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3、章三

　　是夜，无星无月，沉沉的云压在人的头顶，三分沉重，七分阴郁。琉璃仙境里烛影晃动，素还真在灯下疲惫地敛了眉，然后低低叹了口气，一旁照料叶小钗的屈世途见他如此，终是忍不住道：“叹气有啥用，叶小钗的情况到底怎样？”
　　素还真回头苦笑，他伸手摸了摸叶小钗的脉，点点头道：“意识已经恢复，虽然之前小钗被魔气侵扰颇深，又受伤沉重，但若是好好修养，复原倒也不成问题。”
　　屈世途松了口气，片刻后又奇道：“既然叶小钗没有大碍，你摆个天都要塌下来的死样子干嘛？”
　　“我是担心……赭杉军前辈那处……”
　　迟疑了下，素还真抚住隐隐作痛的心口，低声道：“也不知前辈如今怎样……”
　　“你被他伤得如此之重，还担心他干嘛。”屈世途一想到素还真刚回到琉璃仙境就立刻吐血昏迷，把自己老命都吓掉了一半的事就来气：“我瞧他身体好着呢，再活上个三五千年不成问题。”
　　“好友！”
　　蹙了蹙眉，素还真正色道：“赭杉军前辈内心之痛，非是素某身上之痛能比之万一。若素某受这一掌能稍解前辈心头苦楚，那素某受一掌又算得了什么？”
　　“你啊！”
　　叹了口大气，屈世途摇摇头道：“我看就算你被他打死你也毫无怨言是吧？素还真啊，你啥时候能体谅下老人家为你担心的心情啊？”
　　“好友，抱歉……”
　　“算了算了，你这句抱歉要值钱我都成武林首富了。你好好休息，我去给叶小钗煎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屈世途瞪了素还真一眼便挥挥袖离开去了后院。而素还真坐在床边握住叶小钗的手，微微闭目，神思却渐渐飘远了。

　　赭杉军……前辈……

　　赭杉军顿了顿脚步，抬头看天。青梗冷峰上的风雪依旧凌厉，黑沉的夜色中乌云翻滚怒号，远远伴着风声，竟是无端悲凉凄厉——那刺骨的伤痛，就宛如赭杉军此时复杂交织的心。
　　“尘音，青梗冷峰到了，你会觉得冷么。”
　　侧头看了看背在身后的墨尘音，虽然明知道对方再也不能回答，赭杉军还是运功抖落了墨尘音身上的雪花。他一步步朝混沌岩池走去，一步一印，一步一伤，过去的往事在此刻缓缓流过心头，却越是温馨便越是让人心痛难当。
　　“这条路，多年前你曾护我走过……如今，这同样的一条路，你却放我一人走回。”眼角的泪还未流出就凝成冰晶，赭杉军捏紧了拳，又慢慢松开。他走到岩池旁将墨尘音放下，然后静静凝视着那张深刻入他灵魂的脸庞：“尘音，你说你会救我，会永远陪着我，可为什么你还未实现你的诺言，就先舍我而去呢……”

　　“也许，你真的是累了。”手掌抚过那即使冰冷，却依旧带笑的唇，赭杉军怔怔看了许久，纵使心中再有万般的不舍，他还是狠狠心将墨尘音的身体放入了混沌岩池之中。
　　“尘音，我将你葬入这混沌岩池之中，只望这千年累积的水灵仙气，可助你早日脱除血肉轮回重生……请等我，若有来生……我一定……”
　　未出口的言语湮没在风雪之中，赭杉军闭了眼，他这一身的情孽纠缠，因果轮转，这般轻许来生……又怎知是否能做到……
　　叹了口气，赭杉军刚想在岩池边设下阵法保护此处，他背上的紫霞之涛却似是有所感应般猛地从剑鞘中飞出，剑尖直指空中某个方位，不住清越而鸣。赭杉军一怔望去——那是，天邈峰？

　　赭杉军心下疑惑，紫霞之涛如此异状，也只有当年在明玥白虹同时出鞘时发生过，此刻再现……若不是有相当威力的神器出现，那么，难道是他！心底另一个答案不住盘旋，赭杉军顿时悲喜交加，他不及考虑其他，只是匆匆在岩池旁布下一个幻阵，然后即刻奔赴天邈峰。

