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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世事总是重复着变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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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颠岛,米尔克雷兹伯纳。
乃是不列颠主岛南部泰晤士河的分支,曾以甘甜的泉水,森林的恩赐所著名,岸边开满粉红的翠菊。
被旅者歌为「翠林地(Aster forest)」,在老人嘴里是赖以为生的恩赐之地。
只不过早在十数年前,森林已被异族入侵。
“Nock(搭箭)!”
弓箭手们的发令员总是有着令人羡慕的大嗓门。
拜伦也想有这样的好天赋,动动嘴皮子的工作谁不喜欢。
“Draw(拉弓)!”
已经熟练到看都不用看就可以搭好了,保持着肌肉发力,拜伦(Byron)在这个空隙里看着旁边手忙脚乱的新兵。
新兵像是半天找不到发力点似的把因加护而发出淡淡光辉的箭矢在弦上反复瞄着,满头大汗的样子让人打心底捉急。
真是的,他撇撇嘴。
这种新手要放在以前根本进不来这只弓兵队伍,带加护的箭可不是谁都可以用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有那个素质会放箭就够了,管他有没有好脑子」凯爵士是这么说的。
毕竟,那些够格的好手已经成为战争女神莫瑞甘(Morrigan)拿走的祭品,代表他们的小石块在战场边缘堆成小丘,聚拢起来像一众小小的坟包。
“Loose(放)!”
再抬起头,箭对准天空。
其实根本不用瞄准,战场上你随便扔块石头说不定都能砸到一个爵士(Ser)。
手指一松,
跨过云层的箭矢像是雨滴一样坠入敌军,
致命的雨,在人海里溅出殷红的血珠。
不理会像在训练场一样张望着自己箭矢落点的新兵,拜伦提前搭好弓。
趁现在己方还没有冲锋,射箭的节奏会很快,要是那群骑士乌压压地冲了过去,谁知道会不会伤到自己人。
手里两发连射的箭应该可以顺利取下一颗人头。拜伦颇为自得的估计着自己的绝技,
两连发和马上射箭,
虽说不一定比的上李瓦伦王之子、那位「悲愁之子」崔斯坦爵士,但也是军队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了。
“Loose(放箭)!”
又一轮齐射,他的两根箭在其中扎眼的很。
随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到第五的时候,王就开始冲锋了。
骑着纯白的神驹,一往无前地斩向异族的阵营。
没有人能跟得上王,王是孤高的,像是天边的星辰,只能看,却无法伸手触及。
拜伦隐约听见前面的凯爵士低声不爽地嘟囔着什么。
凯·埃克托爵士喜欢对很多事发表意见,有点像上次那个外国人说的什么……亚里士多德?
总而言之是见多识广位高权重的情报达人了。
拜伦尽量无视这点嘈杂。
“……这么小的孩子就可以上战场了?”
新兵也开始嘟囔着。
孩子?
他因这个词感到疑惑。
队伍里甚至有些骚动。
他想着「这就不能不管了」,眯着眼,念出老德鲁伊教他的咒语,强化视力的咒。
——然后,看到了。
只有一只手带着臂铠的白发小孩骑着和他身形相差巨大的马,以不符合他年龄的残酷速度穿插在敌阵里。
白发并非稀有,宫廷魔术师·梅林、侍卫·贝狄威尔,都是显眼优秀的家伙。可是一个孩子,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又是如何做到这样的呢?
拜伦将疑问压到心里。
接下来也就只是重复罢了。
*
——
“You damn little idiot(你这个该死的小蠢蛋)!你知道你的莽撞多么危险吗?!”
伊维因很生气,
他张着嘴哇哇大骂着。
里奥毫不怀疑从他刚蓄的胡须里可以喷出把他淹死的口水。
不过幸好他还没有开始喷。
里奥觉得自己可以补救一下。
“伊维因,”他在接连的怒吼罅隙中小心地说,“我很抱歉。”
“蛤?!”伊维因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样,整了整披风领,“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天知道我为你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小混蛋操了多少心!”
