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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 ...

  •   月清风骋,陋巷里的杂物在风里翻滚着,带着凄厉的嚎叫。寒夜里的风应当是刺骨的,但过度紧绷的面部皮肤似乎已感觉不到外部的刺激了。

      璎珞奔跑的身影停下,如燕般飘落,站立。

      逃什么呢?为什么要逃?

      是要逃避白秋原,还是逃避任务?亦或只是逃避自己,因为那刹那的眼波接触,恐惧感油然而生——即使在决定行动之前已有了这样的觉悟,但真正被对方用那对自己最熟悉、最沉迷的黝黑色眼瞳注视时,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破裂。努力维持的安宁和平的假象、亲密和谐的关系、温柔甜美的面具,都在瞬间被现实撕裂。

      璎珞有一瞬间的后悔,但是:

      “我不要就这样逃走,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她转身,缓慢的。

      对面,同样黑色的身影已经矗立在街中,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夜似的动也不动。白秋原的脸上,是真正的无表情,一头散开的长发在风里飘扬肆虐得好象鬼魅的手爪,苍白的脸孔压着阴沉沉的低云,修长的身型劈开了夜的平缓,鼓满风的衣袖扯出张扬的弧度。

      袖摆下露出的一只手,拎着他从不离身的长剑。

      他带着剑。

      即使是刚才从床上爬起、追出来这么紧急的时候,他仍带着剑。那柄剑身过长,收在乌黑剑鞘里的剑。外表看来依旧斑驳不堪,一端系着的红绳的颜色有点发灰,可是璎珞再也不会把它当装饰。站在十步之外的人,作为有过不少与武林人士接触的璎珞,一眼便能估量出他的程度,即使不晓得他的师承,也很清楚自己的胜算没有几分。

      可是那碍眼的存在触动了璎珞此刻脆弱的心弦,从来没有觉得白秋原拎着的剑如此有压迫力,似乎虎视眈眈的瞄着自己。

      无法后退了吗?

      月很圆,冷风灌满空旷的长街。

      清晰的影子钉在地上,六根银亮的凌针分持在两手。璎珞的面容冷酷如铁,一丈之外的白秋原也静默片刻,缓缓拔出长剑——璎珞第一次看到他的剑,相信大多数人在之前也没有看过,如其鞘一般的乌黑玄铁剑。

      璎珞张开两臂,矮下身子向前方冲去,虚晃一招横扫过白秋原的腹部,顺势跃起、翻身,从空中由其头顶向下劈去。

      白秋原略退半步,举剑接住压向自己的长针。

      力量相差悬殊,璎珞脚一点地即向后空翻跳开,凌空射出三只针,从不同角度斜斜的刺向白秋原三处大穴。

      白秋原闪开两只,伸手握住第三只。

      而针的一端牵了极细极轻的天蚕丝,璎珞一落回五步外的地面上即抽回三只针,针头不规则的棱刃在白秋原手里拖出赭红色的深浓血丝。

      璎珞抓住被染红的凌针,不觉愣住了。液体顺着长针流向夹住它的指缝里,璎珞惶恐的看向白秋原毫不在意的垂下的手——那只手掌,不久前也伤过,是自己亲自为他包扎的。那只手,为了替自己隔开利剑,也是毫不犹豫的抓住了银亮的剑身。

      璎珞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她虽然是抱着决然的心来进行攻击的,但却自认为、或者期盼着,自己根本伤不了对方半毫。相对自己的身份、职务来说,这样的心理状态是极端糟糕的。

      白秋原的身形动了。也不知是璎珞心不在焉,还是他的速度太快,像幻觉似的,一眨眼已近在面前。

      璎珞只来得及倒抽一口凉气,两手的凌针均已脱离,白秋原又一剑晃过,割断细得看不见的六条蚕丝。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街巷里回荡,璎珞亦支持不住的坐倒在地。

      风继续的吹着,在一切声响都平寂之后,吹干女子身上的薄汗,吹得人瑟瑟发抖。

      “你就这么想要它吗?”

      白秋原的声音就像着深沉的夜,寒入心田。

      “上次的人也是……让我救你,只是为了试探我吗!”

