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来》Banana

4、第四章

　　老天从来都不会怜悯真正可怜的人，而且很快就给了林天佑一个报复的机会。
　　那天老张走到巷子末，叩响了林家管事院子前黑漆漆的大门。上面有两个红灯笼，就像知道有人来一样，摇晃几下掉了一地的雪。何春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用脚把雪渣踩扁，撅嘴拧眉，若不是老张天天念念得他头昏脑胀，他就是死也不会答应。
　　但现在没用了，人都被拖着来了，这么窄的巷子就是溜也没法溜。
　　“来，来，小春，走过来一点儿。”老张伸手把何春架在身前，整了整何春的衣服和头发说，“..以后就乖乖工作，如果表现好，方管家会放你假，到时候就可以回来了。”
　　“......春儿不想去。”
　　何春跨下肩头的小包袱，嘀嘀咕咕地在石头地上摸着鞋底。
　　“哎...师傅是为你好。”
　　老张叹了口气。
　　何春不是不懂这世上的苦，只是他年龄太小，还没遇着真正的大风浪。而且他没人照顾不行，老张知道自己的日子并不多了，于是就指望林家能把何春留下来，...能熬几年算几年。
　　“那丽丽姐呢？她不是也想过来么？”
　　“她不行。”老张摇头，不是他自私，要是杨丽丽哪天被人知道是做过鸡的，肯定得打断了腿再从宅子里面赶出来。老张是过来人，那些事儿看多了。何况杨丽丽也不是个做事儿的人，以前在馆子里面被人伺候惯了，现在就连叠个被子也不会，稍微有只虫子从面前过去就要闹得鸡飞狗跳。
　　虽然做的是帮人收尸的活，但怎么都是一个正经事，所以老张开始还很不喜欢这些人，但没办法，住在老张和何春周围的人都是落难的妓女，就连何春的娘也是。
　　自民国十七年，南京下了关闭鸦片馆和妓院的公文，很多妓院都风声鹊起，要么自行关门，要么等着人来封馆。大批的妓女也无路可去，只有囤积在市镇，而且这些人除了伺候男人的功夫以外什么都不会。连要如何在这世上摸混着爬下去也不知道，只得自己重新一步步地摸索，其中受了多少的委屈都只有悄悄咽死在肚子里面。
　　但几年之后一纸公文渐渐变成了空文，秦楼楚馆又像毒瘤一样重新长了起来，但之前被赶出来的人死的死，老的老，就算想重操旧业也人老珠黄没有那个资本了。...以前被人糟蹋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与其说得到了新生，其实是掉进了更大的炼狱里。不懂生存，没有本事，连一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一路那么凄凄苦苦的过来，运气好的被谁给养着；运气不好的就成了流莺，像杨丽丽那样；如果运气不好再有点骨气那就去当下人，比如说何春她娘，但结果还不是被地主些给活活打死了。
　　老张不想让杨丽丽去林家怕的就是这个。
　　何春他娘就是因为被人说穿了以前是做那个的，那地主的正房就非得说她勾引自家老爷，白光光地把人拖到广场上，连骂带打，女人身子弱都经受不住，几根棍子下来没吐几口气，连句话都来不及跟何春说就那么去了。
　　“...哎。”
　　老张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林家的大门。其实送何春进去是喜是忧他心里也没底，想了几晚上，还是觉得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应该赌一把。何春不是一个会惹事的人，也不太讨人喜欢，再加上是个男的，也不会没事找事去勾引大老爷。
　　想着想着，老张皱着眉眨眼，鼻子一酸眼泪就一点点溢了出来。
　　“师傅会想春儿吗？”
　　何春伸手帮老张擦了擦眼眶边的水，手指捂热了那被冷风吹得僵麻的脸。
　　“想，..肯定想。”老张搂了搂何春的腰，拧一把那白冷的脸说，“你要常回来看师傅。”
　　何春转身拧了拧衣角，“...其实师傅要不想春儿走现在就可以一起回去的。”
　　“还说！”老张故意瞪大眼睛装成生气的样子喝斥。何春缩了缩头，有些委屈。但老张也只有这样，何春吃硬不吃软，你好好说他就会趁着弯子诓你的话，平时看着缩首缩尾的，但老张知道，着小子其实聪明着了。
