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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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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原挺喜欢从豁楼里的一处花园。
当然,这其实并算不上是真正的花园——以方世横的富甲一方,其建在益权盟总部里的花园不会是只有一片旺盛的绿草,以及被绿草挤压得快看不见的几多小花。这里,不过是楼庄右墙边、两幢建筑之间的小小过道。
因为过道还算宽广,所以栽了些阔叶类的植物在歪歪斜斜的石子路两侧,靠进两建筑间的主道旁还凿了一小方荷塘。即使,这算不上什么有美景的地方,也足够白秋原这个没有什么“花前月下、吟诗作对”风雅因子的人,偶尔来此徘徊散步,享受一下独自一人的清静时光了。
此时,依然穿着那件深石青色长衫的男子正如同石像般坐在荷塘边雕着花纹的石栏上一动不动,静止得好象也变成石栏的一部分了。
长住终年积雪的高山上的这一位,虽然肤色并不黑,但亦算不上白皙,只是在一身深色的行头的烘托下,有点脸色发黄……或者发黑?修长而有力的手里正握着一块黑色物体,指结突出,似乎握得用力。
白秋原在专注的看着——这巴掌大小,似乎是用乌刚打造的厚度不足一指的牌子,正是武林中人人莫不趋之若骛的“武尊玄武令”。拥有它,便是武林中人人敬畏的盟主,享有最高地位的人,拥有调动四庄、七派、十三世家的权利。
前任武林盟主楚晴岳将令牌托付给师傅千变老人,千变又留书将令牌授予自己——不管白秋原心里是否愿意承认,从手续上来说,他实际上已经成为这武林的盟主了吧!
不过当事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只当自己好象经销人那样,货物手中过,却不是它的主人。
是的,他的打算就是——既然师傅受武林盟主托交的任务是给令牌找主人,那么他就忽视、跳过师傅将令牌交给他的那一环节,再继续去完成楚晴岳交给的任务去好了——师傅的那封“遗书”已经被他揉得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出内容来了。
离开长白山,耗时几个月,不惜与西门聂为伍远赴千里的来到河南府,益权盟盟主方世横明明就在眼前,而他却犹豫迟疑了。
为什么?住进从豁楼来已经是第二日了,若以他的个性本该在见到方世横的第一眼就把东西扔给他,然后转头赶下一般船回北方,连见到的那个老头是真的方世横还是他人假扮的都不必去管……
然而昨晚他与西门聂单独会见方世横时,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站在一旁看着西门聂与方盟主相谈甚欢,但见那两张令人厌烦的大嘴一张一合,而吐出的噪音却一个音符也没有进入他的耳朵——真是奇迹。
他犹豫,不是因为对方世横印象不好,不愿把令牌给他;也不是因为自己改变心意,想当当武林盟主玩玩。他考虑的不是交出令牌后对武林的影响,而是对他自己,对他所处的现状的改变。
任务完成,自然要打道回府,可是……可是,有一点不想结束,有一点依恋……或是其他什么情愫在不受控制的短路的头脑里滋长。难得,他已经慢慢习惯的嘈杂,难得,他已经习惯一路奔波,难得,他已对眼前乱窜乱跳的小鬼的身影见怪不怪,难得,他已经在身后总站着个人时可以放松警惕、不再戒备……这样的时刻,脑海里若浮现出独自在长白山的溪涧旁垂钓的景象,纵使那是习惯的老地方,那是顺手的旧钓竿,意外的,却有点落寞……
结束……或者继续。他在摇摆不定。
正经之人若知道此事,一定会劝建:滋事体大,关乎江湖安稳,盟主一位长年空缺唯引来无谓猜疑,给他人可兴风作浪之机,还是尽早解决的好。但若是西门聂来说的话,那便是:既然白兄你决定不了,那就干脆自己当武林盟主吧,然后一边四处游历一边物色后继之人……再不然……你把它交给我好了,我来为你分担忧愁。
麻烦啊,果然是个麻烦……若不是麻烦师傅不会把它丢给我。
白秋原这么想着,看看手里的牌子,一圈精细的文饰将一个突出的“武”字围起。墨黑色的沉甸甸的令牌,在厚实的重量之外,还闪着淡淡的金属的幽光——正如它所象征的沉重负担和所带来的名利地位。
可我所体会到的沉重感,却不是这个……而是……压在心头的犹豫和矛盾。
视线调向平静的水面。水面平静无波,几片绿色的圆叶静静的浮着——这沉砖似的武尊玄武令,和看似平静却暗流轻缓的江湖……
“恩……?”
