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23、章二十三

　　“先来杯茶吧。”

　　碧玄草堂的主人笑吟吟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然后伸手为赭杉军倒了杯茶。他握住茶壶的手极为指修长匀称，在阳光下发出玉色的温润光芒，那指尖指腹均有薄茧，不似习刀弄剑所磨出，倒像是长期握笔和弹奏乐器所致。
　　赭杉军收回目光接过茶浅浅饮了一口，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就霎时在他口中蔓延开来，他还来不及讶异，那苦味却又渐渐转淡变成一种极为诱人的香，并且时间愈久愈是香醇回甘让人欲罢不能。赭杉军闭眼回味许久，直到口中的甘香散尽，便忍不住再饮了一口。

　　“赭道长，这茶如何？”
　　平和的清朗语调响起，白忘机墨蓝色的眸子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了一道光，却又倏忽消失不见，他微笑着为赭杉军再添了茶：“可还入得了你的口么？”
　　“先生哪里的话，是赭杉军有口福了。”
　　赭杉军放下茶杯，眼中仍带着淡淡的惊异之色：“这茶和上次饮到的极为不同，滋味之奇，可是赭杉军此生所仅见。伏龙先生，你的书童手艺可是大大的见长啊。”
　　“赭道长，这你可就错了。”
　　微微摇了摇头，白忘机道：“这可不是蘅芜泡的，而是某人亲手……”话语忽然一顿，白忘机眉头微蹙，面上忽现尴尬之色，他目光闪烁了下便随口转移了话题，“罢了，这事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赭道长此次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此次冒昧打扰先生，一是想知道先生打算何时正式踏出武道，二是有几件事想请教先生。”
　　“哦？能让赭道长亲自前来，想必你想询问的事情非同一般，不知是何事呢？”转了转手中已经空了的白瓷茶杯，白忘机嘴角带着笑，俊美的脸上虽是神色轻松，却也隐隐透出了一股凝重之色。
　　赭杉军将日前发生之事详细叙述了一番，然后苦笑道：“依先生看来，《明圣天书》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而天来眼……”
　　“依种种迹象而言，断风尘身上定有问题，然而不管天书的传言是真是假，赭道长也不会放弃这条线索吧？”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白忘机笑道：“我看，道长最烦心的不是天书真假问题，而是不知如何面对怨姬姑娘。”

　　闻言神色微变，一阵沉默后赭杉军终是苦笑道：“没错，怨姬多次救我性命，如今却叫我和她为难，赭杉军岂不是太过忘恩负义。”
　　“或许换个角度去想，道长你就能想通。”
　　歪了歪头，白忘机左手撑住下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志在天书，非是在人，只要不伤害断风尘，便并不用和怨姬姑娘敌对。在我看来，《明圣天书》在断风尘手上这个消息，其实大有可利用之处。”
　　“你的意思莫非是……”
　　“没错，如今武林传言得沸沸扬扬，你既然知道，魔界也不可能不知道，另外对天书有兴趣的势力也必会来插上一手，比如……识界。”嘴角弯起，空闲的右手在木桌上轻轻敲击，白忘机眸中光华闪动，瞬间已转过了多种心思，“赭道长，前来打劫的势力越多，互相牵制的顾忌也就越多，而浑水摸鱼趁机救人套近乎的几率也就越高啊。当然你说断风尘曾言明书只能给素还真，那么身为正道得到天书的几率自然还要高上几分。”
　　为白忘机话中太过“直白”的内容苦笑连连，赭杉军只有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不认为据说和玄宗有血海深仇的断风尘会卖我的帐。”

　　“但是和断风尘关系很不一般的怨姬姑娘会卖你的帐啊。”
　　笑眯眯看着赭杉军，白忘机的眼神让赭杉军觉得自己似乎全身上下宛如透明，全都被人看得通透。白衣书生的脸上仿佛写着“干得好”三个大字，表情在赭杉军看来愈加诡异起来：“赭道长，你和绯羽怨姬的关系，不是很好么？”

　　“伏龙先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赭杉军艰难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憋出了几个字：“我可是道门中人……”
　　“道门中人又如何？”奇怪地看了赭杉军一眼，白忘机忽抚掌作恍然状：“赭道长，你误会了，伏龙并没有要你去施美男计的意思啊……”
　　“咳咳咳咳！”
　　猛力干咳几声打断了白忘机的话，赭杉军脸色一红，无奈道：“好了，先生别寻我开心了，这种话有损怨姬名节，可休要再提。”
　　“所以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啊。”举书半遮了脸，白忘机脸上忽然微微一红，衬得那俊朗的容颜有三分羞赧：“在下的意思是，绯羽怨姬和断风尘关系亲密，所以她是最有可能拿到断风尘身上天书之人，而为了断风尘的安全，她也许会将《明圣天书》这引来祸端的罪魁交予旁人。道长既然和绯羽怨姬交好，又是正道中人，交给你并不违背断风尘最初的意思，所以你得到天书的可能性最大。”

　　“这……”
　　略略沉思了下，赭杉军眉头紧锁，语气略带不肯定：“但断风尘早已忘却他和怨姬之间的过往，他真会将《明圣天书》交给怨姬么？”
　　“赭道长，男人的心思，有些时候会比女人更加难测啊。”
　　微微笑了笑，白忘机却未把心中的推测说明——他有八成的把握认定《明圣天书》一事乃是一个局。此局其实疑点和破绽颇多，但在巨大的诱惑之前，纵使明知可能性不高，却也没有人真的原意放弃眼前的利益。更何况如今形势对正道不利，他和赭杉军交情不深，即使开口劝诫，对方也不一定会听取他的劝告，所以倒不妨顺水推舟，顺势破局！
　　心下主意既定，白忘机双眸轻抬，一双眼似笑非笑，他嘴角轻勾道：“赭道长不用担心，若在下所料不错，能让你一观断风尘手中之书的机会不久即将来临，倒是《魔宝大典》之事如今更我为切些，需要详细计较。”