　　“呕，用得着跟生离死别一样？...真恶心。”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老张和何春都抬头看。那黑漆漆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来个脸没洗头没梳，衣冠不整一看就知道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人。
　　但他穿的是上好的西装，也细品嫩肉，显然是没吃过苦的主。老张虽然没见过这人，但几个神态下来他还是不难认，于是低声请安，“林小少爷好。”
　　“唔。”林天佑挑眉看了过来，“机灵。怎么，两个人都要过来做事儿？”
　　“啊，不是我不是我。”老张抬头看了小少爷一眼，摊着笑脸把躲在自己身后的何春揪了出来，“是他。”
　　“...你？！”
　　林天佑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揉了揉眼睛再看：缩脖子，大眼睛，一张营养不良的脸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看得林天佑直想上去揍上几拳才舒服。
　　但他不知为什么手就是抬不起来，握了握拳只得恶狠狠地吓唬何春，“你还好意思来？！”
　　“我...我...那又不是我的错。”何春往老张身后躲去，一脸那明明就是你的错的表情看着林天佑。
　　“小春！”还是老张喝了一声，“给林小少爷打个招呼！”
　　何春在后面磨蹭了一下，只露了一个头说，“....小..小少爷好。”
　　“哼！”
　　林天佑转头叉腰，使劲哼了一声。
　　老张早听过这个小少爷的脾气，知道他喜欢听好话，就专拣好听的说，“小少爷，要是小春之前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大人大量的算了吧。”
　　林天佑扭头看着黑木门想了想，若不是昨夜过得还舒服他现在肯定早就提脚把这一老一小给踹了出去。不过这样一想他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何春，要整就要留着日子好生折磨。
　　于是挥手晃了晃，“罢了罢了。反正老子也不管这事。”
　　“哎，老儿谢过小少爷，谢过小少爷。”
　　老张低头道谢，狗腿得很想自己煽自己两耳光。
　　“我只是不管这事，又不是同意让他进来，能不能吃这口饭还得看人家怎么说。”林天佑挑眉指了指木门给老张看，老张还以为他说就定了，结果还要再等一个人点头。这样一想，真觉得自己那几个头低得不值得，白让人家小少爷乐了。
　　“天佑少爷。”
　　门后有个听着清净的声音说了一句，语调很慢很平，何春觉得就像庙里的钟声，一声一个回音。有些舒服又有些难受，总觉得孤孤单单的，没有感情。
　　林天佑一手揣进裤袋里面，一手揉了揉脖子说，“就走了就走了。这有个要做事的，你看着办。”
　　说罢，悬着腿儿，吊着手儿，花花俏俏地走了。他是觉得时髦得很，得意得很，但何春和老张看着就觉得像在唱大戏，还是头上顶瓷碗的那个丑角儿，难看得要死。
　　“少爷，你忘了东西。”
　　有人开门出来赶上去，拖着林天佑往他手了塞了什么。何春背着人就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他，只看见林天佑在那人脸上摸了一把，一脸下流地笑了几声才走。
　　这时那人转头，何春觉得他的长相和声音有些搭不上。脸有点宽，眼睛很细，嘴唇也很薄，不过放在一起也不难看，可能是因为肤色白的关系，看着干干净净的，让人觉得舒服。至少比那嘴巴呲来呲去的小少爷好。
　　“方管家。”老张牵着和春的手点头。”
　　“你来了。”那人偏头一笑，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很和气。
　　“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何春。”老张把何春拉过来，一边摸着何春的肩一边说，“虽然之前没做过活，但这孩子聪明，什么事儿一学就会，...唔，干起活来也勤快。”
　　“你上次就说过了。”方管家走过来看了看何春的脸，再摸摸他的肩和手臂的骨头说，“身子还不错，不过适不适合林家还要过一段时间还知道。”
　　“方管家肯给这个机会就好。”
　　“机会是老爷给的。小少爷刚回来，老爷想找个年龄差不多看着也干净的人伺候他，不想再惹了外面的脏东西。”
