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2、章二

　　墨尘音终是及时救了赭杉军。

　　赭杉军到现在仍然记得，他因为体内魔气道气冲突翻涌，浑身动弹不得，墨尘音便丢下一切背着他一路杀到了苦境。为了帮助他压抑魔气入侵的速度，墨尘音在苦境苦苦寻觅了数年，才找到了青梗古峰后的混沌岩池这个天然灵地。那时赭杉军魔化的程度已经颇为严重，他的形貌大变，功力被压制到不到三成，就算在岩池灵气的帮助下，也不过是堪堪将情况稳定下来，并且从此再不能离开岩池一步。
　　而墨尘音无怨无悔陪伴在他身边，一守，就是几百年。

　　『尘音，你会不会觉得很闷……』
　　『不会，因为有你陪在我身边。』

　　墨尘音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过，悠悠的清响在风中打了个旋儿，然后消失无踪。他红润的唇轻抿了下，然后抬眸微笑：『只要赭杉军不觉得厌倦，那么墨尘音也不会。』

　　墨尘音这么说了，他也的确做到了。

　　几百年里，赭杉军听墨尘音弹琴，看他种花，他们一起听风赏月，闲暇时讨论玄宗各种武功术法，等墨尘音偶尔外出回来，便会带回苦境最近发生的各种趣事，若不是随着时间流逝压制魔气愈发地困难，赭杉军几乎要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赭杉……』

　　墨尘音抬起头来，一贯安然的眉目间终于染上了淡淡的阴霾，他检查完赭杉军体内的情况，表情凝重：『封印已经有所松动，虽然我现在还能暂时压制住，但长此以往，我怕……』

　　『尘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在我彻底魔化之前，我……』

　　『我知道。』墨尘音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后才道：『我不会让那样的情形发生。』

　　『尘音……』

　　淡淡苦笑了下，赭杉军伸手抚上墨尘音的侧脸，低声道：『这种双生血咒只有施咒人死去才会解除，可异度魔界如今被封，杀死伏……伏婴师的机会太过渺茫，若我真的魔化，心中就只会剩下杀戮的本能。尘音，那时你会首当其冲……』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墨尘音闭上眼捉住赭杉军的手，缓缓道：『我知道你宁愿死也不愿意伤害无辜，所以……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会救你！』

　　『尘音，别说傻话，一个半死不活的赭杉军哪里值得你这样……』话音有些颤抖，赭杉军反握住墨尘音的手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若我入魔，不要犹豫，马上杀了我！』

　　『我……』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墨尘音撇过头去久久沉默不语。赭杉军叹了口起，伸手将墨尘音抱在怀里，他低声轻语：『我知道你办得到，因为墨尘音一直是个坚强的人。』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坚强……』泪珠一滴滴滚落尘埃，墨尘音抬起头，却是惨淡而笑：『赭杉，我了解你，所以我答应你……可你要记住，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墨尘音会一直陪着赭杉军，哪里也不分离。』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墨尘音不是会一直陪着赭杉军么……”
　　“你不是说永远也不分离的么……”
　　“尘音，你骗我！你骗我啊——————！”

　　抱紧怀中失温的躯体，赭杉军痛极悲极，他愤怒疯狂地嘶吼，一刹那觉得世界在此刻分崩离析，再也不复原来的模样。他红着双眼转头看去，满腔怒火已经把他所有的理智都烧成灰烬，他现在只想杀！杀死夺取墨尘音性命的凶手！杀死幕后的操控者！杀死阻碍他救墨尘音的所有人！

　　“啊——————！”
　　怒而举掌，赭杉军一掌轰向因失了操纵而眼神空洞跪立在不远处的叶小钗，但正当他满含悲凄怒火的一掌还没打在叶小钗身上之前，一人却从叶小钗身后奔出及时护住了他，硬生生替叶小钗接了这一掌。
　　踉跄退后十数步，素还真抚胸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他来不及调息，却是马上看向赭杉军，哀声道：“前辈……住手啊！”

　　赭杉军手掌在空中一顿，他下意识看向素还真的方向，却见那白发的贤人莲冠散乱，嘴角渗血，失了血色的脸上泪痕点点，一双眸子中满含凄楚定定将自己看着，竟是像极了混乱的记忆中墨尘音的模样。

　　“赭杉军前辈……”

　　素还真跌跌撞撞上前拦在了叶小钗面前，拼命摇头道：“前辈，不要！小钗他、他只是被操纵……不要杀他！求你不要！”

　　“尘音……”

　　混乱的思绪中容不得其他，赭杉军停掌恍惚着看向素还真，沙哑的声音渐渐柔和起来：“为什么不叫我赭杉……”

　　“前辈？”

　　微微一怔，素还真刚要开口，却忽觉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又涌上喉头。他掩袖咳了几声，也再顾不得去想赭杉军为何失常，只得趁这个机会将叶小钗的灵识归位。眼见叶小钗眼中露出清明之色，素还真心下一松，涌上喉头的血终是再也忍不住从嘴角渗出，他抬手掩了唇，却是觉得头晕眼花胸闷腿软——赭杉军的那一掌，他仓促而接，对方又是丧失理智下盛怒而发，一掌接下，他内伤沉重却又来不及调息，如今症状才一一显露。而叶小钗神智方复，一睁眼竟见素还真伤重呕血，心中焦急下方才交战中的伤势顿时爆发，却是立刻昏迷了过去。

　　“叶小钗！”

　　伸手欲扶，素还真自己却也手脚无力地向前倒去，而他身后却及时伸出一双手臂揽住了素还真的腰，及时助他稳住了身形。

　　“赭杉军前辈……多谢。”

　　定了定神，素还真脸上因伤重而起的潮红褪去后又复苍白，他低低道了声谢后转过身来，顿了顿后又柔声道：“前辈，素某知晓你不能原谅叶小钗。若他清醒得知自己曾做下如此的事情，定也是自责非常愧疚难当。可是若非素某，小钗也不至于被掳进魔界进而被操控。前辈若要追究，素某难辞其咎，不论前辈要素某做何事来补偿素某都万死不辞……只是，只是求前辈放过小钗……”

　　“素还真，你想代他而死么。”
　　赭杉军毕竟是道门高人，虽是一时悲痛欲绝下被心魔掩盖了理智，但不过片刻他神智也渐复清明。然而他面上疯狂之色虽然消去，但心中哀痛却是一丝一毫也未减。冷冷看向素还真，赭杉军话中怒意升腾，大有一言不合就立即出手的架势。而素还真垂了眸，再度开口时，却是大出赭杉军意料。

　　“不，素某不会牺牲自己，但素某也不会放弃任何人，因为……”
　　他静静闭上眼，淡色的唇轻启：“素某和前辈一样，遗憾已经太多了。”

　　心神一震，眼前哀伤莫名的素还真再度和记忆中的墨尘音重叠，赭杉军心下大痛，却再也无法下手取叶小钗的性命。遥遥看向远方高崖，赭杉军感受到那股让他恨入骨髓的魔气，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顿时化为对伏婴师的杀意：“伏婴师操纵一切，我定不会放过罪首！”言罢，他抱起墨尘音转身离去，而素还真远远看着赭杉军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心中一恸，却也唯有无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