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誓不归》夏以至

15、进宫

　　“七小姐！！！”春桃慌了神，怕她又这似从前般野蛮起来，急得手足无措。

　　凉夕知道这里是睿王府，由不得她如此胡闹，悻悻地低了头，向太子殿下福了福身子，道：“我不敢。”

　　赵天修许久都没试过如此心意舒畅了，他含笑不语，也不责备她语言不当，继续随她慢慢走着，她似乎没有了心情，嘴角下垂，眼角也下垂，恢复了温婉娇柔的模样。

　　无论哪种模样，他都爱看。

　　睿王爷差人来说晚膳准备好了，希望太子殿下能留府用膳，赵天修原本打算回宫里去的，这下多了点心思，便应诺下来了。

　　凉夕习惯容安寺内的清淡的斋菜，面对这满桌的山珍海味，烹犊炮羔的，一箸也下不了口，夹起了米饭慢慢咀嚼着，赵天修坐于上位，旁边是睿亲王，再接下去便是睿王妃，左右两边是世子等人。

　　凉夕坐得靠后，并没有留意到太子殿下的眼色，总是在她身上打转。

　　自幼跟在赵天修身旁的太监小李子，双手低垂斜睨双眼，心景像窗纸似的，一点就透，当晚就进了皇后宫里细细汇报。

　　皇后的柳叶眉微不可闻地挑起来，一手搭在黄色纱贴绫绢桃树双鹤图宫扇上，一手支着额头，似在细细思考什么，挥手让小李子退下去。

　　改日寻了个理由，让睿王妃带着沈凉夕进宫觐见。

　　凉夕走在巍峨宫墙内，低眉顺眼的听着王妃的教诲，要她慎言，面向皇后不可随心所欲，更不可丢了礼数。

　　在宫道间恰好遇上了探望月妃的李将军，淡淡的朝睿王妃行了个礼，瞧见睿王妃身后的年轻女子，问道：“这位可是睿王爷家的七小姐。”

　　睿王妃含笑而道：“正是，今日得蒙皇后恩典，前来进宫觐见。”

　　“听闻七小姐自幼便送至寺庙内修行。”李将军说：“当真慧根深重，瞧着跟观音仙子似的。”

　　“将军说笑，我家小女顽劣愚笨，得佛祖之光照料，全是恩泽。”

　　睿王妃怕耽误时间要皇后久侯，福了福身与李将军告辞，继续往前走了。

　　李将军抱拳，大步一跨，往北面走去。

　　红红的宫道长而又长，夏日有风，吹得人心神恍惚，凉夕低着头，只看到地砖上一重又一重的影子，层层叠叠，她的手垂在身侧，迎着微风，张开手掌，松掉了如意白缎丝帕。

　　轻轻柔柔的丝帕随风而动，凉夕转身奔跑起来，一路跑，跑到宫道的尽头，丝帕有灵性似的，巧巧就落在了那尽头的地面。

　　凉夕顾不得弯腰捡起，唤了声：“李将军”。她微微喘着气，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墨漆如珠的眼睛闪动地看着李将军。

　　李将军神色自若，从容地往前两步拾起了她的丝帕。

　　凉夕一咬牙一跺脚，问道：“李将军，故人安好？”

　　“何人是你故人？”李将军反问。

　　凉夕一时之间愣住了，张了张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将军把帕子交还给她，半弯着腰，声音在她耳边低了几度：“若想故人安好，便从此不识，莫在人前提起。”

　　凉夕接过自己的丝帕，紧紧一攥，低语道：“他吃好？睡好？”

　　睿王妃已经跟上来了，语气之间责怪她又冒冒失失的，在宫内怎可乱跑，还冲撞李将军，还好是李将军，要是不小心撞到皇上，会招致杀头大罪的，看你有多少条命。

　　李将军看着她，微笑道：“甚好，无碍。”