白秋原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
以前在长白山下的铁匠铺里和打铁的大汉一起学铸剑的时候,好象听说过的——只要底部有一定的面积,即使是铁块也能够浮在水上而不沉下去……
虽然方才还在考虑江湖大事的人,此刻突然跳跃到了浮力方面的问题的联想是很怪异而没有逻辑的,不过这么念叨着的人却已经蹲下身来,从栏杆的花格子里紧紧盯着那一片水域,想确实的试验一下。
然后——伸手,拿着令牌伸过栏杆,小心翼翼的放到水面上去。
可惜,令牌并不是平整的,而是一面向外凸出的弧形,或者是厚度太过,重力超过了浮力,一沾水就往下沉。
白秋原眼疾手快的把它捞起来,阻止武林至尊的象征掉进方世横家后院荷塘底的烂泥中。甩甩令牌上的水,考虑着要不要用脚把它踩踩平、最好重新烧铸一番把它打得更薄些。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那是一男一女正向这里走过来。
女子鹅蛋脸,柳叶眉,五官精致,一脸柔媚温婉。穿着浅杏色绣花长裙,手里拿着圆扇,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男子身后。那男子,三十来岁,长相虽平凡,但两只眼睛格外晶亮。一身黑衣黑裤,虽然没有佩带武器,但手脚灵活的样子,许是个练家子——虽然脚步声听来没什么力度。
“殷先生……爹爹他一定要我过去么?”
女子有些无搓的问着,微皱着眉,眼波盈盈,声音也轻柔细软。不过被她问起的男子却头也没回的往白秋原这边走过来。
白秋原记得见过这个殷姓男子——昨日会见方世横时,他自始至终都站在方盟主的身侧,据说是益权盟的谋士,不仅在益权盟处理江湖事务中多有插足,对方世横个人的生意往来也知之甚具。
“谋士……至少该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吧?”白秋原这么说过。殷先生虽然似乎没什么武功的样子,但打扮、穿着到彻头彻尾的江湖人士、或者说是采花夜盗的模样——就差拎把刀到处走了。
殷先生一早看见白秋原,便径直走来,拱手笑道:
“白公子,好巧。”
白秋原也淡淡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对方似乎没有打个招呼就走开的意思,继续道:
“白公子没在掬雅居里吗,老爷正命我请小姐过来,要介绍给西门少侠和您呢!”
说着,他给走近过来的女子介绍道:
“这位便是方老爷的千金,怜蓉小姐。这位,是老爷的贵客,也是西门少侠的好友,白秋原公子。”
“怜蓉见过白公子。”方小姐略略矮身行礼。
也不知是一不小心脚下绊到了敲起的石板,还是背后有人推了一把,她竟一头撞上白秋原的肚子。当然,会痛的是方小姐的脑袋,而不是白秋原。
方怜蓉的脸一下子便红如番茄,连连道歉。白秋原面无表情的将她扶好,却也没有再去看那个低着头一脸羞怯的小姐,只是继续盯着殷先生,想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殷万穷,一届儒生却坐上江湖第一盟——益权盟谋士的位子,长伴方世横左右出谋划策。暂且不论他是个怎样的人,在精明狡黠的人间妖孽身边存活下来的白秋原立即读出他眼里跳动的别样光彩。
“大概是老爷吩咐的下人们没找到白公子,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吧。
既然这么巧让我碰到了您,不妨请和在下与小姐一同去掬雅居吧!”
是啊,人多才热闹嘛!虽然方老爷根本没想邀请白秋原这个没什么后台、凭空冒出的穷小子。不过殷万穷倒是很愉快的要多此一举。
※ ※ ※
殷先生真的是个很过分热心、喜欢多事的人。
方世横不过是让他把女儿找来,介绍给西门聂,看能不能有幸与落叶山庄搭上一门亲,谁知道,殷万穷路上顺便拐了个白秋原不说,还不辞辛劳的绕了圈子,请上璎珞、不惊和司空妙也一道同行。
“多一个人,和多四个人没什么差别嘛!”殷先生哈哈笑着,很有豪爽侠士的味道——无论多几个人,老爷都会对我发火的,所以真的没有差别。
殷万穷怎会不了解主子的心思?但他仍然这么做了——他真的没有很想捣乱扯后退的意思,他只是觉得“人多点,会比较好”。
且不管对谁“比较好”,浩荡的一行人造访掬雅居了,方世横有点僵硬的连忙招呼,被招呼的人也不是很开怀的各自坐下,在场唯一不受气氛干扰的就是同样在笑、却笑得内涵不同的西门聂、殷万穷二人,以及不住大哈欠的妙妙。
“老爷,小姐让我请来了。刚好路上碰见白公子、璎珞姑娘和司空姑娘,便一同请来了。”
“这、这是当然,当然。”方盟主是不清楚殷万穷的“路上碰见”实是走完了绕楼庄一圈的路,只怪自己当初没跟他说清楚“路上被让人看见”。
“呃……这、这就是小女怜蓉,今年刚17。
不是我自夸,见过我女儿的人都说好。论相貌,可说是河南数一数二的貌美,论性格,温柔细心又待人平和,论才艺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老夫得此一女胜过十个儿子啊,哈哈哈哈!”
