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处半梦半醒间》一方豆腐

33、第三十三回：2011.08.29修正

　　第三十三回：2011.08.29修正
　　（I）
　　千夜走出房间，外面的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原本就守卫在她房门前的两个侍卫，依然石像一般地矗立在那儿。
　　虹儿跟在千夜的身后，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没有说话。
　　“虹儿你有话就说吧。”千夜早就知道这丫头是想知道些什么，然而她几次都准备好要回答了，虹儿却一再地把话吞回去。
　　“殿下，您别怪虹儿笨了，虹儿想要知道您是怎么知道殿下那天的事情的？那天您都没有在场呀。”
　　“这么点事情，问一下殿下不就知道了。”
　　“公主您怎么知道是我们带来的人下的手呢？驿馆这里人可多了，刚才的事情，其实谁都可以做呀。”
　　“是那种毒药。”
　　“嗯？不就是寻常的毒药么？”
　　“我问过了随行的太医，要提炼这种毒药，因为温度上的要求所以必须要用一种特别的器具，好像叫什么百结罐的。而制造这种百结罐的主要材料是一种很珍贵的粘土，这种粘土从来都是当做贡品送进宫中的，民间不可能有。”
　　“所以您就认定是宫里的人干的？”
　　“本来他们是想要做得无声无息，可是他们选错了时间。”
　　“这就奇怪了，天下毒药那么多，为什么就要用这种呢？这么特别的药，一下子就被人发现了呢。”
　　“这毒药，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特点。太医说了，因这种药而死的人，死后尸体不会有任何中毒的表象。除非把肚子剖开。虹儿，你想皇上会让人把他最心爱的儿子的尸体剖开么？”千夜笑了笑，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虹儿歪着脑袋想了好久，还是有许多想不通。可是千夜走在她面前，丝毫都没有要慢下来给她解释的意思，她便只好打住不再去想。
　　拐过这个回廊，就可以看见懿住的那个院子，千夜下意识加紧了脚步。
　　见千夜到了屋子前面，侍候懿的小太监便迎了上来。他故意压低了本来就不大的声音，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刚才睡下了呢。”
　　“知道了。”
　　千夜推门进去，示意虹儿留在外面：“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殿下我来侍候就可以了。”

　　房间里面安静得只剩下人的呼吸声，千夜轻着脚步来到床边，看了熟睡的懿一眼，便转过身去。
　　凉风阵阵从外面吹进来，千夜想去关上窗户。忽然想起懿看着外面的时候那种向往的神情，千夜收回了手。
　　真有那么喜欢外面吗？千夜心想：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到外面去的话就去呀，难道只在房间里面透过窗户望出去，他就真当自己已经出过去了？
　　此刻，千夜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理解懿。
　　她是爷爷的孙女，她要成为可以给父母接班的优秀的继承人，所以千夜从小的要强好胜。
　　别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她就独自在家里温书，为的是在考试里面拿第一；别的孩子游泳踢球，她就在钢琴古筝前面，去练习那些只有很小数人才懂得欣赏的经典名曲……所有的事情，千夜都要做得最好，因为她要成为最优秀最成功的女性。这都不是别人强迫她做的事情，是她自己愿意为家族、为自己的人生的付出。
　　所以千夜不能理解懿。他明明就可以跨出那道宫墙，可他没有，他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好想知道答案，可是她不会去问。两人之间了解越多，只会有越多的牵绊。要是将来真要分别，这些牵绊是会把心扯裂的。

　　（II）
　　在酒杯下毒的人，是原本就是储宸宫的人，可是这里几乎没有人认得他。
　　这个矮小精瘦的人，名字叫杜由，他是在储宸宫里面负责打扫的太监。过去在宫中，他总是弯着腰，去打扫那仿佛永远都扫不完的尘埃落叶。
　　这个从不起眼的人，实际上是馨妃第一个安插到储宸宫的线眼。正因为不起眼，所以才能探听到许多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次懿奉命出使，杜由接受了馨妃的安排，跟在出使的队伍里面。没有人想到这样的一个人能跟着皇长子出使，可也没有人去追究他能在队伍名单里面出现的理由。
　　现在，杜由被关在驿馆的柴房里面，双手双脚用铁链锁住。他是想要毒杀皇长子的人，东窗事发之后，却没有人对他用刑。他跌坐在那堆干燥的稻草上，倒舒适。
　　柴房的老旧窗户被临时用钉子木板封住，门口也有侍卫把守着。

