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忘》钗子

5、七日·之六

　　四月十二。雨。
　　一连几天都是下雨，连心思也变得懒懒的，过于复杂的事情就不愿去想，终日只知携着天涯的手一路向北而去，一直到我们绿草如茵，卉木萋萋的纳珠草原。
　　许是因为我前天落下的狠话，连荆按兵不动，但我知道他是跟着我们的，由于天涯忙于应付四周潜伏的杀机，我迟迟没有告诉他，心想只要等明天渡过了赤江，那些追兵们就再没办法抓我回府了。
　　呵。多么天真，多么幼稚的想法。
　　两天时间里我们遇到的暗袭不下七次，埋伏者之中有想夺江湖第一的剑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还有什么都不是只为了混出名堂的亡命之徒，他们中鲜有人会顾得上江湖道义，皆是玩的以多对一的车轮战，天涯胜的越来越吃力，最后被逼退守车门，准备驾车而逃。
　　“啧啧，天下第一的萍踪客竟也会逃走？”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车顶，我还未出去看个究竟，边听得车外传来阵阵哀嚎，隐隐还有龙凤的吟啸。
　　“红妖！”有人惊呼，但最后一个音节还未吐出便滞在了喉头。
　　“可恶，竟然知道我是谁，还要跟我抢？”劲风扫过，我居然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不禁瑟瑟发抖，“我告诉你们，萍踪客是我红妖要杀的人，你们谁也不许来插手！如有违抗，就和这个人的下场一样！”
　　胃中仍有翻江倒海，我没有亲眼目睹这场厮杀就已这样，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我恨我自己为何要生在平阳王府，如果跟红妖一样活在江湖，是不是也能如她一般。
　　但我知道自己是不喜欢她的。也许是不喜欢她走路曼妙的模样，也许是不喜欢她肆无忌惮的笑，也许是……不喜欢她能与天涯毫无隔阂。
　　人渐渐散了，我撩开门帘，看到倒在红妖怀中，浑身是血的天涯。
　　“江湖儿女无拘无束，姐姐可不要吃味哦！”红妖对我看也不看，径直解开他的衣衫，上药止血后，从裙角上撕下一条替他包扎了，又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入天涯的嘴里。
　　等天涯安定了，我走到她身边，问道：“红姑娘，我刚才听说你要杀他？”
　　“是啊，不杀他怎么得到天下第一嘛！萍踪客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红妖将满是血迹的双手往衣服上蹭蹭，拾起了旁边的皮鞭——不久之前，那上面还卷着一个人头。“不过本姑娘可不喜欢趁人之危，在他伤大好之前，如果有任何人来刺杀你们，由我挡着。”
　　她霎了霎眼，又道：“还有不要叫我红姑娘，我不姓红，早忘了自己叫什么，江湖人都唤我红妖，你也这样叫好了。”
　　我应了一声，想转身去看天涯，谁知一回头，便注意到了连荆。他们一群藏在密林深处，十几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这边，不禁令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怀姐姐，你怎么了？”红妖观察甚微，问道。
　　“无事。”我摇头，继续往车里走。
　　红妖倒是不弃，依旧冷冷说道：“怀姐姐，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吧。”
　　我一怔，停了脚步。红妖继续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一群身着银色盔甲的武士，像是官府人物。我们江湖中人最忌惹上朝廷，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冲你来的了。”
　　我转身想说什么，但留意到红妖唇边似有非有的笑容，顿时意识到怎样说都是徒劳。
　　女儿家的心思，女儿家最懂。即使一个在京都，一个在遥远的江湖。红妖心如雪镜，怎会不知？
　　“我佩服你的勇气。若你生在江湖，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红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惜你不是。”
　　“那你要我如何？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又是江湖，我又恨又爱的字眼。
　　“离开他，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再这样下去，你只会做他的累赘。”
　　“这不可能！”我道，“只要渡过了赤江就好了！只要渡过了江，王府的人就不会再追了……”
　　“做梦！就算过了江到了苍州又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若是想抓你，你逃到天边儿也是一样！”
　　红妖一句一句，断掉我的念想，断掉我的情念。
　　“怀姐姐，你是读过书的，不知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红妖顿了顿，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我怎会不知……
　　与其相互痴缠，倒不如两两相忘，从此天水相隔，各自活得自在去。
　　可谁又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我不甘，低头，又流下泪来。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想听听他的。”良久，我拭了眼泪，望向孤独的马车，“他要我留，我便留；他若无心，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