听着父亲完全是推销女儿似的言辞,方小姐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真的不情愿的娇斥一声,顺便往客坐上的冷脸男子及其身后的女子那里瞄了几眼。
西门聂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末了还应和道:
“方小姐确实如盟主所说——安静娴雅,不会吵闹;克尽本份不多事,也不会惹麻烦……刚好对了某人的脾胃啊。”
某怕吵又怕麻烦的人眼皮直跳。
方世横的视线随女儿的略带羞怯的眼光瞟向白秋原,道:
“对了,白少侠是随西门贤侄一道来的,我倒忘了——不知白少侠是哪里人?呵呵,今日我们只是随意的闲聊家常,各位莫怪。”
听出方世横的语气中似有一丝轻乎,西门聂深深看了白秋原一眼,然后带着无辜而清纯的笑脸,对方盟主道:
“咦?我没告诉您吗?秋原——他可是江湖一绝,千变老人的爱徒啊!”
一向称呼着“白兄白兄”的,此刻亲切的叫着“秋原”,这一声在在场的白秋原和璎珞的耳朵里听来,都是十分暧昧的情感。
“千变老人?!”
这四个字如巨石透入水中,溅起波澜万丈。
方世横慌了神——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落魄小子居然是“那个千变老人”的徒弟?!作为益权盟的盟主,方世横见过不少世面,也与几位大人物关系甚密,可是——千变老人,那可是传说中一般的人物啊!感觉是遥远而令人敬畏的接近神似的存在。即使站在眼前的是落叶庄主西门全、或是武林盟主楚晴岳,方世横也不会如此惊惧。
同样慌了神的是璎珞——她虽在信守庄时便听西门聂和韩当家提起,此刻勉强装做镇定,可是——
那一句“千变老人?!”是方盟主和伍不惊同时喊出来的。
“咦?抹布,你连千变老人也听过?”比起方小姐的事,西门聂更感兴趣的是阿不的反应。
“恩!!”不惊激动的点着头,险些让人以为他的脖子要扭到:
“因为每次说书先生讲起大战昆仑山的故事,开头总是:话说江湖有三绝——少林、武当、千变……而如今武林有四庄——落叶、细风、登凰、信守,其中又以落叶为首……西门世家……”
“阿不!”璎珞沉脸打断不惊逐渐变为对西门家歌功颂德的言论,着实为他先前的反应抹把冷汗。
“哦~~~是这样啊~~”好在西门聂似也满足了,不再盯住不惊不放,只是嘴角一直擒着的笑让璎珞放不下心。
“这位白、白少侠……当真是那位千变老人的弟子?”方世横结巴的瞪圆了眼睛。
“虽然江湖上人对千变老人的事了解不很多,也不知道他有个徒弟——不过,方盟主应该听说过我西门家与千变老人有交情吧!”
这是事实,据说西门聂的曾祖上山求武,是与千变老人拜在同一门下。只是千变进门没几个月就被踢出去了——谁也没想到他能成为如此高强之人。不过西门老祖宗倒认为,此人虽性格古怪张扬,但确实是个不俗之人,所以一度与他密切联系。
“这、这……真没想到白大侠居然就是千变一绝的高徒——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啊!实在是……今日能有幸结识白大侠,实在是老夫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大厅里的眼睛全都盯在了白秋原身上,让他没来由的恼火——他虽不在意身份,不过……西门聂,为何他的个性就不能和旁边的方怜蓉调换一下呢?
“据说千变一绝有三样自创武功天下独步——无息心法、无尘剑法、无影步法。”殷先生脸上平静却眼里兴奋异常的道:
“不如请白公子比画几招,一来再无可怀疑,二来也让咱们这些无名小卒们开开眼界吧!”
