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住》瀚海银沙

13、第 13 章

　　“谢谢……”。
　　范晓抬头看着晋阳，露出一点受惊和犹疑的神色，挠了挠头：“我可以……开空调吗？”
　　晋阳看着他，带着点飘忽的笑了一下，又猛地一皱眉头。
　　范晓关上窗户，拉好窗帘，打开空调，然后，他坐到地板上，恰好对着晋阳的烫伤。他的手上是冰箱里最后两瓶矿泉水——晋阳腿上被烫伤的面积着实不小，他自己手上的矿泉水根本不够用，范晓小心的将冰水贴在烫红的肌肤上。
　　“疼不疼？”
　　晋阳黝黑的瞳孔闪了闪：“还好。”
　　范晓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晋阳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上面：“抱歉，我刚刚……可是你也得知道，我今天一下午都在跑这个事情，找了三个保安四个阿姨五个奶奶询问情况还被医院负责看护死者家属的护士叉着脖子扔出房间又和警察磨了两个小时回到报社在主任和编辑的压迫下把那个稿子改了足足七遍！我现在能够充分理解那群逼死祥林嫂的老太婆的心情！——其实要照我们来说也真没什么，就是一处狗血大撒的人伦悲剧——都是那孩子爸爸害的！”
　　晋阳的手微微一颤，抬头注视着范晓。范晓却没留意他的表情，他握住晋阳的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冰水的位置。
　　“怎么？”
　　“那死者的家庭条件不错，但是年轻的时候，父母忙着在外面挣钱，不怎么管她，她十七八岁那会整天在外面混，结识了一大堆狐朋狗友——这样也就算了，偏偏混了几年，认识一个混□□的。和那个男人鬼混了一段时间，怀孕了。更加倒霉的是，那个男的和人家火拼，真刀真枪的，结果，”范晓的脸色有些怪异，“把自己搞的断子绝孙了！”
　　“这下可好，那个女人怀的孩子就成了那个男人唯一的后代了，她本来想打掉的，毕竟未婚先孕太难听了。她家里人也说，留着也是个祸害，以后一辈子就绑在那个男人身上了，想找个正经人结婚都不行。”
　　晋阳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范晓终于注意到了，他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愣了一下，轻声问：“疼吗？”
　　晋阳摇头：“后来呢？”
　　范晓犹豫了一下：“你伤得不轻，我看还是送你去医院……”
　　晋阳打断他，他的眼睛里闪着阴郁的光，固执的重复：“后来呢？”
　　范晓咬了咬下唇：“当时那男人已经入狱了，但是他料到死者可能会堕胎。于是叫人放出狠话来，要是那女的敢堕胎就杀光她全家。这种人，没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死者没办法，只好先把孩子生下来，是一个女儿。那男人出来以后倒是挺喜欢这个女儿，可还是整天在外面鬼混，回到家里还经常对死者家暴。我们今天采访的时候，警察跟我们说，虽然法医验尸报告还没出来，但是死者身上的那些伤痕呆子都看得出来。她也好多次想要和那男人断绝关系，始终不行。那男人也叫邪门，对他女儿很好，坚持女儿不能没妈，可是对女儿的妈又实在是……前几天那个男人在道上的对头找来了……发生了很多事，那女人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把事情完整的陈述了一遍，范晓终于还是露出有些难过的神色，很快的补充了一句：“差不多就是这样。”
　　晋阳没有说话，他看着范晓，欲言又止。
　　范晓知道他要问什么：“那个女孩没和她父亲走，今天在医院里，她哭的几乎虚脱，对她爸爸说她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是他害死了她妈妈……”
　　晋阳看着范晓，感觉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连面目也渐渐模糊。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漂亮面孔，那个男孩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却从内而外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对站在面前的那个男人说：“我不跟你走，你害了我妈！我恨你一辈子！”而后是一个只摆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的房间，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和她对面的男人说些什么，再后来是黑暗的走廊，风从四面阳台围成的天井中冰冷的灌进来……