　　“哦？”
　　双眉一扬，赭杉军诚恳地道：“愿闻其详。”
　　“你认为，依照天来眼的个性，真的会乖乖交出《魔宝大典》？”
　　略一沉吟，赭杉军摇头：“不会。”
　　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了大概的形式图，白忘机手指轻点，一一向赭杉军分析：“暂且不考虑《明圣天书》这边的变数，我猜道长是打算自己亲自去拿回《魔宝大典》。但如果魔界横插一手，道长能保证在对抗魔界来人的情况下不让天来眼溜走？”
　　呆了呆，赭杉军想了下道：“若是如此，我可以带上天草和伊达，我留下牵制魔界的人，天草和伊达就可以趁机去拿书。”
　　“嗯，不过天来眼生性狡猾，两个年轻人纵使聪颖，但总是少了江湖经验，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反被天来眼摆了一道，最后什么也拿不到？”白忘机笑了笑，淡淡道：“非是在下多虑，只是有些人的话可信度极低，不得不防。”

　　“……先生说得是。”再度思考了下，赭杉军不得不承认白忘机说得极有道理。他生性耿直，本来就极不擅长谋划，在苦境普出武道之时，若遇大事，自有素还真可以商量。而如今素还真一去，赭杉军顿生处处迷茫不便之感，此刻他见白忘机思虑如此周详缜密，竟渐渐兴起了以往和素还真一起商讨局势的错觉。平日里赭杉军已习惯按照素还真之计行事，此刻他渐对白忘机的见解心悦臣服，便不由冲口而出道：“那我该怎么做？”

　　“你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狡黠地笑了起来，白忘机伸手抹去桌上的水渍，然后眼帘轻抬：“按照最坏的打算，赭道长你依旧去拦截魔界之人，天草和伊达若是中了天来眼的计，就算是给他们的历练。至于逃脱的天来眼……”
　　眼眸中光芒一闪，白忘机轻笑了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可以担任此事啊……”

　　话语刚落，白忘机耳朵忽然动了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他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朝屋外看了一眼，然后对赭杉军摊了摊手：“这年头，果然是背后说不得人……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看着白忘机的脸色，赭杉军不由有些哑然失笑，虽然没察觉有人来到的迹象，但他知晓白忘机身具异能，比自己早一步探得来人也不足为奇。心知白忘机既然对自己的第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定是还未到入世的时机，此时他和正道的关系便不宜曝光，赭杉军于是朝白忘机点点头后，便推门而出，从另一条路离开的碧玄草堂。

　　他前脚刚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后脚便进了草堂，那男子一见白忘机桌上放了两个茶杯，顿时奇了：“伏龙，你居然料到我要来，还把茶杯茶水都准备好了？既然你如此有心，那我可不客气了！”
　　“不二做，等等！”
　　眼见不二做伸手抓住赭杉军用过的茶杯就往里面倒茶，伏龙顿时哭笑不得地阻止了他，眼见不二做面露不解之色，他只有解释道：“这茶杯刚才用过……我想，你也不愿和男人间接……”
　　“打住！后面两个字绝对不要说出来！”
　　一脸嫌恶地忙不迭将手中茶杯放下，不二做眼珠转了转，又飞快抢过白忘机手中的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在白忘机来不及开口之时便一饮而尽。
　　“这个茶杯总没用过了吧……咦？这茶的味道真怪，不过……啧啧，滋味不错啊！”
　　阻止不及的白忘机见不二做又倒了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终于还是把“可是这个杯子我刚也用过”几个字给咽了回去……他实在是怕这句话要是出口，不二做立马会开吐……

　　心中已然囧字遍布的白忘机面带忧郁地看着不二做，怜悯的目光直把对方看得寒毛耸立，坐立不安，最后实在忍不住抠了抠头开了口：“我说伏龙，你的眼光怎么让我觉得我刚才喝的是毒药……喂，你该不是在茶里放了泻药吧！”
　　“不……不二做壮士你多虑了，在下从来没有自虐的习惯。”
　　摇了摇头，白忘机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再那么忧郁，他轻咳了一声道：“那么，你今天来，可是无极寒冰之事有了线索？”
　　“没错，所以我前来问你其他几件事可有进展？”
　　“哈，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笑眯眯地看着不二做，白忘机道：“我前日曾去拜访绯羽怨姬姑娘，但她刚好不在灵蛊山，但我外出之时却意外听到了个消息，也许能助你完成心愿。不过，若是我的计策成功，你可要帮我做一件事。”
　　“那是自然，报恩报仇不二做，我向来是有恩必报！”
　　一拍胸脯，不二做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喜色：“只要你能帮我复活夜愁雨，帮你做一点点小事有什么关系！”

　　“好！这可是你说的哦！”
　　倾身凑到不二做耳边，白忘机轻垂了眼帘，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告知，而不二做面色虽未改变，但随着白忘机讲解越是详细，他眸中钦佩之色便是愈加浓厚，当白忘机一番话刚一说完，他便大笑着一拍腿，朗声道：“好！我答应你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