　　方管家是个刀子嘴，话都难听，但也是在骂林天佑，已经够脏了就趁这机会能把他给洗白一点。
　　“是伺候小少爷？”何春听了，睁大眼睛看着方管家说，“能不能不要伺候他。”
　　“小春！”
　　老张揪了一把何春的手。这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平时难得说一个字，但一到这种关键时候话就那么多。
　　“不能。”方管家摇头，脸上还是带着笑说，“进了林家就没得条件讲。”
　　“那我.....。”
　　“小春！”老张对何春的胳膊又捏又掐，他虽然不舍得这么下手，但为了让何春能顺顺利利地在林家挣口饭吃，也只有这样了。何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难受和不情愿，但老张扭头假装没有看见继续跟方管家商量。
　　何春没法办，只有乖乖站在一边。
　　要是他这个时候扭头走，老张就没法做人了。...何春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何况娘死了以后还是老张把他带大的，他早就把那人当亲爹看了。要是这么做爹能高兴，何春想，大不了自己就吃几年小少爷的白眼。反正又不会被他咬得少块肉。
　　“小春，你就跟着方管家先进去。”那边话说完，老张转头把自己手里的包袱也递给何春，低头看了看又舍不得地摸了摸何春的头，“师傅要走了。”
　　“...师傅。”何春也很难受，但他不想在方管家面前哭。
　　“小春乖，下次放假回来看师傅。”
　　老张觉得自己得赶紧走，不然的话真的会舍不得了。于是伸手揪了揪何春的脸就急匆匆地低头从门口走了，没有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直到走过黑漆的木门才一步三回头地从巷子里面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灰白灰白的，老张想着何春以后在林家的日子，越想就越怕，但他再想如果让自己重选一次，自己还是会那么做。一百遍也是一样。
　　那边院里，何春眼看着木门关上心里酸得要死。
　　咬牙转头看着一脸明显是看戏的方管家，那人脸上没有任何的感情，冷冰冰的还真像一尊菩萨雕像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你。
　　“我叫方情，你可以叫我方管家，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是何春。”何春动了动肩上的包袱，走过去对着方情点头。他虽然瘦但并不矮，就算和个子颇高的方情站在一起也只矮了一点点，和林天佑就不差多少了。只是他爱扛背缩脖子，所以才在那小少爷面前少了那么多气势，就像被谁给欺压得抬不起头一样。
　　方情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后叹了口气说，“你的裤子短了。”
　　“短了？”
　　何春自己看了看，也不短啊，三年前的小夹袄背心都穿得好好的。
　　“裤子和袖子短了那么多，这么天你不觉得冷么？”方情摇头转身朝院内走去，边走边说，“走吧，我带你去换套衣服，在林家都有长工服，这些不会亏着你们。”
　　“哦，那谢谢方管家。”何春皱着眉头想，虽然他喜欢穿自己的衣服，但人家发的衣服要是好的话，也不拿白不拿。
　　“不要谢我，谢老爷。”
　　方情回头笑了笑。
　　“嗯，..方管家。”跟方情说了几句话以后何春的胆子也大了，他究根刨底问题宝宝的性子一上来便在方情背后问，“为什么小少爷要在管事院子里面过夜啊？”
　　方情突然停步，回头看着何春。
　　“方管家？”
　　“你的话太多了。”方情皱起眉头说，“不懂就别问。以后遇着这些事儿闭紧你的嘴巴，小心哪天多嘴被人抓去用针给你缝上。”
　　“啊？”
　　“不信？”
　　“.......缝嘴巴。”何春嘀咕了一声，只觉得背后像有凉风阵阵吹过，再加上这院子里面什么都是灰黑灰黑的，方情又一幅鬼气阴森的样子，他不敢后退更不敢往前走，只有在原地搓手傻站着，被方情口里的缝嘴巴吓得说不了话。
　　“吓着了？”
　　“......。”
　　“那没办法，这是真的。”方情低头看了看何春的脸，然后悄悄的在他耳边说，“林家这些事儿不少，每年都有被缝上嘴巴再丢河里的人，你要是问东问西出事了，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何春早被他吓得说不清楚话了，只能哆嗦着嘴巴猛点头，“那....那..那我不问了。”
