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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荷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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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渐微凉,皇后又回味起国师的话,彩棠悄悄的拿了只信封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道:“皇后娘娘,这是丞相大人给过来的信。”
丞相大人取了那睿王府七小姐的生辰八字,访寻了宫外有名的相士,相士合指一算,只说那八字是极好的八字,年干,年支是为年柱,月干,月支是为月柱,日干,日支是为日柱,时干,时支是为时柱。
上元节,八字坤造,紫薇星闪现。癸巳年正月十五亥时亥分,古说,鸾凤转世而生是也。
又看了那御史大人的嫡女钱洛柔八字,相士说了两字:普通。
皇后已经卸下了红宝石护甲,保养得宜的柔夷慢慢抓紧那张信纸,父亲说太子妃人选该是睿王府七小姐沈凉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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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母后点头,赵天修心情极好,他从来便是顺风顺水的,毫不费力就坐上了太子之位,知道古往今来帝王之家的婚姻不由人,可他竟能遇到了心尖上的女子,父王母后也都点头同意,人生何求。
一日,他寻了个上好的鹦鹉,毛色如雪,模样讨喜,又想着法子到睿王府来,与沈方晋闲谈几句,就急急耐耐的拐到后花园来。
丫鬟春桃正提着枣泥糕点,要给七小姐解馋,远远看见太子殿下进了后花园里来,身长玉立站在荷花池畔,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大世子聊天,沈方晋的随从阿庆正巧往这边走来,特意寻着春桃,含笑道:“荷花开了满园,当是美景,怎么不唤七小姐出来看看荷花。”
于是春桃立马便懂了,一溜烟儿的跑回凉夕的闺房。
凉夕本就不喜女红刺绣,也不知睿王妃怎么想的,突然对她上心了许多,请了绣娘回来迫着她学,琴棋书画也要她好好拾起来,激得府中的三姐好一阵抱怨,天天路过她门前,冷言冷语的嘲弄她,也真是闲得无聊。
这牢笼般的王府,以为谁人都像当宝似的,凉夕关好房门,不想理她。
春桃进来之后放下枣泥糕,在凉夕耳边软磨硬泡的:“七小姐出房门走走吧,花园里的荷花开了,出了罕见的并蒂莲呢,独独府中一支,在水中亭亭玉立娇艳无比。”
夏日烦躁苦闷,隐隐传来几声蝉鸣,凉夕本不想出去,免得遇到三姐姐好一顿数落,可荷花对凉夕是稀罕物。
她这些年在容安寺的南后山,见尽了各种各样肆意生长的奇花异草,倒少见需在在水中静心养护的荷花,何况是难得的并蒂莲。
春桃比她还要雀跃,给她披上淡绿色翠水薄烟纱笼衣,又往她头上飞仙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凉夕觉得春桃奇怪,躲过她的手,从桌子上拿起那盘枣泥糕,直直就往荷花池去。
荷花池里还养了好些锦鲤,小时候乳母不经常跟在她身旁,她就趴在池边,细细的捻碎糕点,洒进池里,引得好一堆鱼儿聚过来,鱼儿多了,她与鱼儿们聊聊天,说说心里话。
赵天修就坐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间,逗着白毛鹦鹉,沈方晋品了一口碧螺春,听见隔着桂树,有丫鬟春桃跟上来的脚步声,轻唤道:“七小姐,我们去亭子那里坐坐好不好。”
赵天修一边逗着鹦鹉,一边抬起眼眸,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沈方晋。
沈方晋自知碍事,放下茶杯,站起来抱拳道:“太子殿下,忽然想起在前厅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隔着几重的桂叶,凉夕走到了荷花池边沿的小角落里,有块石阶缺了半边,是她小时候调皮,偷了花匠的铁揪,不小心砸碎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修好,至于为什么要去偷铁揪,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凉夕坐在半边石阶上,看到了那颗在池中晃动的并蒂莲,盈盈立在葱绿的荷叶中,春桃又在说些什么女子礼仪,不可随便坐地的话,凉夕只觉得春桃比师父严格多了,说的话有板有眼,一会儿又要搬出睿王妃来教训她,于是赶紧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衫,软软说道:“我又饿了,你去厨房拿点绿豆汤,给我解解暑好不好。”
见春桃走下去,耳边才清净了些许,复又坐回石阶上,想起手边还有枣泥糕,捻碎扔了些到池塘里,呼啦一下子围过来好些锦鲤,在水中摆着好看的尾巴,微微荡起水纹。
微风习习,荷池里荷花开得正盛,挤挤挨挨的,好似一个个碧玉盘托着粉啄的仙子般,摇曳生姿,池里的锦鲤全部都游过来了,争先恐后的聚成一团,凉夕拍拍手,把手中的枣泥糕全部都洒到池中去。
她穿着淡绿的衫子,竟衬得比荷花还要娇艳,娇俏的笑声随着水纹荡漾开去,传到赵天修的耳畔,痒痒的,他静静地站在凉夕身后,站了许久,凉夕都没发现,小小的头颅低下去,自言自语的,仿佛是在和鱼儿说些什么话。
直到小李子手中的鹦鹉扑哧一声,发出了声音来。她蓦然一惊,回过头来,一双剪水秋眸顾盼生辉,惶恐起身,恭敬地给他行礼。
那石阶缺了半边,她惶然之间忘了,一脚踩空,直直就坠到荷池去,荷池的边沿并不深,水深至腰间,只是她不熟水性,心底害怕,在水中扑棱,衣衫尽湿,脚下的淤泥软软的踩不到边,挣扎间越陷越深,很快的有人跳下来,大手扶着她的腰肢,用力一锁,把她从泥泽地中抱出来。
凉夕半身湿透,发鬓也乱了些许,几缕发丝落在巴掌大的脸上,魂惊未定的喘着气,她心里觉得又要挨父亲的骂了,太子之躯金尊玉贵的,现在淌进荷花池里救她,湿了一身,她这次不知该如何谢罪才行。
赵天修拨了拨湿漉漉的衣袍,唇角微扬,笑道:“既要谢罪,那嫁给我便好。”
凉夕倏地抬起头来,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她的下巴还淌着水珠,点点往下滴,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不好。”
赵天修慢慢敛起了笑意,问:“为何不好?”