　　越是靠近天邈峰，赭杉军心中越是沉重和焦急——愈见清晰的魔气他并不陌生，当年道境一战他虽未参与到最后，可是与这股魔气的主人也不是交锋一次两次。对方强大的实力和神鬼莫测的本事至今他还记忆犹新，若真是他心目中那个人对上这个魔物，胜败之数，也只在三七之间。况且，除了那股魔气，他并未感受到其他任何熟悉气息，这叫他如何不焦躁难当，心急如焚？
　　轻声一喝，赭杉军飞身纵上天邈峰，峰顶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赭杉军却是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相信眼前所见。
　　天邈峰上风寒雪冻，一片严冬腊月的天气，然而地面上却是繁花盛开绿草茂盛，各种鲜花在风雪中开得娇艳欲滴，就仿佛刚刚盛开一般充满生气，而绿草茵茵，青翠可爱，若不是赭杉军实实在在感受到风雪拂过脸颊的寒意，连他也会错以为这是进入了春季。

　　“这是……”
　　皱了皱眉，赭杉军看向即使在绿意掩盖下也无法遮挡的痕迹——有人在这里动武！对手是银锽朱武，而且……捡起战场遗留下的半截断剑，赭杉军不由双目一亮赞道：“好剑！居然斩断了斩风月！难怪紫霞之涛会出现异状，原来竟是此等神器！”
　　信步前行，赭杉军跟着地上斑驳的剑痕来到天邈峰最高处，随即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却是意料之外……

　　“素还真？”

　　“……赭杉军前辈？”
　　立在墓碑前的白发儒者闻声转头，他眼角眉梢犹带着淡淡悲伤，苍白的脸色却显示着内伤未愈的事实。眼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是赭杉军，素还真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慌乱，却又马上掩饰了下去。
　　赭杉军并未注意到素还真的不自在，他看了看墓碑道：“素还真，你认识他？”
　　“墓中之人，是故友箫振岳之子，也是武承一脉的传人。”
　　“依现场情况推测，他乃亡于异度魔界的王者，银锽朱武的绝式之下。”
　　“银锽朱武……”默默叹息了一声，素还真垂了睫，低声道：“到了最后，还是这种结果么……”
　　“听你的话意，似乎中有隐情？”
　　“素某曾见过银锽朱武的化身朱闻苍日，那时他和箫中剑是好友……”顿了顿，素还真犹豫了下继续道：“生死相托的好友。”
　　“和魔物做朋友？”冷哼了一声，赭杉军忆起心中那个恨之入骨的魔族之人，面色顿时难看起来：“魔物都狡诈阴险，擅于欺骗。和魔物做朋友，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素某倒是忘记了……前辈和异度魔界的深仇大恨。”淡淡苦笑了下，素还真摇摇头道：“劣者相信自己的感觉，朱闻……银锽朱武的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对箫中剑，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来得没有立场的朋友？人生，总是充满无奈……有很多事情，并由不得自己做主，前辈……”
　　“你是想说叶小钗么。”淡淡开了口，赭杉军沉默了下，又续道：“朱武重掌异度魔界，你我应该注意的乃是邪录的变化。只是邪录已嗜无数鲜血，为何至今仍无改变？这实为纳闷……叶小钗他……清醒了么。”
　　“……尚未。”嘴唇微动，素还真忍下即将冲口而出的话语，顿了顿转而随着赭杉军话道：“若前辈是想从小钗口中得知魔界的情况，那恐怕要失望了。”
　　“怎说？”
　　“小钗体内佛魔二气冲突，即使清醒，恐怕也对这段时间的记忆留存不多。但……若是有关于邪录的情况，素某另有方法可以得知。”
　　“也罢，那我就在混沌岩池等你的消息。”沉吟了下，赭杉军叹了口气道：“素还真，你果然对叶小钗颇多维护。”

　　“非是维护，而是叶小钗于素某来说，是绝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微微一怔，赭杉军看着神态略微憔悴的素还真，心中忽然一软。他点点头，挥袖转身而去，而素还真却在他走出几步后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赭杉军前辈。”
　　他抬起头，长长的浓睫上沾了雪花，晶莹一片，而他的眼眸深远，眼底流溢着赭杉军看不懂的温柔，有种静若处子的温婉。赭杉军忽然一阵恍惚，面前白发贤者的面容在风中渐渐模糊，只有那温和的声音依旧清晰——“前辈，前路崎岖，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