“……不该让伊维因担心?”他试探性的问。
森林骑士马上变脸成了「你果然不知道错在哪」的危险表情。
“呃,不对,”学会了察言观色的里奥机智地改口,一股脑把自己做的事说出来,“是……不该看到亚瑟就激动,不该跟着他冲锋,不该让马被杀……”
“你该不会还忘了你马是抢的吧!”
期待这家伙能像他学认字写字的速度一样理解道德观念,这个想法果然太天真了。
“噢!”里奥讪讪地笑了笑,伸出四根手指, “那就是四个错。”
……
吸气,吸气。
伊维因告诫自己,不要因愤怒而失去理智,不要同小孩一般见识。
呜呼,如果所有的小孩都像里奥一样喜欢作死,父母真是一种可怜而强大的生物。
“好了伊维因爵士(Ser Ivein),我想马厩里的新马匹可以补偿那位不知名士兵的损失。”温和而威严的声音,还有轻扶他肩膀的手。
伊维因一个机灵,几乎整个上半身的肌肉都要僵硬了。
幸好还有一个人没有僵硬,
“亚瑟!”小孩像是没有受伤一样,欢脱地叫了一声。
伊维因咔咔地转过身,右手按胸,低头:“Your grace(陛下)。”
他/奶奶的,谁知道王也来了这。不对,里奥本来就是梅林拜托的,来这也在情理之中。等等,那这样他之前的失礼表现岂不是被看到了。
伊维因的脑子乱成一锅粥,脸红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表现相当英勇啊,里奥(Leo)。”王点头回礼,走到小孩面前。
“不过英勇是完全没有把握情况的莽撞啊。”总是形影不离的梅林把眼神放在少年刚复原的腿上,
“被异族的统帅连马一齐,几乎砍成两截,要不是你那一跃,可能整个上半身都会被削掉。”
虽然当时不在场,魔术师也能完美地点出过程。
“他当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啊,你这个半吊子魔术师。”不知道为什么,伊维因觉得里奥对梅林有相当大的怨气。
“半吊子什么的,说不上吧。我只是不喜欢会咬到舌头的念咒而已。”魔术师虚着眼。
“而且,生命?你确定你那粗劣的剑术可以像砍瓜切菜一样杀了那异族?”
“你是说,他没死?”
“Bingo!”夸张地打了个响指,“所以说你的剑术还要加紧练习,嗯,魔鬼训练。”
“反正是比不过你的剑术了,大贤者!”像是对什么感到气馁,里奥把头埋进臂弯。
“啊,梅林好像确实很擅长剑术,”王补充道,脸上好像带了些和里奥相同的怨气。
“对啊对啊,先用魔杖佯攻,吸引你注意力,再用剑,这之中还特意做了一个虚影以防万一!”里奥微微抬起脑袋,抱怨道。
“有时我也很怀疑,梅林卿到底是不是魔术师。”王露出追忆的神色,又带着几分同情。
大贤者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
“正是,尤其是他还喜欢讲一些奇怪的话题,比如哪家贵族的小姐身材如何如何……”
然后……天啊,王和里奥一起热切地开始聊起来梅林满身的槽点,一起吐槽梅林那种种掉节操的行为,聊的太过于开心了,以至于伊维因都忘了王为什么要来这。
梅林:……哎呀哎呀,怎么都这样~
*
终于……王咳了几声,正色道:“里奥的伤势怎么样?要不这几天就不需要和梅林训练了。”
满头雾水的伊维因后来才知道这是指梦境里的修行。
“不,我好了。”
昂着头宣告,像极了对着太阳发出稚嫩吼叫的小狮子。
“那就好,”
王笑着摸了摸“小狮子”的头。
然后,上帝啊,这喜欢作死的小孩脸红了。
莫名的,伊维因希望此刻的平静永远持续下去。
但没有,王收回手,白色的披风被风吹起一个角,