“我不喜欢你。”凉夕说得直白。
一语既出,吓得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气,没人敢再出声,只有池中的鱼儿摆着尾巴往荷花深处滑动,留下未平的水纹在荡着。
“太子殿下,七小姐是受惊过度了,才乱说了话,请勿见怪。”春桃这时已经赶过来了,跪在凉夕身边,吓得一颗心直直跳到嗓子眼。
看了看赵天修已然冷淡的脸色,继续低头说道:“奴婢这就带七小姐回房换一身衣衫,再好好的向太子殿下道谢。”
赵天修没料到她会拒绝,与生俱来的优越在沈凉夕这里尝到了挫败。奋力拂袖,也不知是羞还是怒,高声对小李子说:“走。”
小李子手中还抱着那只白毛鹦鹉,不安分地扑动着翅膀,小李子按住鹦鹉,再一看,太子已经跨步往前走去了。
凉夕被春桃扶着回房,刚把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睿王妃听闻今日落水之事,便急匆匆的赶过来,在前厅候着她了。
春桃又在她耳边说了好些话,不外乎是责怪她当众落了太子的面子,搞得场面难堪,凉夕并不讨厌太子,但也没有喜欢他到嫁给他的地步。
换完衣服出来,只见睿王妃的脸色冷了许多,像在冰窖里出来一般,语言也是冷冷淡淡的,警告她别忤逆了太子的心意。
凉夕的胸口闷闷的,她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府上的人对她那么好,睿王妃留心的教导她,还派了个贴身丫鬟给她,只是因为她得了太子的青眼。
皇帝还没正式下旨赐婚,睿王爷生怕出差错,当晚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纵不得她沈凉夕如此放肆,当面拒了太子,可是杀头大罪,全家的荣华富贵就此停止。
睿亲王已经决意投靠丞相,这场婚事,如何能轮到沈凉夕说不喜欢。
凉夕跪在冰冷的地上,她的声音也毫无温度,麻木地说:“我错了。”她的半边脸肿了起来,六岁时那一记耳光给她的教训还不够,今天又是一记耳光。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父亲打过,想来是她放肆了。她要向父亲认错,也要向太子认错。
朗朗明月当空,凉夕跪了五个时辰,到了子时才被允许回到房间内。
她打开窗棂,幽幽的月色流泻般洒进来,今夜是一点星子也看不见,这样的夜晚好安静,怔怔的流下眼泪来,心内细细碎碎的痕痛,似有蚂蚁撕咬,她只是忽然,忽然之间想起南殷了。
她原以为自己不懂男女之情的,可是突然开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太子拦腰抱着她从荷花池内上来,她只有害怕,害怕之后便是感激,全然没有其他情感。
想起南殷抱着她,她是欢喜的,是全心全意的放心把自己交给他,是无论什么时候有危险,都相信他会出现的那种欢喜。
她掏出竹哨子,吹了一下,吹了两下,吹了三下……他不会出现的,她知道,她今晚好难过。
过了好几天,太子那边都没动静,沈方晋尝试邀请他到家中作客,赏花品茗,被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暗暗相讽,碰了一鼻子灰。
睿王爷焦急不已,生怕太子的心意有所改变,倒是李将军不知为何意欲拉拢他,党羽之争,日益激烈。
丞相与将军,已经是面和心不和到连皇上都压不住场面了。
武将当道,文官自然无用,皇帝在中间无法周旋,也因这些年来朝官都是丞相提拔,万事均听从丞相意见,皇帝不满已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提拔将军,借将军之手敲打丞相。各方势力,难以平衡,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