　　千夜离开以后，殷在房间里面站了许久，想了许多。他知道千夜想说什么，他确实害怕在杜由的口中听到那个几乎可以肯定的答案。
　　害怕，可还是要面对。殷的头脑里面忽然一个激灵，好想有了点发热的感觉。
　　他来到关押杜由的柴房，命人开了门。
　　杜由缓缓抬头看见殷，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杜由暗灰色的眼里面没有一点儿生气、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儿活着的气息。他就像一个死人，灵魂离开了身体，身体就只等着慢慢腐烂。
　　“刚才的话，你还没有说完。”殷沉声说道。
　　杜由没有答应，他回过脸去，撇开了视线。
　　“馨妃派你来的，是真的吗……”殷黯然。这个结论，就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殷的心脏。
　　懿把兵权交出来的一刻，就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与他争夺太子之位的筹码。就算懿有两位皇叔的支持，一个没有兵权、又无法带兵的太子，谁会服。
　　那个时候，殷就到达了自己的底线。
　　他要的是地位，不是哥哥的性命。他还曾经暗暗想过，就算要软禁懿一辈子，也不会去伤害他的性命。懿是他唯一的兄长，也是他所钟情的女子心中所牵挂的人。
　　有了懿，他才会有一个温暖的童年；有了懿，千夜才愿意站在他的身边，露出他想要看见的微笑。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殿下何必多次一问。”杜由淡淡说道。
　　“我是不应该问的。”
　　“呵，真好笑。殿下你现在的是什么表情，悲哀，伤心？”杜由冷笑，“要是这次懿殿下死了，得益的人可是你呀，殷殿下。”
　　“看来你已经料想到自己的下场了吧。”殷板着脸，冷眼瞧着杜由。
　　外面的阳光没能照射进来，昏暗的柴房里面显得特别阴冷。殷的双眼褪下那层淡淡的黯然，换上了比寒冰还要寒冷的黑暗，那是可以冻结一切的黑暗。
　　殷回头走了出去，对看守的人轻轻说道：“凌迟。”
　　语毕，殷甩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开。
　　殷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才千夜说的杜由的行刺过程，忽然脑袋里面闪过一个灵光：
　　要是杜由的估计错误，那喝下毒酒的人……可恶！
　　殷的脑海里面瞬间转过一个推论：如果喝下毒药的人是他，馨妃就可以拿这个作借口向懿下手；要是伽罗喝下毒酒，那北堪国主定然就不会放过提出这次和议的懿；
　　所以这一杯毒酒，在场的三个人，不管是谁喝下去，懿都得死。这个才是馨妃计划的全部。居然把亲生儿子的性命都计算在内，好一个为我着相的母亲！

　　（III）
　　把一半的人马留给王度，殷带了剩下的兵马准备返回靖都。
　　启程的当天，千夜没有在队伍之中找到杜由的身影，她心里明白，这定是殷把有给处置了。
　　懿看上去精神很好，心情就更加好。
　　离开皇宫一段时间，有了曾经得到自由的感觉，懿显得相当轻松。千夜在他身边，也能感受到懿此刻的兴奋心情。
　　在家里的时候老是想要往外跑，一旦离家，却又总是想着要回家去。
　　千夜以为那天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懿完全不知道她把杜由揪了出来，更加不知道杜由已经被殷处理得连一条汗毛都找不着，可是她没有察觉到懿的眼里有着些许惘然。
　　其实，懿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杜由是馨妃安插的人、知道下毒的人是他、知道千夜暗中调查下毒的凶手，他更知道，殷下令把杜由凌迟。
　　可是他不说，他宁愿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被蒙骗，也不能让千夜和殷为自己担心。装着很开心的样子，懿和千夜上了马车，与殷一起开始了回去的旅程。

　　是归心似箭，还是赶路的人没有心情兴致去欣赏沿途雪融的美景，不到半个月，一行人已经回到了靖都。
　　在众人到达以前，皇帝已经接到他们回宫的消息。
　　殷的兵马在靖都东门前停下，迎面看见的，是大炀朝廷的全体文武重臣。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当今皇上皇帝。

　　殷下了马，从车上扶下懿和千夜。三人来到皇帝面前，正要行礼，皇帝却先一步走了上来。他张开双臂，把两个儿子搂进怀里。
　　是儿子，他们都平安回来了。
　　就像是要回应父亲的拥抱，兄弟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来，回抱父亲。
　　满朝文武似乎都倍受感动，然而，在一旁的千夜却更觉寒冷。曾几何时，她远行归来，也有父母、祖父给她一个无言的拥抱。所谓的回家，并不是回去一个房子，而是回到有亲人的地方。
　　没有亲人的地方，也没有所谓的家。
　　千夜撇过脸，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场也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个陪同出使的皇妃，甚至，她是否存在，也没有人去在意。
　　皇帝与懿兄弟二人当面说了些赞许的说话，便下令起驾回宫。沿途有全城百姓夹道欢迎这两个为大炀的安全立下大功的皇子。
　　此刻，懿才深切体会到他作为一个皇族所应该担起的责任和使命。之前都不过是想自己没有遗憾，现在，他方才明白，自己是否有遗憾，其实并不重要。皇族的责任就是老百姓，只要老百姓活得好，就没有遗憾。
　　千夜懒得去看外面有多么热闹。她窝在暖和的软垫里面，用被子紧紧卷住自己。
　　她身旁的懿见她这副模样，唯恐她又要生病，并放下了窗帘，靠着她细心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千夜赌气道。
　　“真的没事？我看你精神不大好。”
　　“你管我，我就要精神不好，你咬我吗！”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好，讨厌！这家伙老是那么温柔，害我想起爷爷跟爸爸妈妈了。
　　“要不先睡一下，到了宫中就让太医给你瞧瞧。”
　　“随便你。”说着，她便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埋在厚厚的软垫里面。

　　皇宫巨大的红色大门在众人面前敞开，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这座庄严雄伟的宫城。夕阳斜照，原本朱红色的宫墙被落霞映得犹如红宝石一般艳丽。
　　皇帝轻轻掀开御驾的门帘，看着漫天橘红色的云彩，竟是残红如血。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