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 (傅宣)》onion

12、第 12 章

　　傅菁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步麻木走着，迎面遇上医疗兵时，原本已经收敛的紫红光芒忽然又从机械臂上被重新释放出来，然后将医疗兵团团裹住，急促哔啵声同时响起，直到紫芒被蓝光护着缩回去以后，才露出医疗兵千疮百孔的钢铁支架。

　　“辐射感染下降98%……”

　　吴宣仪紧紧握住探测器，先前只要对准医疗兵，数值就会一路飙升。现在总算看明白了，紫红光芒其实是光子盾的化形，蓝光恐怕是吞噬辐射进行能源转换时所产生的光线折射，吞噬才是艳丽光芒的本质，却阴差阳错地被当成了电子盾。不难想象，进入辐射区过后，正是这些光芒护住了傅菁以及医疗兵，让所有精密仪器可以维持运转，否则单凭医疗兵本身，哪怕是出类拔萃的A-7，也撑不了3天那么久。

　　所以在傅菁苏醒、和医疗兵拉开距离过后，那台钢铁机器也就跟着报了废。这一切，果然和蓝座大楼用来抵御强烈紫外线的保护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机械臂和蓝座军方之间，一定还存在着某种渊源。

　　木然走近的傅菁带着肃杀的厌世狠戾，无论容貌还是体态都野性十足，可以轻易撕开目击者们的层层防御，继而带着浓墨重彩凶狠闯入。迪迪说的没错，这人很美，叫吴宣仪不受控制地蹦出个荒诞念头：如果资源充足，自己一定会比照傅菁现在的模样，塑造出比任何机型都更为坚韧的新一代战斗兵。

　　就好像画家看见美景就想要提笔一样，机师的身份同样让她沉浸其中。

　　.

　　慢慢地，傅菁越走越近，眼底藏着不明显的痛楚，被流质般的蓝色残光一扫，仅仅留下不含杂质的深邃幽暗，神秘而又迷人。她看见了吴宣仪，又好像没看见，漆黑瞳仁只往这边小幅度转了一圈，马上就收了回去。

　　吴宣仪收敛思绪，尽量把语调放平放缓，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试探着喊了一句：“傅菁，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只有马丁靴靴底摩擦地面沙石碎土的轻微声响，仿佛要把它们细细碾碎，不留任何余地。

　　“傅菁你别吓我。”吴宣仪伸手把人拉住，傅菁的胳膊和这里的空气一样冷，浑身透着尖锐，脆弱得让人心痛。

　　傅菁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吴宣仪，愣了好久才张开双臂抱上前去，也直到这时，冷漠脸面才重新露出应有的复杂神情。那些理智回落过后的疲惫与不堪重负、欲言又止的压抑和忧伤、以及茫然无措的懊恼，统统都被勾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像这样长久暴露在强辐射下非但没死，还获得了澎湃无比的能源，进而唤醒濒临崩溃的□□，绝对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她不停颤抖着，异样固执地把吴宣仪圈住，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风港，流露出无比脆弱的一面。

　　迪迪在旁边尴尬站着，见傅菁始终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于是嘴角往上一撇，把早已归零的探测器用力甩回车厢，一声不吭地钻回到驾驶室内。冷不防一个高大身影也跟着蹭了进来，抬头一看，居然是医疗兵!钢铁士兵侧着脑袋，牵动下颚骨冲这边露出个“灿烂笑容”，拟人化智能程序告诉它，任务完成后立即恢复到服务姿态，善待每一个人类。

　　啪一下，迪迪用力按上喇叭，差点没给吓死。

　　刺耳鸣笛让前面抱着的两个人骤然分开，傅菁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吴宣仪则近距离看着她，拉住她不肯放。

　　“一起回去吧，没事了。”吴宣仪握得很紧，傅菁的手骨节分明，冷得像冰。见傅菁还是没反应，吴宣仪不得不放缓语调，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傅菁嗯了一声，跟着吴宣仪上了车。她很抗拒又不得不全盘接受自己与众不同的躯壳，庆幸的是，这次还有吴宣仪。

　　吴宣仪没有推开她。

　　.

　　回去路上傅菁依旧沉默居多，之前缝合伤口时几件衣服已经被剪开，隐约露出腰腹上的大片绷带，机械臂转换的生物能源无疑又是澎湃的，让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抹去了原本的颓废苍白，只不过被窗外冷风一吹，还是肉眼可见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傅菁一动不动，盯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吴宣仪翻出外套给她披上，掖好边角过后顺势靠近过去，伸出右手穿过她后腰，左手搂住她肩膀把人揽进怀里。明明有好多问题要问，结果到头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想好好安抚眼前失落的人。

　　傅菁身子一颤，嘴唇蠕动着没吱声，任由吴宣仪抱着。

　　“你……其实不用想太多。”吴宣仪紧紧贴住傅菁，她知道傅菁心结在哪。

　　傅菁还是没开腔，慢慢抬起的右手肤色洁白，下面的淡青色血管很细很清晰，稍微按下去一点，立即就能感受到血液的鲜活流淌。遇见C-95之前，她从未想过人造血肉可以逼真到那种程度，如果外形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机械兵大量混迹在人群当中，是否意味着将来某一时刻，接触到的甚至围绕在身边的“人”，都将不再是人类？

　　万一，自己这身血肉也和他们同出一辙……

　　心，又乱了。

　　然后是痛，真的痛!

