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4、章四

　　素还真传来的消息出乎赭杉军意料地快，然而即使这样，他却还是无法改变神州计划开启的宿命。

　　“这是天意……然而命运并非无法改变……”
　　垂死的无罪之人倒在他的怀里，长睫轻闭，呼吸全无。而他被伏婴师空间法术所俘的魂魄在半空中柔柔发着光，宛如菩萨般圣洁的面容带着解脱的淡然和略微的不舍，仿佛一场一碰即碎的梦，那么虚幻，却又那么美丽。
　　“赭杉军，请帮我照顾小草好么？”
　　“我会的。”
　　“多谢你，还有……请原谅我的任性……”
　　赭杉军并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传说中无罪之人能聆听天语，预知未来，也最是顺应天命之人。然而就是这个最应该顺应天命的人，却为了改变注定的命运间接成为了神州计划开启的关键棋子。
　　但赭杉军无法责怪他。
　　一想到在海边遇到的青年那双坚定而深情的眼眸，赭杉军心中就不由一恸，多少无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都道情之一字误人深，可是试问这个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拿得起、放得下呢。

　　“赭杉军，你在想什么？”
　　低低的笑声从空间之门里传出，伏婴师的幻象随即出现在空中。他红润的唇带着笑意，一双魔魅的眸子从面具后看着赭杉军，却是毫不掩饰其中的浓烈的情绪：“这场仗，最终的胜利者依旧是我魔界。赭杉军啊赭杉军，你永远慢了一步！”
　　“伏婴师，这只是开端、并非结果！”
　　眼见仇人出现，赭杉军眼眸深处红光一闪，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从现在的形势看，主动权握在对方手中，而对着幻象攻击明显是不智的行为，那么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也就是冷静了。
　　“然也，这只是开端而并非结果……但，最终的结果就是神州毁灭，人类灭绝！哈哈哈哈！”
　　伏婴师一裹披风，长笑着消失在半空之中，而赭杉军神色一凝，怀中邪录却是忽然血光大盛。
　　“不妙！无罪之人的魂魄被吸收，万血邪录也开启了……咦？有人来了！”

　　眉头轻皱，赭杉军一个闪身隐在树后，方才藏好身形就见刚才在海边和他对战的青年满脸焦急地飞奔而至。当青年看见倒卧在草丛中的身影，顿时神色大变，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死去的如月影，通红的双眼满是震惊、悲痛、不甘和愤怒：“如月！如月！！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说要看着我一辈子，你不是说要和我共渡这个命运！为什么！为什么你死了，我还活着！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死了，我还活着……

　　心中猛地刺痛，赭杉军按住胸口神色凄然——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却是相似的情形相同的话语……谁说死去万事休？被留下的，才是最为悲哀。再抬眼，赭杉军看向青年的眼眸中多了几丝暖意，不论怎样，如此重情的人心性绝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无罪之人此事，到底该怎么向他说明才好？
　　正当他犹豫之时，本已稳定的空间突然泛起波纹，蓝衣黑发的熟悉身影再度出现在半空之中。赭杉军大惊之下还未及反应，就见伏婴师笑着手一挥，在他和天草二十六周围布下了结界，让人不得窥视。赭杉军心下一动，并未急着破阵，只是在旁静等，果然不过片刻之后伏婴师便撤去了结界，而他刚好听到了天草二十六最后一句话：“我答应你。”
　　神色微变，赭杉军看着伏婴师消失在眼前，心中却是冷静异常。他心知方才伏婴师定是和天草二十六做下了交易，但自己为了阻止魔界神州计划要杀无罪之人，和天草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此时要找他套话，肯定是难上加难……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天草二十六突然开口，他怔怔看着怀中的如月影，口中却是淡淡说了一句：“道士，你以为你瞒得过我么。”
　　心下略感讶异，赭杉军迟疑了下便从树后显出身形，但他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开口。倒是天草二十六冷笑了声，嗤道：“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六年，对这里熟悉到就算闭着眼睛用闻也闻得出风中生人的味道，道士，你那障眼法瞒得过刚才那家伙可瞒不过我。”
　　默默点了点头，赭杉军道：“我乃玄宗赭杉军……”
　　“我知道，你是玄宗四奇之一的赭杉军。刚才那家伙就是跟我商量合作杀你。”抱着如月影转过身，天草二十六嘴角带着笑，却很冷：“那个白痴。”
　　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白痴”二字来形容魔界的首席军师，赭杉军顿时一阵无言——虽然天草二十六的确是在骂对方，但如果应和，那么当年被那个“白痴”的计谋逼得不得不把自己也牺牲进去，通过封印空间来封印异度魔界的玄宗岂不是比“白痴”更无能了？额头青筋冒了冒，赭杉军嘴角抽搐着不知如何答话，挣扎半晌最终决定无视过去。
　　“你是如何看穿伏婴师的计谋？”头疼着转换话题，赭杉军顿了顿又道：“毕竟……我是真的想取无罪之人的性命……”

　　“够了！”
　　天草二十六咬牙切齿地死死瞪着赭杉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天下啊、大义啊、苍生啊关我屁事！我只想好好守护如月，和他永远开开心心在一起。可你们这些人，就为了这些东西要来杀我唯一的家人、破坏这小小的幸福！好啊，其他人的命就是命，如月的就不是了么！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是必须该死的，就算有，那也绝对不是如月！”
　　“我……”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找你麻烦？”天草二十六啐了一口，怒气不减：“那是因为你虽然有这个心，但杀如月的凶手，毕竟不是你！”言罢，天草二十六手一挥，一张信笺便从他袖中滑出，轻轻落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我最讨厌如月这点，总是装神弄鬼的神棍样，什么都瞒着我，什么事都不说真话，非要到最后才让我明白他的意思。”蓦地红了眼眶，天草吸了吸鼻子，倔强地转了头不让赭杉军看见他的表情，然后继续闷声道：“可是我知道，虽然我老是说他骗我……如月他，却从来不会对我说假话……”

　　上前捡起地上的信笺，赭杉军即便不看，也猜到了其中的内容。他看着拼命在自己面前强忍住泪水的青年，心中某个角落忽然柔软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赭杉军上前拥住青年，然后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喃喃自语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比我坚强……”
　　天草二十六身体僵了下，半晌之后，他才闭上眼将脸埋在了赭杉军的胸前，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

　　“你们……都是傻瓜……”

　　谁不是呢……
　　感受到胸口渐渐濡湿的凉意，赭杉军抬眼看向沉沉的天边……
　　风……终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