      声调依旧不高,却加大了低沉的力量,像是愤怒的低吼。

      “我——”璎珞慌张的抬起头,望见那一张俯视着自己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黑眼沉得看不到边,眉间和鼻梁拧出深刻的皱痕,眦着的虎牙好象厉鬼,长发像是要被吹到天上,纠葛着分不清彼此的夜的黑色,包裹在他身周,形成一圈压抑的气。

      原来,他早看出上次袭击益权盟的人与自己有联系,还误会了那些人是受了自己的派遣。可是,没有给璎珞解释的机会,白秋原一甩手,乒的一声将一块黑色的沉甸甸的令牌丢在她手边:

      “本来就是要把它给人的,给谁都没有区别——既然你想要,就拿着它,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白秋原拂袖转身,每一步都在地面上渗入一个深深的脚印,似乎在发泄无法舒解的郁忿。

      那道身影缓缓远去,看来有说不出的寂寞感,就如同虚软在地上的璎珞,好象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让人僵硬无力。眼睑发麻发瑟,鼻腔里有刺痛的酸涩,浑身发抖,喉咙里梗着什么,发不出声音来。

      没有人烟,没有声响了,整个城市只剩下璎珞一个人似的,久久才收回视线看向那块铁牌,似乎已深深嵌入了石板里。

      给谁都无所谓吗?

      我跟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所以给我也可以吗?

      一滴,两滴,湿润的液体击落在石板地面上,晕出深色的圆点,又慢慢淡去。

      “这真是最糟糕的任务。”

      璎珞缓缓站起身,细瘦的身体好象她的虚弱的声音一样,仿佛能被风吹走。

      拾起凌针,挖出武尊玄武令牌,看着那黑色的牌面突出的“武”字,有说不出的讽刺与不真实感。

      再看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黑色阻隔了前方的路,那里是没有光亮的死巷——

      我真的无法回去了,就像不惊说的……

      我做了错误的选择吗?

      所以现在……

      心如死灰。

      ※       ※       ※

      白秋原住的客房分作两间,用雕桃木花格子框和帘子隔开。里间是卧房,摆着床铺、橱柜、梳洗台和镜架。外间是会见来访的小厅,正中有铺着厚绒织花锦缎的圆桌,四周散放着三张小圆凳。

      西门聂坐在圆桌旁,伴着一盏摇晃的油灯,在昏黄中静静等待。

      他还穿着白天时的衣服,下摆有些皱痕。束起的发冠旁有些散乱,像是夜里匆忙起来后就一直没去整理,也像是夜里匆忙穿戴后就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火光照着他的额头,眼皮微沉,长长的睫毛的阴影盖住半睁的眼,嘴角很平,没有情感的轻抿着。很讨喜的娃娃脸上敛去笑容,似乎连刻在眼角的笑纹都被抹去了。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缓慢而有节奏的磨蹭着的玉饰上——

      白秋原摸黑回到自己房里是,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他未见过西门聂这么安静,这么深沉。不过,不用问原因也能猜出个大概。白秋原现在没有半点心情关心别人,即使那是自己最熟悉的青梅竹马。或许,白秋原本来就是不会关心别人的人吧。

      他无视等着自己的人,解剑放在枕边,然后脱鞋、宽衣,躺回床上。午夜里被打断了睡眠,他花了一个时辰慢慢走回楼庄,烦乱的心思也像夜色一样,黑压压的被压进最深沉的谷底——现在什么都不想,趁天没亮,合上眼继续睡去。

      一直等候房间主人的西门聂也没有动静,仿佛他并没有在等着谁。直到白秋原躺好、盖上被子,寂静的房里才响起的他清亮却压得低沉的声音:

      “璎珞走了,你知道吗?”

      白秋原不答话,之是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西门聂并不多问,继续道:

      “阿不也走了,你知道吗?

      我以为你能拦得住她,可你没有。我也以为我能抓得住那小子,可我竟连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都捉不住。”

      西门聂的语调依旧平缓,却有说不出的阴恨味道 。

      白秋原也觉得奇怪:记得自己飞出房门时,西门聂也从隔壁追来,怎么反而留在这里?

      “我看见你追着的人是谁,便猜出不妙,但我以为你能够对付,所以就赶去临院找阿不,结果在途中碰上了阿不和另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你也见过——在汴京渡口假扮监工打伤阿不的人。我虽见过他却并不知道他,但他和另一个人一起,我就知道了……

      另一个是身穿银衣的美艳男子,‘好似女人一般亦妖亦邪的美貌’——正如当初一个仇天门喽罗形容:他们是仇天门的风水护法。

      那个十多岁的小毛孩,是伍魔头的儿子、仇天门的少主、月前才出逃的伍不惊。”

      内室没有声响,连平缓的呼吸都不曾紊乱。西门聂也停下淡淡的平铺直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喝口冷茶才继续:

      “对了,司空妙也走了。

      盟里的人发现她的留书——她说,她已经找到渺哥哥,既然唯一可以帮她联络上渺哥哥的人已离开,她亦无必要在这里呆下去。”

      西门聂的语调里有些惋惜,又有点诡异的味道。他突然转头,目光紧锁里屋床上的那一团黑影:

      “白兄,你大概不知道吧?伍大魔头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留在身边,另有一个长女,是当年冷颜离开仇天门时就怀在肚里的。她入了无恋宫后再无消息,有人说那孩子被打掉了,或胎死腹中;也有人说,那是个女儿……算算看,今年刚好十八。

      他两倒真是亲姐弟——也唯有这一点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韩兄猜得对,伍不惊是璎珞救走的,司空渺是无恋宫的人!”

