天草想也不想回身便是厉声一喝，他的脸色因巨大的压力和过度疲劳变得苍白若死，但那双向来含笑的褐色眼睛却在此时闪着骇人的寒光，看得伊达心头剧烈一跳，背后升起一股莫名寒意。
“阿、阿草……你你你怎么……”
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天草深吸了口气，等脸上僵硬的肌肉稍稍缓和了点，才牵起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不，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这点小事，就不要麻烦赭杉军了。”
眼睛顿时瞪圆，伊达不可置信地嘟囔道：“啥？被追杀还叫小事？那啥叫大事？喂喂，中原话里面‘小事’是用在这种地方的么？”
“行了，现在是计较文字问题的时候么。”揉了揉额角，天草放松了表情忽然笑了，“阿达，我闻到了海水的味道……海岸，就在前方不远了。”
天草没有说错，待四人再行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蔚蓝色的大海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海岸边是一个常见的小村落，停着几艘出海打渔用的渔船，晒得黝黑的渔民好奇地看着身背刀剑的四人，却都识趣的没有上前搭话。
“我从来没觉得大海如此可爱过！”
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光，伊达兴奋地冲了过去扯住一个村民就大叫：“喂喂，有没有船可以出海！我出钱，多少都出！”
看可怜的渔民被明显欢喜过头的伊达吓得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天草只得无奈地一抚额上前拍开了伊达的手，然后对那位瘦小的汉子展开了他和如月影学习到并在海波浪锻炼了二十六年之久号称骗死人不偿命的和蔼微笑。
“这位大叔莫惊，我这个朋友不久前才从海外前来中原观光，所以礼节上学习还不到家。他的意思是想买一艘船出海，不知道这里可有多余的船只么？”
在天草“春风般温暖”的微笑下缓和了情绪，看起来甚是忠厚老实的渔民抠了抠脑袋，然后憨憨笑道：“几位是要坐船出海么？你们可以到村口王二家试试。”
对看了一眼，天草和伊达同时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谢过了渔民后几人快速来到那位王二的家中以三倍的价格买下了他那艘颇有些年头的渔船，可是在出发前，天草和伊达二人却是谁也不肯先走了。
“阿草，你送我阿卡将和易姑娘去东瀛，我找到了师尊就走！”
“不对吧，你有妻有子，要留也是我留。”
“你要是死了就绝种了，你叫我怎么跟你老爹老娘交代！”
“拜托，我出生就是孤儿了，你到哪里去找我父母交代。”
“海波浪的人不是你的家人么？”
怔了怔，脑中忽然闪过如月影微笑的模样，天草淡淡笑了：“不用了，既然入了江湖就有死的觉悟。他们……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死死皱眉，伊达满脸严肃地看了看天草，然后缓缓摇头：“我不管，反正不找到师尊确定他的安全，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够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你老婆孩子想想！”
头疼地提高了声音，天草挑高了眉：“你要你孩子也跟我一样，一出世就成孤儿？”
“若是伊达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忽然开口，赤宵炼纤手抚上仍然平坦的小腹，笑得难得的温柔：“若是你有了意外，我逃出剑阁还有什么意义。”
一旁的易水心虽然眉目间仍是忧虑哀伤，但听得赤宵炼的话，她不由也转头默默看了天草二十六一眼，然后轻轻笑了。
眼见生路触手可及，可被追杀的人却个个都不想走了，天草一时无言。四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气氛依旧是僵持不下，天草一跺脚，怒道：“你们还不走！难道真的等那人追来全部丧命！”
“是啊，你们不走，那就全部都留下好了。”
清冷的声音接着天草的话突然响了起来，海岸边的四人表情同时一僵，彻骨的寒意霎时从背脊直升而上，赤宵炼更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嘴唇青白颤抖着吐出了几个字：“二、二宫主……”
“我以为离开了剑阁，你们就连我这个二宫主也忘记了。”
那个冷漠的女子伫立在不远处的岸边，一双清冷无波的眸子静静看着四人，无情无欲，寒气逼人。她并未多带人手，只有鱼纹老铗双手捧剑垂眉低目地立在她的身后，形态十分恭敬。
“我、我……二宫主……我……”
骇得脸色发白，赤宵炼死死咬着嘴唇盯着楼无痕，突然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二宫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私逃出剑阁，实是罪该万死！但、但二宫主瞧在易水心曾是你座下捧剑侍婢，请饶她一命！还有……还有伊达和天草，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完了？”
不带一丝情感的语调打断了赤宵炼的话，楼无痕形状极美的双眉微微一蹙又极快地松了开，她淡漠地看了赤宵炼一眼道：“背叛剑阁，你知道该怎么做。”