　　“乖。”
　　方情这才露了笑脸，转身继续领何春朝院内走去。
　　何春偷看他一眼。那张菩萨脸真的是越看越奇怪，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嘴角却是向上弯的，好像在笑，又好像不是。而且那眼神还有些飘忽不定，就像会转弯一样，何春缩着脖子走在后边，只觉得方情的眼睛转了一个大弯，正在从背后看着自己。
　　一个霸道无理的小少爷，一个阴阳怪气吓唬人的管家，还有这个阴阴森森会缝人嘴巴的大宅子。
　　何春现在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自己就是打死也不该来林家当长工的。

　　不过他初来乍到，跟着方情绕了几个院子，脑袋就渐渐被那些弯弯曲曲的回廊弄混过去。起先还是在管事和下人的院子里，要绕到了前院何春才知道林庄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那个管事院子只是冰山的一角，真正知道林庄的大是要上去整个庄园最高的楼上才能感受到。好在林庄是在离城里有二十多里地的镇上，周围都是树林子，要是在那个全是屋瓦檐角的地方，何春肯定分不清哪儿是里面哪儿是外面。
　　他感觉自己在林庄里面就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方管家，那个白牌子也是林家的么？”
　　何春指着远处藏在树荫和阴雾里面一个雪白的架子问，那像一个没修完的屋子。
　　“那是牌坊。”方情眯眼笑了起来，对着远处比划了一下说，“本来还有两个，三个并立在一起是三座青石造的，早年林家祖宗攒下来的，几百年的老东西可惜在前几年打仗的时候都被毁了。不过后来，林家搬到这个镇上的时候老爷叫人又重新造了一个，三个合在一起，你现在看着的白色是因为那些汉白玉，早一些年花了好几个月才从外地运到四川。
　　“哦。”
　　何春听了稀里糊涂地点个头。
　　老实说他在城里过了十来年，就只知道那儿叫成都，连那儿是四川的什么地儿都不知道。更别提从别人口里听到的北平，上海，南京是什么东西了，他早先都还会以为那些是人名。再说老张也是个不关心外事的人，只有在帮人收尸的时候能听到今天哪对军阀斗了起来？明天哪个学生又被拖去枪毙了？但这些跟外面的大情势比起来都是些小屁事儿。
　　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还有很多，都在日本鬼子已经虎视眈眈的时候还在想怎么争取嘻嘻哈哈地过日子，苦中作乐，能活一天是一天。
　　何春一边瞎想一边干点头。
　　方情见他想歪到一边去了，连忙开口把人拉回来，“你得记着，院子以西的地方住的是女眷，尽量别去。小少爷是住在东院的园子里，如果没有别的事儿你也不要四处乱跑，小少爷歇息了以后就记得回来刚才换衣服的地方。”
　　“嗯。”何春点头，眯眼向东面看了过去，那边的房子稍微矮一些，而且其间的枝条都稀稀疏疏的，有些楼房上面好像还有人在动一样。
　　“还有，在小少爷后面还有一个妹妹是小小姐，现在在外面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那小少爷之前还有哥哥吗？”何春对这一点很是好奇，因为他什么亲人也没有，所以对家里有兄弟姐妹的特别羡慕。一遇着这事就得问个清楚，还拉着别人不放，非要听下那些吵吵闹闹的事。
　　“有啊。”方情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于是笑着坐在一旁的石桌边说，“少爷排行第四，之前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分别是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少爷。”
　　“哇，那么多。”
　　何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楼房顶，甚至已经在想那些公子小姐该长什么摸样，会和林天佑一样披着大长毛衣服？还是走路也昂首阔步神神气气的样子。