听此建议,方世横亦立即赞同的附和:“对对对,不知能否请白大侠让我们这些庸人开开眼呢?”
方盟主是一点怀疑对方身份的意思也没有,完全是想一睹千变的风采。另一边,受过白秋原内力疗伤的璎珞是亲身体会过千变一派不同寻常的内功心法,可另两样——轻功和剑法却没见过,也有些期待。
不过白秋原可不是那种有人跪下来求他就满足愿望的随和的好人,越来越觉得厌烦的他突然起身,丢下一句“爱信不信是你们的事”,转身就走。
本来,被殷万穷很强势的邀来掬雅居也是本着作客的一点礼貌,但这么无趣的闲聊,不参加也罢。更何况,他现在正心里一团乱,烦着呢。
看着白秋原的离去,厅中各人脸色各异,惟独不惊凉凉的道:
“真是不合作那,说着说着就跑了——”他摇头晃脑着笑了:“不过这倒更让人确定他是千变的徒弟——是和师傅一样的古怪个性啊!”
“哼恩~~”西门聂托着脸颊笑得幸福,眯起的眼睛让人看不清那里闪着什么: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会知道千变老人是个性格古怪的人吗?即使知道也不会这么说出来的吧!
自从掬雅居之后,西门聂很意外的和殷先生熟络起来了。刚好今日十五,本来他们硬扯着白秋原带上璎珞、阿不和司空妙、方怜蓉几人去逛灯市的,但两人却先一步失踪,溜回从豁楼坐在月下的花亭里喝酒聊天。
酒喝多了的殷先生开始不住的忆当年:
“年少那时,考乡试、省试、殿试无不顺畅轻松,怎耐最后一关那篇文章却被刷了下来。后来听一个里面人道,本来已定为榜眼,奈何……唉!”
科举落榜后,殷万穷得到方世横的赏识,进了方家,倒也活得如鱼得水。不能说此人恢复力太强,从落榜的打击中振作得太快,而是——
此人虽才识渊博、足智多谋,但性好兴风作浪、隔山观虎,一心科举也只为入朝为官为士以搅乱朝纲、引起渲染大波……如此,也不能怪什么官场黑暗让他连个小职都未谋到,而应该赞叹那位大人慧眼识出他隐藏在文辞精妙的文章中的不良意图和扭曲的人生观、并把他踢出宫廷了。
人生目标幻灭的殷先生消沉了一阵子,好在方世横做了益权盟的盟主,他一转念——搅乱朝纲和作乱江湖差不多啊!遂又有了精神。并且还越来越融入江湖得连穿着打扮都丝毫不像个文人。
“说实话,殷老兄——各大门派围攻昆仑的主意,是不是你想出来的?”西门聂的胃似无底洞,灌了多少壶酒下去都从容不迫。
“哪里!”殷万穷抱着酒壶时的眼愈发晶亮:“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啊,决定这样的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只不过是提出了众多方案,又稍稍煽了点风点了点火……”
两人对视几秒,同时发出会心的哈哈大笑——
圆月下两只做害人间的妖孽说着只有彼此这样的同类才听得懂的语言,感叹相见恨晚,过往这二十多年都缺了个知心的同伴。
圆月下的另一端,拉着白秋原给他买兔子纸扎灯的不惊不停的打着喷嚏,浑身发冷。
※ ※ ※
“姐,等你的功力恢复,就会把我带去天山交给水千恋了吗?”盘腿坐在璎珞身后的不惊身子一瘫,脸色苍白的擦着冷汗。
被这么冷淡又尖锐的语调问起,璎珞犹豫着,彷徨着,无法回答。并非说不出口,连她自己也无法决定。
“我大概可以猜到水千恋找我想要做什么。”不惊看看窗外由圆转缺的冷月。
“……只是她没想过仇天门死而不僵,深藏不露的高手如云——即使我想把你送去无恋宫,右护法也不答应吧。”璎珞淡淡的接下去。
不惊沉默的站起身,走近圆桌边,在冷掉的茶水里洒进一把白色粉末,然后一口气吞下。
“那是什么?”璎珞也爬起来问。
“曼佗罗和白茄枝、爬森藤调配的毒。”
“这样吃也没事吗?”
“恩~很补的!”