　　吴宣仪居然探头过来一口咬在她脖子上，这个姿势很顺口，让她咬得格外用力，两排整齐牙齿扯起小块皮肉，令嘴里发出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机器没有痛觉，你呢？痛不痛？”气恼而又认真的样子将傅菁的冰冷外壳一举击破，套着愤怒表象的关心通过后面的紧实怀抱完全围拢上来，一遍遍刷过肌肤的敏感触觉。

　　“你……松口。”傅菁声音不稳，吴宣仪咬疼了她，又实在舍不得把人推开，于是下意识就搂了回去。掌心隔着衣物贴上吴宣仪的瞬间，立即跟着冒出薄薄一层冷汗，吴宣仪太温暖，哪怕是这样一个非常时刻，那具柔软的身子也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痛不痛？”吴宣仪瞪起眼睛不依不饶地问，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傅菁刀锋般的下颚以及高耸眉峰，她忽然很想看看这人服软的样子。

　　傅菁用力点头，脸都绿了，吴宣仪狠起来可真要命。

　　“还胡思乱想不？”吴宣仪总算松了口，看着傅菁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两排牙印，心肠一软：“抱歉……没收住力。”说完再凑近前去呵上一口热气，所有动作都做得无比稔熟并且理所当然，完全没有留意到底下僵住的人。

　　.

　　“去，给我把挡板摇下来!”

　　闷声开车的迪迪突然朝旁边正襟危坐的医疗兵嚷了一句。

　　啪嗒脆响过后，塑胶挡板稳稳落下，把前后车厢分隔成两个独立空间。

　　吴宣仪后知后觉地扳直身子，移开的目光无意扫过孤零零躺在座位底下的探测仪，指针正好对着刻度零，这让她怔了一下。

　　傅菁是从强辐射里走出来的，自己居然没有躲闪也没有犹豫就抱住了她，万一受到辐射感染，能有几条命？

　　怎么就从没想过？

　　还是说鬼迷心窍，眼里只装得下她一个？

　　吴宣仪一颗心咯噔乱跳，搂紧傅菁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结果没等松太开，手腕就被傅菁一把扣住。傅菁冰冷修长的手指覆上她手背，拉着一起放在系有绷带的小腹上，握得很紧。

　　“你说过要陪着我的。”傅菁清澈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吴宣仪，充满少年般的坦诚。

　　“嗯。”

　　吴宣仪垂下眼睑，相互吸引的诱惑谁都无法抗拒，沉重晦涩的未知明天使人变得柔软并且充满了渴望，哪怕是比蝴蝶翅膀还要纤薄的暧昧，内里所蕴含的温馨都是炽热的。星空太美，冰冷长夜里的怀抱太有力，沙地上的打斗太飒爽，偶尔的闪躲又来得太羞赧，穿过自己发梢的指尖也太过缠绵，还有刚才，傅菁从灰雾里走出来的绝美震撼，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

　　如果前路注定要被黑暗淹没，那么就用尽全力抓住那点令人心动的向往好了。

　　看清自己心思的吴宣仪没有闪躲，转而露出甜美笑容，笑得灿烂妩媚。

　　大概被瞧得不自在了，或者是想起了什么，傅菁脸色一沉，压在心底的强烈矛盾无声涌出，继而放肆蔓延。她松开了抓住吴宣仪的手，抬起机械臂贴在额头上，试图通过金属的冰冷质感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去。

　　“除了伤口，还有哪里疼吗？”吴宣仪的关心洋溢于表，声音还是那么地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傅菁很想腻死在这片温柔乡里。

　　自己才刚从鬼门关逃回来，还很脆弱不是么？放任着沉沦一次有什么关系？

　　结果下1秒立即就恢复了理智，她还记得自己是谁，依旧坚定地认为这趟买卖不能搞砸。

　　撑起身子重新坐好，傅菁刻意避开吴宣仪的视线：“不疼，可惜了你送的夹克，那么好看，穿两天就没了……”懊恼外加惋惜说得情真意切，把刚涌起满腔柔情的吴宣仪狠狠噎了一下。

　　“回头再买，多的是!”吴宣仪闷声闷气地，下巴一下戳到傅菁肩窝里，要不是怕弄疼了她，也不会在最后关头重新收住劲儿。

　　“有红色的吗？”傅菁又问。

　　吴宣仪不想说话了。

　　叩叩叩。

　　傅菁伸手敲上前车厢，分不清是自己太热还是吴宣仪太热，这里的空气被搅得格外粘稠。

　　“迪迪，干嘛收起挡板，闷。”

　　傅菁略显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来回飘荡，头一次让吴宣仪觉得刺耳。

　　松开双手坐回到旁边座位上，吴宣仪抱起胳膊努力闭目养神，忽然觉得自己大胆的越界有些可笑。傅菁的体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温柔甚至那些直击人心的冷艳，完全都是不自知的，就像风，从来舍不得驻足停留，更不要说是被握在手心里。

　　相处才多久，有什么好掏心掏肺的。

　　可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吴宣仪用力捏紧拳头，任由指甲掐进肉里。

　　前面拉起挡板的迪迪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傅菁，啐了一句：“闷不会开窗啊？跟挡板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