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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冬,深了。
      生华和宝宝一大一小的走在冬日寂静的清晨。
      生华拉着宝宝绵绵软软的小手,尽量走得慢些,让宝宝可以跟得上她的步子。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黑毛衣,很大,让她像个被套在面袋子里的木棍。毛衣是生平的,腋下被磨烂了,说是不要了,生华看着补补还能穿,就背着生平说帮他扔了,其实是拿回去补好了,可是一直没机会穿,现在却正好。
      生华不时低头对乖巧的宝宝轻笑,这个孩子不但很听话,而且特别安静,生华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了,想自己如果将生活安稳妥当,就将宝宝领养回来,做一对安静的母子。宝宝脖子上围着她这两天打得一条围巾,毛茸茸的,和宝宝一样招人疼爱。她最近和陆婶学了手艺——打毛衣,她觉得自己很喜欢坐在天井里不说话,给自己喜欢的人们打东西。她给宝宝打了一条淡蓝色的围巾、给陆婶打了一副手套、给文林哥打了一顶绒线帽子,还有一条靛蓝色的围巾,她也不知道打给谁,只是不知不觉地就打了,眼前全都是陈靛的点滴。
      走着走着又来到裁缝店前,还是那件婚纱,生华看着发呆,宝宝竟也懂事的不说话。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生华从衣兜里掏出那颗高级定制纽扣——也不知道那位好心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听她的话,而放弃了喜欢她?
      生华看了看纽扣,然后看着宝宝,微笑着蹲在他面前,说:“宝宝乖,姐姐要去裁缝店里问一些事情,宝宝乖乖的待着这里,不要乱跑好不好?”
      宝宝对生华露出大大的笑容,很神气的说:“生华姐姐,你小看我哦!宝宝今年都7岁了,已经长成男子汉了呢,怎么会乱跑呢?”
      生华开心的摸摸宝宝的小脑袋,赞道:“宝宝真懂事,等姐姐出来陪宝宝去好玩的地方玩。姐姐先进去了。”虽然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宝宝。
      “去吧!去吧!”宝宝挥舞着小手硬是将生华推了进去。
      生华好笑的看着宝宝一脸认真的样子,转身若有所思的进了店里。
      宝宝的笑眼在确保生华已经完全进了店里之后,小眼珠转而骨碌碌的转起来。他伸长脖子向来路望了一望,然后一脸成竹在胸的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小巷蹑手蹑脚地走去。不肖半刻,他便四肢并用的拽着一角衣布走了出来,很有成就感的命令道:“坏人!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路人们都好奇的把目光投向这个所谓的“坏人”——只见这人衣衫挺阔、英俊伟岸,怎么看怎么不像“坏人”。
      陈靛一脸无奈的被宝宝从巷子里拽了出来,然后还要面带微笑的回应路人投来的奇异的眼光——证明他真的不是“坏人”。
      宝宝很自豪的拽着陈靛的衣角,明明要把脖子仰到老高才能看到陈靛的脸,眼神却居高临下的瞧着这个“坏人”,决定要好好看清这张脸,等会儿向生华姐姐邀功。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把宝宝吓了一跳,宝宝煞有介事地指着陈靛喊道:“噫?怎么会是你?”
      陈靛叹了口气,心情却被这个小鬼精惹得异常好。他单膝跪在宝宝面前,不自觉地捏了捏宝宝肉肉的小脸,笑道:“小鬼精,又怎么了?”
      “唔——果然是你!”跪下来的陈靛离宝宝更近了,宝宝再一次确定了就是陈靛,“叔叔是报纸上的那个人嗳!生华姐姐看的所有报纸上都有叔叔哦!”
      陈靛一愣。
      宝宝的疑惑却更深了:“诶?叔叔你和生华姐姐认识么?为什么你总是跟在我们后面?我还以为是要欺负生华姐姐的坏人呢!”
      陈靛笑了,拍拍宝宝的头,道:“叔叔不是坏人,嗯......相反,叔叔是......天使......呃,派来保护宝宝和生华姐姐的......超人,嗯......对,超人!”陈靛一头冷汗——他果然不适合来哄小孩子——这是什么古怪解释?
      “唔——”宝宝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有一堆问题砸来,“既然叔叔是保护我们的超人,那叔叔为什么没有无敌手和飞毛腿呢?”
      陈靛彻底懵了——无敌手?飞毛腿?
      “小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么?”陈靛低声嘀咕。
      “啊?”宝宝没听清,拽着陈靛的衣袖耍赖,“我要看超人的无敌手和飞毛腿啦!”
      陈靛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他其实还真有“无敌手”和“飞毛腿”——他对宝宝把左手的衣袖撩开,露出那只奇形怪状的手。因为皮肉稍有萎缩,所以整只手看起来像一只尖尖的梭子。宝宝看到后连连惊呼。陈靛抹了一把头顶的冷汗,然后将一只腿的裤腿挽起来,露出金属材质的复杂义肢,解释道:“呃......这个——需要的时候——它可以跑得很快。”宝宝看的眼睛都直了,就差抱住陈靛,呃不,超人叔叔——打啵儿!