“还有两天的脚程差不多就要到王城了,”王的声音没有即将休息的期待,反而有种更深层的担忧,“伊维因卿,拜托你和凯卿准备一下。”
“啊,好的。”他站直身体,“不需要休息一会儿吗?米尔克雷兹伯纳这战是少有的胜利吧,我们已经成功把这次入侵的队伍打退了。”
虽然比不上表兄高文(Gawaine),但他也是从小被抓着背地图的。
三年前,乃至于十数年前,凯尔特人在此地的大败,以及河对岸如何靠那崛起。
他为能在此地洗刷屈辱的王和参与其中捐躯的士兵而兴奋。
“不,我们的敌人还有很多,伊维因卿,”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应该是少年的声线却诡异地充满岁月感,“我们不能独自战斗,军队经不起再重的牺牲了。”
他了然地退下,全然不知那话语背后多少的深意。
经常骂别人蠢蛋的他自己也是个蠢蛋。后来的伊维因如此自嘲着。
披风渐渐落回去。
将王包裹起来,好似一堵白垩之墙。
所谓孤高的王。
*
——
“混蛋(Cunt)!”
弗尔用弯刀在地上不断地砍着,寒冷的冻土也被凿出一连串杂乱无章的线段。
力量的宣泄和低温让他的手指渐渐变的寒冷,裹着粗布的刀柄并没有保温的效果。
“弗尔,”同样来自苏塞克斯(Wessex)部落的年轻人看着他,“其余的战士都坚持要退兵,埃勒王(Aelle)也下了命令。”
青年的颧骨突出,消瘦而憔悴。
“……啊,”刀锋在他手里无力地翻转,“准备撤退吧。”
他们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能力了。
去年在安德里达劫掠的粮食早已耗尽,土地的收成很不好,因饥饿失去理智、生命的族人不计其数。
能否撑到冬天都是个未知数。
何况,这次大败。
无敌的埃勒王败于敌手,若不是法师的巫术,此时已身首异处了。
埃勒王,十四年前只率三艘船就能征服苏塞克斯的王者,他的祖父。
在弗尔出生的时候,在巫师的吟唱里哈哈大笑,将满身鲜血的他放在马背上,在他懦弱的父亲、雄心壮志的叔叔面前高歌着「他将是在刀尖舞蹈的男儿。」
自他儿时懂事起,爱尔兰的传说和祖父光辉事迹便在耳边缠绕,「不列颠的富饶和居民的软弱」,仅凭肯特王的这句话就敢于放手一搏。
祖父毫无疑问是值得钦佩、勇武果断的王,在他心里简直可以比拟那位爱尔兰的光之子,所谓的「至尊王·尤瑟·潘德拉贡」也不过是手下败将。
只是啊,
他遥望着北方,仿佛看到了那位骑在马上如战神一般的幼龄王者。
「怪物」
他找不到比这更可以形容那个永动机般的敌人的词。
强横而完美的剑术,灵活自如的骑术,领袖的气概。
足以让他们忌惮不已的。
其本次的胜利更打破了此次的平衡。弗尔无法想象这个凛冬要死多少人。
他想象的出,饥饿到皮包骨的人,疯狂地在草里,在墙瓦之上,在泥土里挖掘,张大嘴忍受着苦涩。
只为让肚子填满。
只要想想心脏就不停地颤抖。
刀在手指跳跃,
割破拇指,鲜红的血在额前画出传统而古老的符号,
「誓言(Geis)」
我弗尔(Ferrum),以此“刀锋”之名,
“亚瑟,还有白发的小孩,必杀之。”
这是一个撒克逊人、侵略者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节选自《不列颠异闻录》:据说当时,正在和亚瑟王激战的埃勒王,只感觉眼前白色一闪而过,待他看清,心中大惊:哪来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