　　一时的稀奇和高兴，让何春忘形了，就见他眨巴着眼睛对方情说，“真热闹，我做梦都想住在这么大的院子里面。”
　　“是吗？”在何春眼里方情只是抱腿一笑。但他却没看出来那人眼里就像晚上的水潭，若是没有了月光就是一潭深黑，会吃人，也会让不经意的人掉进去，直到没顶。
　　“方管家，他们还有小小少爷么？”
　　“嗯？”方情想了一下才弄清楚何春问的是那些少爷膝下还有没有崽子，于是点点头说，“有，大少爷成亲多年了，小太爷已经五六岁不差。”
　　何春听了，兴奋地回头，那看着方情的眼睛都快冒了光。
　　“我可以跟他玩儿吗？”
　　但方情听了后，眉头皱起来，稍微大声呵斥了一句，“哪儿由得着你？大少爷院子里自有供他折腾的人。”说罢，他不想再听何春问东问西了，摆了摆手说，“这些事情你以后看着看着就熟了。不过你进了这个院子就是小少爷的人，小少爷说一你不能说二，小少爷说对你就不能说错。而且不能让别院的人欺负你去，不然这就是撕了小少爷的面子。”
　　“啊？”何春瞪着眼睛低头，他也能看出方情的不耐烦，但那人刚刚的话又让他在意得不得了。说实话就是他还以为进了这院子就不会像在外面一样，连过个街都要被人喊打喊杀的。但这下听方情说了，却觉得这里面也没比外面好上多少。
　　方情起身走向扶手边，拍了拍何春的肩说，“在这个院子里没人会像老张那般护着你，你得学会对自己好，才不会让人看不起。”
　　何春看着自己的脚，顶了顶嘴，“...我一直都是被人看不起的。”
　　“..........。”方情抬头看着眼前一些光秃秃的树梢，被雪都压弯了挂在楼上。他伸手又摸了摸何春脑后的几缕头发，然后狠狠地拉扯下，直把那人扯得包满了泪花。他盯着何春的眼睛问，“你知道在这里被人看不起的下场么？”
　　何春摇头，扶着木头护栏往后走了两步，眼睛里虚晃虚晃着起来的是泪和对方情又敬又怕的感觉。
　　“不知道也好。以后只要你好好做事，就没必要知道这些。”
　　说罢，方情拍了拍木栏子，转身就往楼下走了。
　　何春回头看着眼前的大院子，突然就觉得那黑屋瓦衬着光树枝的搭配很是荒凉。他越看越怕，再加上楼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冷风嗖嗖地吹，他打了两个哆嗦也缩着脖子往楼下跑去。

　　那天的清早，林家庄园里面迎来了隆冬的最后一场雪。
　　薄雪从天上缓缓落下来，盖上汉白玉的牌坊和牌坊后面一条细长的走道，黑瓦砖门，黑木梁和梁子下面的红灯笼。起得最早的下人扛着草靶子将道上的雪清了干净，然后点燃干草和枯叶在院里的坝子上，火苗烧干麦谷杆儿，黑色的烟灰被风一吹就到了前面。那人着急着追去可哪儿赶得上？烟灰顺着走道一直吹一直吹，吹到牌坊下面将崭新的汉白玉柱子弄得灰脏了一片。
　　怎么办呢？他在下面急跳脚。就算赶着老太爷醒来前擦干净那也还是能看出来，到时候怪罪下他只有背着包袱走人了。眼看着好不容易找着的差事就要吹了去，他叹一口气，蹲身在地上用雪搓起脸来。
　　“就等它那样吧。”
　　有人举伞从林子下面出来，穿着褂子，披着外衣，黑棉鞋踩在雪地上沙沙地响。
　　“三少爷？”那人连忙起身，低头不断地认错，“我...我...我下次一定会注意了。”
　　“注不注意都一样。”林天语撑着伞笑了，走过去抬脚一踢上柱子那上面就留下个混着泥巴和雪水的黑印。
　　“三少爷，你这是....。”
　　那人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只得看着柱子懵点头。
　　“我的意思是你一脚我一脚弄脏它都是迟早的事，何必那么在意？”林天语转身看着黑漆的前门和门后隐约见不到头的走道，他皱了皱眉，嘴里悄悄念了一句。
　　“三少爷...。”
　　那人还想说什么，但林天语伸手挡了他嘴边的话说，“就让它这样吧。”
　　然后他一个人撑着伞，顺着那长长的走道回院了。有雪落下来，在他的身前和身后盖了一地，包括他的伞，还有伞下隐隐露在外面的手。
　　手背上面有一个疤，看起来很久了，似明显又似不明显，跟他心上的那块疤一样，似乎是忘了，但似乎又没有忘掉。
　　林天语看着前面的路，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半抬起头对着下雪天问了一句为什么。
　　林天语一直都想好好问一下。
　　“...为什么呢？”

　　关鸦片馆和妓院是老蒋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