      陈靛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冷汗。
      宝宝兴奋异常:“超人叔叔!一会儿生华姐姐要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叔叔也一起来吧!”
      陈靛现在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又开始编他自己都快要笑场的故事:“叔叔也很想和你们去玩啊,可是宝宝忘了么?叔叔的任务是保护宝宝和生华姐姐啊,所以叔叔不能玩的。”
      宝宝的小脸上瞬间挤满了委屈的小爬虫。
      陈靛干笑:“呃,这样吧。叔叔哪天和.....呃——天使,嗯,天使——请个假,然后再来陪宝宝玩。好不好?”
      宝宝立马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说:“拉钩。”
      陈靛笑着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钩在宝宝的上面。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
      陈靛狐疑:“盖章?”
      宝宝不以为然地用小手将陈靛的大拇指按在自己上面,撅着小嘴说:“超人叔叔老笨了!”
      陈靛窘然。
      “好了。和超人叔叔约好了,生华姐姐也该出来了。超人叔叔要和宝宝说再见了。”陈靛笑。
      宝宝不舍的突然搂住陈靛在陈靛的脸颊上吻了一小下,然后跳下来一步三回头的对陈靛摆手再见。
      陈靛亦轻轻对着宝宝招手,面容上的微笑平静而沉缓。
      当宝宝跑进生华怀中,陈靛再一次隐入暗处,静静的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在他的视野中幸福。

      北方的冬天,真得很冷。
      陈靛扶了扶衣领,呵出一团雾气来,并不习惯这样干燥的冷。他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转头看橱窗里的婚纱,冬日的阳光亲吻着结了蕾丝的裙裾,在他靛蓝色的眼底闪着光,而他靛蓝的目光里闪着淡淡的忧伤。
      这些忧伤弥散成空气里细碎的纤维,被门后凝视的老人尽收眼底。那老人神色宁淡,看陈靛站在那里心事重重的发怔,于是将门启开,语气颇为调侃地道:“一个大男人对着件婚纱长吁短叹,是要让旁人笑话的。”
      陈靛如梦初醒,抬眼看来人,却是从裁缝店里出来了一位老人,一时措手不及,只得哑然失笑。
      老人鬓角留白,看着年过六旬,说起话来却底气十足,身板也笔挺结实。他瞧陈靛这么一笑,才发现这个男人其实还很年轻,只是眉宇间英气太重,不免看起来清冷疏离。念此,却是更为疑惑——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一脸病容?当下对陈靛有了些兴趣,便道:“年轻人,与其在外面被人笑话,不如进来喝口茶。”
      陈靛哪里甘心被人如此调侃,眉眼一凛,却是笑道:“晚辈年纪尚轻,为人取笑,倒也不必上心。只怕......”说着眉峰一耸,且道:“只怕先生耳顺之年却还量身裁衣,比划的竟是妙龄嫁衣——才要令人啧啧称奇。”
      老人“欸”的一声,直道这小子巧舌如簧,说他“耳顺”,即是叫他不好再回嘴,一时之间,还真的只有干瞪眼。
      陈靛虽说嘴巴不饶人,倒是看着老人吃嘴亏,觉得自己也的确大为不敬,便是上前颔首称不是,又笑道:“不管怎么说,这茶,还是要喝的。”话音未落,人却早已信步绕过老人进了店里。
      陈靛甫一进店门,便寻着茶香而去,来到一只楠木大根几前。陈靛不动声色的瞧了瞧这树根,比划了一下,又触了触成色,不觉笑道:“好根。”抬眼时又见周围尽是珍奇根雕,低头惊异于几上茶具井然、皆为上乘,叹道:“好物。”欠身坐在几旁,才见脚边细水涓流,青苔石上映,朱鱼绕青石,朗笑赞道:“好意境。”
      “你这——且不是将我说成了三好学生?”老人嘴上戏谑,但见陈靛观察的那两下子,心下想来这个年轻人恐怕出身不凡,不然,哪里认得出这些好东西。不过老人还知道了,这年轻人定不是什么歹人,见他朗朗一笑,却也放了心。
      陈靛笑罢,有些惆怅,旋即又笑叹,笑容不免有些落寞:“先生是自在之人,隐世于小城,裁自己爱裁之布,缝自己爱缝之衣。时而闲饮,时而谈笑。令晚辈好生羡慕啊。”
      老人但笑不语,烧了一小壶清水,滤了一滤,然后用水将新茶滤了一滤,待茶叶成色最好时,用新水沏了,倒了一小口坯,递给陈靛,方道:“年轻人难道是世事羁绊之人?”
      陈靛没有回答,看着口坯里的茶滓发呆,神情看不出悲喜。
      老人看陈靛无悲无喜,思忖这年轻人应是懂得隐藏之人,怕是城府不浅,心思缜密。于是状似漫不经心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陈靛失神的喃喃,转而自嘲:“先生怎知晚辈是为情所困?”
      老人嘿然一笑:“我看呐,除了那个姑娘不知,这个小城的人都知道了你成天跟在她后面了!”