璎珞只觉得不可思议。
住进从豁楼、不惊硬赖着跟璎珞同睡一间房的那晚起,她才知道,自幼被喂养成药毒人的他,除了百毒不侵外,还是个会走路的万能解毒草。长时间被喂毒使他五脏内腑发生变异,虽然在仇天门众多高人的调理之下勉强使内脏维持正常运作,但对食物等的生理反应已与常人大有不同——这也算是他过分挑食的原因之一吧……当然,性格问题还是主因。
若是以前的璎珞一定会愤怒的以为是伍仇天不顾儿子性命、拿他试药才会变成这样。但是,毕竟相处了一段时日,不用不惊自己说明,璎珞也能猜到:
八成是这小子太皮,到处翻东西吃,误食了剧毒之药,所以仇天心想:反正要给他解毒也挺麻烦,不如将就着把他炼成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吧,毕竟以他们在江湖中所处的情势,三天两头会被仇家下毒,以不惊的个性更是招人怨恨——成了毒人也好。
所以,在各大门派攻上昆仑的时候,水千痕就逼他吃下“蚀骨”。蚀骨带有很强的迷药的效果——这也是常被中毒人混淆的地方——于是,勉强抵抗昏眩的不惊在被西门全抓住之后,就昏过去了。
得知璎珞身上也中了蚀骨之后,不惊其实是很兴奋的——可能是出于一种小孩子似的炫耀的优势感,便得意的叉着腰,仰天笑道:
“哈哈~~蚀骨原本就是仇天门的东西呢!被水千恋那老妖婆抄去了一份方子——绕了一圈,姐身上的蚀骨还要我这个行家来解啊!”
本来蚀骨的解药也是有的,但炼成不易——需三年才能炼出一粒。而昆仑总坛被攻击后库存的解药也所剩无几,又被水千痕用来解不惊的毒。所以,不惊只能用自己独特的能力,把璎珞体内的毒引渡到自己身上,再自行解除。
药毒之身一方面可使不惊百毒不畏,还有助于内力修为,因此要打通他人的穴道、引毒对他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只是蚀骨与其他毒不同,蚀骨之毒是流入血脉,融去真气以封住内力的,要完全清除也不易。
“姐你中毒不深,且被内力高深之人打通过劲脉,要解蚀骨,快则十七、八日,慢则一个月。”
不惊这么下了保证,便开始每夜为璎珞引毒。
一切都挺顺利,只除了不惊每次引完毒后都会脸色苍白的直挺挺倒下去,像死人一般睡足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这一点着实把璎珞吓得不轻,生怕他睡过去就醒不来。
月渐不满,不惊担心自己的功力会渐渐不稳定,为姐姐引毒也越来越勉强,这一晚突然问起了姐弟两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他也知道姐姐心里其实是摇摆不定、而非绝情的,但仍忍不住问“会否将我交给水千恋”,问出口却又后悔。
一阵沉默之后,不惊又提道:
“对了,姐~~那白秋原当真就是千变老人的徒弟吧?那你说,千变的徒弟来找方世横干什么呢?”
“恩……确实让人想不出。”
千变老人向来不理江湖杂七杂八的事——除非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而白秋原看样子也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那么他来找方世横干什么呢?
“会不会是跟姐的任务有关呢?”不惊嘿嘿贼笑:“我知道水老妖婆让姐和另一个圣使下山是为了我,不过如今姐仍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应该是另有任务没做完吧?是什么任务?”
璎珞有些惊讶,又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怎么还问我?”
“老妖婆视伍家人为眼中钉,老头死了她也不会放过我——谁都知道她是冲着我来。不过另一个任务嘛……以前是老头子三天两头没事干潜到无恋宫去偷听——所以他对姐姐什么时候入宫当侍还矮矮胖胖的啦、什么时候扎小揪揪好可爱啦、什么时候开始做任务什么都不懂的好蠢啦……他都清楚。
现在仇天门可没有精力去对无恋宫的动向了如指掌了。”
“…………”璎珞半晌无语,随后又道:“那你怎么会认为白秋原与我的任务有关?”
不惊蹲在凳子上忽左忽右的转个不停:“老妖婆的目标有两点——一是我,二是称霸武林。如今有各大门派攻上昆仑的先例,她自然要提防下一个目标是她的天山,大概会一面想要招揽部属,一面要探探各大门派的意思。
白秋原在这个时候来访益权盟,再加上他的身份、与西门家的关系,难保不是和下一个围攻的目标有关。”
璎珞想想,觉得不惊说得似乎有理,却又有些不对劲,不过倒觉得自己的任务说给他听也是无妨:
“与你说的差不多,不过大宫主她没那么顾及别人的威胁——她是要我和玉玲下山帮她抢武尊玄武令。”
“抢玄武令?就凭你们?”