伏在地上的身体抖得愈加厉害，赤宵炼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凄然一笑：“是，奴婢明白。”
“阿卡将，你……”
察觉到赤宵炼的异常，伊达双手扶住女子，焦急地道：“你别和这个女人说那么多，我和阿草会保护你们的！”
“伊达……”
微微摇了摇头，赤宵炼回首深深看了伊达我流一眼，那一眼，又是深情又是酸楚，有甜蜜也有哀伤，更多的却是放下一切的黯然绝望。易水心同时沉默着低了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泪珠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落进了干燥的沙砾里，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阿卡将！”
“易姑娘！”
骇然地看着两个女子突然同时迅捷无比抽出佩剑就向自己的颈项横去，伊达和天草大惊着伸手打落了两人手上的剑柄，天草更是脸色铁青，怒喝道：“你们干什么！难道就不信我和阿达！”
“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们……”
“只是就算十个你们一起上，也不是二宫主的对手。”
淡淡接着赤宵炼的话说完，易水心痴痴看着地上被打掉的佩剑，低声道：“二宫主让我们自裁，已经是从轻发落啦。”
“阿卡将，你、你们也未免太看不起我和阿草了！”
一怒拔剑，伊达剑尖一指楼无痕两人，大声道：“你们忘记几天前我和阿草还打退过你们认为不可战胜的老铗么！”
“不……二宫主和老铗，不同的。”
神色并无一丝欢喜，赤宵炼望着伊达，眼睛一眨也不眨：“天草，我们……一起死吧。”
“别说傻话！我会保护你的！”
和天草对看一眼，伊达两人并肩站在两女的面前。虽然楼无痕惊天的杀气依旧逼迫得他们呼吸困难，但此时此刻的形势之下，二人却反倒心中挂碍尽去，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丝毫不显畏惧。
“来吧！要战便战！”
轻哼一声，楼无痕缓缓抽出无痕剑，鱼纹老铗轻叹一声悄然退开，倒是天草二人忍不住抢先攻击，双剑齐齐快速递到了楼无痕的面门，赤宵炼和易水心牙一咬，也是跟在二人身后发起了攻击。楼无痕却是不闪不避，只是身形曼妙一转，手中剑锋轻侧便将几人的攻击荡了开去，她脚步一错，身形再转已是飘然虚立半空，然后冷冷道：“就这点实力，还妄称想打败我么？”
“可恶！”
“好快！”
同时出声，天草和伊达顿时默契十足地使出了配合奥妙无双的剑法，楼无痕眼中微露讶色，却是一闪而逝，她手中长剑剑花一挽，绮丽的剑招变幻莫测，宛若漫天花舞，越是美丽越是凶险。不过片刻，四人已是被笼罩在了无边的剑气之中，进退无门，纵是配合紧密，也不免在身形交错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眼中精光一闪，楼无痕一剑挥出，天草顿时虎口溅血，一个拿捏不稳，天草剑便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天草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雪亮的剑光已是到了眼前——对面持剑袭来的女子眼中依旧那么冰冷，但映在天草眸中她的眼神却少见地多了一丝软弱的悲哀。
为什么……会有这样矛盾的眼神呢……
在死亡前的一刹那，天草居然想到了很多——没想到最后，他会死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死去，他觉得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他没能游遍名川大山、没能尝尽天下美食、没能真正达到剑术通神、没能为正道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他的生命里遗憾太多，圆满太少，才刚起头的人生，就真的这么毫无意义地结束么……
天草眼神前一阵模糊，他能感到一个温暖柔软的身躯扑到了他的怀里，冰凉彻骨的剑穿过那人再刺穿了自己，他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冷。
如月啊如月……你说我活不过二十六岁，我还真的就只活了二十六年零五个月，你这神棍，为什么就是乌鸦嘴呢？现在好啦，我来找你了，你还会在海波浪等我么？
耳边传来的惊呼声越来越小，似乎有什么人赶来击退了剑阁二宫主，但天草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意识的最后一瞬，他忽然看到了那个赭衣的道者在虚空中望着他，于是天草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心中轻轻叹息——
『对不起赭杉，没能继承玄宗道统……请你，不要为我伤心。』
“唔！”
忽然揪住胸口冷汗淋淋地弯了腰，赭杉军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一旁的恨长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难道是还有残留的魔气？”
“不、不是。”
心中忽然茫然若失，酸楚得想要掉泪，赭杉军抬眼看向天边，声音很轻，随风散去。
“只是心里，忽然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章四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