　　晋阳的手猛地一颤，两瓶冰水掉进了脚下的盆里。
　　“晋阳！”范晓吃了一惊，“晋阳你怎么了？”
　　晋阳看着他，连嘴唇上都失去了血色：“她爸爸害了她？难道她没有听她妈妈自己是怎么说的？她说都是……”
　　“不是！”范晓大吼出来，打断晋阳的话，他也丢下了手中的瓶子，紧紧地抓住晋阳的肩膀，“不是！她对那个女孩、她对她女儿很好，你明白吗？我问过的每一个人都这样说！晋阳，如果她真的恨她，就不会那个女孩那么好！楼顶上的那些话，那只是她受了刺激才这么说的——她也不是对那个女孩说的，那个男人也来了，跟在她女儿后面，她是对那个男人说的，明白吗？”
　　晋阳看着范晓，漂亮的黑眼睛里有可以灼伤他的亮光：“撒谎！”
　　范晓放开晋阳的肩膀，转而紧紧捧住他的脸：“我没有！晋阳，如果你已经固执的认定事实就是那样，那么从开始就别问我。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这就是的！你问了我，就要相信我说的话！”
　　明亮而灼人的目光紧紧的胶着在一起，急促而火热的呼吸也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像白刃相交、金风劈面。范晓丢开一切念头，只是牢牢的锁住晋阳的目光，他知道这是一场战争，先承受不住的那一个，就只能承认对方一切的说法，不管是先入为主还是有意说谎……
　　晋阳的呼吸一窒，而后，他别开目光，黑色的瞳孔被不断闪动的睫毛遮住。
　　范晓看着晋阳，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水、却比哭泣更让人觉得悲哀，心里忽然一动：“你今天，一直就在窗户前面看……”
　　“对，”晋阳的声音很虚弱，“我看着他们把尸体抬走，看着他们把所有的痕迹清理干净，看着人群经过的时候指指点点，我为她构想了无数理由，可是，我能想出的所有故事，最后情节都是一样的，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们居然这么接近事实……”
　　范晓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直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搂着晋阳脖子的双手缓缓用力，将那苍白的脸压向自己，晋阳看着他，没有躲避，也没有抗拒，而是慢慢闭上眼睛。
　　当范晓接触到晋阳柔软的嘴唇时，他浑身的肌肤都因为冰冷的触感而僵硬，仿佛拥抱着一块寒冰。但他的血液很热，像沸腾的岩浆一般烧灼他的心，这种极端的冷热交战让他颤抖的不能自己。
　　很规矩的一个吻，没有掠夺，也没有抢占。从冰冷的唇到火热的舌头，循序渐进，逐渐深入，当内外温度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时，两人很有默契的分开。范晓的脑海里是一片被强光扫过一样的空白，但他能感觉到手中那冰冷肌肤依旧在剧烈的颤抖，他能看见那明亮而混乱的目光归于平静和疏离——虽然他此刻一点也不理解这代表什么。
　　“很好的办法，”晋阳微笑，他已经连声音都恢复了往日一样的疏离淡漠，“你是怎么想到的？”
　　范晓有些愕然，理智的回归就在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晋阳话里的意思，随即猛地涨红了脸：“那么，冒犯了你我很抱歉！”身体向上一窜，范晓怒气冲冲的想要起身，可维持了跪坐姿势很久的腿部却感到一阵麻痹的刺痛，膝盖不受控制的向地板落下。范晓下意识的伸手一撑，掌心传来一片温热滑腻的触感，身体在那一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向下一落。
　　死了！
　　范晓脸色煞白，他能清楚的听见耳边传来短促的抽气声，声音很轻，范晓知道，那是因为突然袭来的剧烈疼痛让声带都僵硬的缘故。低下头，不出意料的看见晋阳被烫红的左腿上，一块表皮被自己抹了下来，露出从未接触过空气的幼嫩肌肤。
　　“我叫医生！”范晓这回成功的一跃而起。
　　“不用！”晋阳脸色惨白，他阻止了范晓，从床头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秦天，你现在能到我这来一趟么？我……值班？医院？我……”
　　晋阳的话没有说完，范晓从他手中抢过了手机：“那个，秦天——我是晋阳的室友，女的？你真闲！我说，你是医生吗？这样，晋阳的腿被烫伤了，而且还被蹭掉一块皮，一定要处理一下……好，我们现在打车过去！”
　　范晓挂断，将电话还给晋阳：“我们现在打车过去，秦天在医院门口等我们——怎么了？”
　　晋阳收起惊讶的神色，摇摇头。
　　“那好，”范晓走过去，背对着晋阳蹲下，“上来。”
　　晋阳一愣，瞬间的犹豫过后，他默然的趴到了范晓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