璎珞瞪他一眼:“我们当然是没能耐抢得令牌,大宫主这么说不过是要我们搜集些可靠的消息罢了——毕竟现在对于楚盟主的生死,以及玄武令的小道消息满天乱飞,却没有一个是真的。”
“恩……”不惊思考着:“这样倒也好——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咱们就可以慢慢在这益权盟多玩上一段时日了!”
不惊这么说,璎珞突然想到:自己得到玄武令消息之时,就是要对不惊的处置做出决定之日了!届时无论是放他走还是带回天山,姐弟两再也不会有此刻的和谐关系了吧……
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回去复命,回去看见母亲赞赏的笑脸,可是……却又不想做出那样残酷的决定,璎珞觉得好痛苦。
过了几日一早,璎珞照例去白秋原房里伺候他更衣、梳洗。才打理好,方小姐便带着一个小丫鬟来拜访了。
“白公子早。”她依旧很腼腆的打招呼:“我正猜璎珞姐姐也在这里呢,果然是这样。”
方小姐对璎珞投以同样亲切的微笑,完全没有对“客人的随从”的轻视——怜蓉小姐是难得生在大户人家却无大小姐脾气的人。不过当被叫做“璎珞姐姐”的时候,璎珞总不自觉的想起被娘亲和三娘叫“姐姐”的大宫主的表情……奇怪,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实在是方小姐的态度太明显,而对璎珞这个下人太亲切了……
“我做了些小点心,想给白公子和璎珞姐姐尝尝……”
方小姐让丫鬟放下篮子里的几样精致的糕点,璎珞看了心里一方面赞叹,另一方面又怪怪的。想起不惊对自己手艺的评价……说实话,比起下厨房璎珞拿手的应该还是把鱼穿在凌针上,架在火上烤——这样做出来的野味……
尽管两人岁数只差数月,却有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啊。
白秋原自顾自的把剑收好,根本不理睬方小姐,只对璎珞说了句“我出去”,就消失在门外。
这种情景下,反倒是璎珞比较尴尬。不过事情马上就会有转机——
实践经验证明,殷谋士马上就会出现,央璎珞去帮忙做些什么抄写、整理的事。西门聂不久后就找到白秋原:
“白兄,你躲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练什么功啊?又不通风,容易走火入魔的,我叫了怜蓉给准备了几道小菜,不如去花园里喝酒聊天吧!”
喝到一半,西门聂会醉得不醒人事,被抬回房里去……
从吃早饭起直到就寝前,这样类似的戏码一直重复上演。
“他是想逼我赶快把令牌的事了结吧,不然就要一直留在这里受他的调弄!”白秋原忿忿的想着,用力过猛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璎珞赶忙过来收拾,一边还为白秋原的熊猫眼、罗刹脸感到好笑——其实西门他们做这些也挺有意思的呢,隐约体会到当年伍仇天在自己床上发现昏迷的“啊月”时的脸色、给不惊他们带来的所谓“娱乐”。
西门聂是纯为娱乐,而殷万穷是带着更远大宏伟的目标——益权盟大小姐和千变一绝的徒弟凑成一对,将会有多大的震撼效果啊~~而白秋原显然不会乖乖就犯——精明的殷先生已经根据白秋原可能会有的反映,谱写出一曲爱恨情仇录了。
璎珞忍不住笑出声来,白秋原狠狠瞪她一眼:
“你也跟他们一伙?!”
因为阿不已经被方小姐的点心所收买,而璎珞是一到关键时刻就“被殷先生找去帮忙”不见踪影——绝对是借口!
“你该不会以为帮他们做这些,会有什么好处吧!”
听见这样的话,璎珞皱皱眉,看看白秋原,明白他是在跟自己闹别扭,于是又轻笑出来:“说什么呢。璎珞不会忘记主子的恩情,当然也不会企图什么……
璎珞说过,就算没有那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和五件衣裳的债,璎珞也一定会跟随主子、伺候左右的。”
白秋原一对墨黑的眼珠子瞪着她,不知是仍在生闷气还是在想什么,璎珞倒是很喜欢他那对黑珍珠似的眼,以及被那双眼所看的。
“恩……!”半晌,白秋原终于想通了什么,说要去找方盟主商谈“正事”,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