      “………………我知道。”

      那一头终于有回音了:“她潜出益权盟的那晚,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夹着司空妙回房,我都听到。”

      不只如此,璎珞在房里对妙妙嘱咐什么,他也都听得真切。女眷虽住在不同的跨院,但与白秋原发卧房只隔一道围墙,浑厚的内力加上过人的耳力,在静悄悄的夜力,没有什么是听不真切的。

      信手庄里的莫名失踪、渡口处姐弟的意外重逢、二人不搭调的古怪借口、无恋宫刺客的异样举动、失踪的师父的遗书等等,他注意到了,只是懒得把线索联系起来去推测而已。

      “我想知道——”西门聂问:“在信守庄时你一味偏袒她,她没有内力的事,是真的吗?”

      “是的。”

      室内陷入沉寂。

      没有内力的人怎么又恢复了呢?就像被韩夜语认定了没有武功的伍不惊,实际上也是功力不浅——伍家人似乎有什么独门秘方,能够隐藏自己的力量。

      白秋原不由得想起,千变老人传授的无息心法似乎是缺失了最后一章,据师傅回忆,那是“没什么用处的”闭息和融息的心法,有通过药物封闭真气;也有利用修炼内力以调和内腑,融合药物、来化解闭气功能的方法。

      “仇天门灭后,无恋宫要捉伍不惊以平水千恋心中之恨,要夺玄武令以号令天下,此等意图已是昭然若揭。虽然,伍璎珞与我们结伴同行之举不一定早有预谋,但她潜在我们身旁的目的也很清楚明了。

      比起放跑了家仇的我而言,白兄你也是气愤无比吧?”

      在璎珞这件事上,西门聂显然比白秋原冷静的多:她的加入是由于自己多事;汴京到信守庄的路线是自己拟定;至于玄武令的事,来益权盟前没有第三人知情。

      可西门聂虽然不若西门庄主那样对伍家嫉恨入骨,却也毕竟是受了二十年“国仇家恨”熏陶,在心里留下了淡淡的刻痕。此时,加上似乎是被愚弄了的感情,心里甚是不爽快。

      他站起身,面向里屋:

      “那么,现在我可以问你,白兄,武尊玄武令牌呢?”

      白秋原也终于躺不住,翻身起来沉声道:

      “不在我这。”

      “被她夺去了?”

      “……我本就没打算留着,给她了。”

      “是么……比起送给方盟主那样不相干的人,不如送给她?”

      西门聂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拂袖离开。

      看来是睡不着了……白秋原闷闷的瞪向窗外的黑夜。

      ※       ※       ※

      当七大派中的两派以及细风、登凰两庄派遣的人赶到益权盟时,盟里已是乱做一团。大堂里唯一冷静坐着的便只有西门聂和白秋原两人。

      武尊玄武令丢失,对于知晓此中内情的人而言,在去追悔或咒骂什么已无意义,西门聂此刻想着的,是要不要回落叶山庄向父亲了解一下西门、伍家之间的纠葛详情——这大概是与不惊、璎珞相处几个月后的一丝牵挂吧……一向不在意家族事务的西门聂也有必要去了解一番了。

      而白秋原这几日来更显阴冷,只是坐在大厅的一角也让整个空间里的人都战战兢兢,如头顶千斤。

      对于这一事件,方世横的反映是:

      “没错,玄武令确实是武林至尊的象征,却不是什么人拿到了手就是武林盟主!无恋神宫那帮奸险妖妇,怎么配做武林盟主??

      盟主令牌早在十年前便有楚盟主亲自传给了千变老人的高徒白少侠——白少侠便是货真价实的武林至尊!如今无恋妖女施计盗走令牌,还想妄自称霸,此邪魔外道,吾等当群起而攻之。”

      本来一直推脱的方世横不知是有了什么新的考量,大力号召各门派重演一年前攻上昆仑之举,准备一举消灭武林另一大毒瘤。

      对于益权盟以自己的名义广播拜帖之事,白秋原仍一言不发,沉稳的坐在高位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似乎正准备率领众人攻上天山去了。

      四大山庄是颇赞同此举的,另有些门派即使心有不愿,但冲着玄武令牌,一个个倒也都跃跃欲试,而各自所怀的心思自是不必多述。

      才平静不久的江湖,又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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