      陈靛一窘,暗自嘀咕:“这么明显?”又想连宝宝都把他拽出来了,似乎自己真是没什么跟踪的经验。
      “唉,你们俩呦!”老人一叹,将满茶的口坯放在鼻前闻了一闻,陶醉的啜了一小口,接着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还真是。两个站在婚纱前发呆的表情都是一个模样,那难过都不与人说;然后一个是拿着个纽扣自言自语,一个又对着个口坯自我解嘲。你说说,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
      陈靛蹙眉,心下暗痛,只好举起口坯一饮而尽。
      这可把老人看急了:“诶诶,我的碧螺春可不是叫你这样糟塌的!”
      陈靛尴尬笑笑,却笑得不知有多惨然。
      老人看陈靛可怜,只好说:“年轻人,你知道怎么就能将繁尘琐事化为过眼云烟么?”老人顿了顿,低头又啜了一口茶,浅笑道,“那就是去解决它——如今你们既然是两厢情愿,为何不正颜相见,以解相思之苦。”
      陈靛闻言,怔了一怔,却终是苦笑摇头。
      老人刚想追问为何,又见陈靛眉峰一松,病容又现,当即恍然。一时竟替这个年轻人感到一阵难过,想他这个世俗之外的人居然又有动情之时。
      陈靛只是端着口坯,看阳光从窗棂投射进来,落在“十年”上,反射着令人心疼的微弱的光。
      老人看着顾自伤神的陈靛,将口坯里的茶饮尽,悠悠地道:“年轻人,你独裁的不让她知道你的存在是想为她好,但是你要知道——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 *** ***
      十二月的天真短。生华端着报纸抬头看了看微弱的暮色,又看了看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宝宝,觉得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岁末,然而陈靛坐在那里等待一锅粥的样子却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宝宝看到生华对着天边的流云露出宝宝不懂的神色,于是就安静的走到生华身边,轻轻地说:“生华姐姐,你怎么了?”
      生华听到宝宝的声音,才转眼看宝宝,揉着宝宝的头发,恍惚的笑。
      宝宝嘴一撅,奇怪道:“生华姐姐看起来好难过的。”
      生华一惊,没想自己竟明显的让宝宝都看出来了,一时不好意思,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宝宝不以为然地接着说:“生华姐姐为什么难过啊?告诉宝宝,宝宝去说给超人叔叔听,让超人叔叔保护生华姐姐。”
      生华只当宝宝小人书看多了,于是没在意,翻开报纸继续看,一眼就看到陈靛志得意满的坐在新闻发布会上,气宇轩昂、目光犀利,心里不禁又是忧伤。
      却是宝宝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报纸,恰是看到陈靛,于是惊呼:“唔——超人叔叔哎!”
      “嗯?”生华不解的看向宝宝。
      宝宝已经激动得不能抑制了,小手抓着生华的衣袖,指着陈靛的照片,直喊:“超人叔叔!超人叔叔!”
      生华更是不明就里,她揉了揉宝宝的后颈,循循善诱的说:“宝宝啊,告诉生华姐姐——为什么你叫这个叔叔是超人叔叔呢?”
      宝宝转而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看着生华:“生华姐姐你不知道么?这个叔叔有很棒的无敌手和飞毛腿哎,他是天使派来保护我们的哦!”
      生华狐疑,将宝宝拉到自己腿上坐,担心地说:“宝宝啊,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宝宝着急了:“不是!不是乱七八糟!是超人叔叔亲口告诉我的,他还答应哪天他向天使请了假就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我们还拉钩了呢,连章都盖了!”
      生华心下觉得不对,陈靛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报纸上陈氏捷报频传,对他的采访也是源源不断,他怎么会有精力跑来这里?于是生华又问:“宝宝,你确定超人叔叔就是这个叔叔么?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宝宝更急了:“不会的!不会的!超人叔叔跪在宝宝面前,和宝宝挨得好近的,宝宝看得很清楚的!”
      生华手中的报纸飘落在地,她知道陈靛的义肢只能跪没办法蹲,的确是只有陈靛才有的特征,她失控地摇晃着宝宝,大声问:“宝宝,你是在哪里见到超人叔叔的?”
      宝宝被突变的生华吓了一跳,愣神了老半天才含含糊糊地说:“在......在裁缝店旁边的小巷子里......生华姐姐,你不知道么?超人叔叔一直都跟在我们后面保护我们呢,好久了。”
      一直都跟在我们后面......生华怔住,继而苦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天,那个救她回家的好心人,应该也是他吧。生华泪流满面。上午在裁缝店里听闻那颗纽扣是伦敦有名的高级定制店Henry Poole &CO.才做得出来的,她就怀疑,然而还是没有勇气确定,直到如今,直到如今宝宝告诉她他一直就在她身后——
      他们曾经距离那样近,他们背靠着背隔着一扇窄窄的门,甚至她的后背现在都可以回忆陈靛的体温。而她——竟这样轻易的睡了过去,这样轻易的就错过了他。如今,让她再到哪里去寻他?
      生华埋头痛哭,她从来都没有哭得这样大声,这样痛。
      “靛——你在哪里?”
      宝宝害怕的扯着生华的衣角,咬着嘴唇没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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