　　凉夕被睿王妃拉着回去，紧走两步再回过头去，只看到李将军魁拔身材的背影，身穿玄色衣袍，在长长的宫道另一端转弯而去。

　　到了上阳宫，穿过庭院，才到凤仪殿，皇后高贵大方的从正红色的帷幕后面走出来，穿着一件金线绣着凤凰的烟纱碧霞罗，凌云髻上戴有赤金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举一动之间仪态万千，略略扬手，吩咐宫女们給睿王妃及凉夕赐座。

　　凉夕面色有点苍白，睿王妃笑吟吟的解释道，七小姐太久没进过宫了，许是少女矜持呢。

　　皇后似乎对她在寺中修行的生活甚感兴趣，挑了几个问题问她，问她寺中生活可有枯燥，吃穿用度如何，性子沉稳了许多。

　　“怎么不说话？”皇后说了一些话，见她没反应，凤眼一瞥，微笑朝沉默的凉夕看过去。

　　睿王妃看她默不作声，呆若木鸡般，忍不住在心底捏一把汗，说道：“皇后娘娘，佛诞节那晚，容安寺内的姑子烧香不当，起了火，估计吓坏这孩子了，接回来之后便是这般闷闷的模样。”

　　白瓷茶盖轻轻磕在杯沿，冒出一缕白色的水雾，皇后放下手中的剔红云凤纹茶盏，语气之间似有点惆怅：“本宫回宫之后也听闻，一把大火烧掉了半座寺苗，甚是可惜。皇上体恤，已经加紧拨款命户部前去修葺了。”

　　话至一半，闷在皇后宫中也无趣，皇后唤了凉夕陪她去御花园逛逛，笑道，散散睿王府七小姐这沉闷心。

　　皇宫里的御花园比睿王府家里的御花园大了十倍有余，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庭院之间盘结交错，一不留神便会走错了道。凉夕随皇后慢慢走着，她心里抵触，与皇后实在是没什么话说，皇后当她真是被那场大火吓倒了，对她也多关怀了些，睿王妃看在眼里，实在是欢喜。

　　鹅卵石子铺了一路，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的五颜六色，御花园内争奇斗艳的开了许多娇艳的花朵，每到一处，均有不同的芬芳，盈香扑鼻。

　　走至一半，就遇到了月妃，月妃身形纤瘦，双眸似水，略施粉黛的脸上带着谈谈的疏离，福了福身子朝皇后行礼。

　　“妹妹别客气，快请起。”皇后说道。

　　睿王妃拉着凉夕跪在地上，问月妃安，待月妃起来之后，凉夕才起来，皇后问道：“月妃妹妹一向不喜外出，怎得今日有闲情逸致逛起御花园来了？”

　　“臣妾昨日与皇上逛御花园，不留神丢了一支羊脂白玉玲珑挂珠簪，寻了宫女来找，找半天都找不着，就想着亲自来此看看，许是掉落在别处了吧。”月妃的声音温柔，人也婉约，只是声线发虚，没有中气，软弱无力似的。

　　她常年吃药，又在冷宫里待了多年，身子骨早已败了，说完长长的一句话，免不了要以丝帕掩嘴咳嗽两声。

　　皇后见着月妃如此着急，安慰两句，打发自己宫里的下人也帮忙找一下。

　　百鸟园的宫女在御花园的树上挂了好些鸟笼，给各宫的主儿们欣赏，鸟儿聪明，趁人不注意就啄开了笼门，欢快的在御花园内飞来飞去，鸟儿叫声清脆啼亮，扑动翅膀，三三两两的在半空中飞掠而过，一只小小的芙蓉鸟儿振翅一飞，巧巧就落在凉夕的肩头上，不怕生似的。

　　凉夕伸手摸了摸芙蓉鸟金色的羽毛，那金丝楠木鸟笼闪闪晃过一点光，晃了她的眼，往上一看，正正就是月妃要寻的那支羊脂白玉玲珑挂珠簪。

　　月妃唇角微扬，欣然而有喜色地接过珠簪，略略点头朝凉夕道了一声谢。

　　天色偏暗，睿王妃及凉夕要回府了，皇后赏赐了好些东西给凉夕，夸她性子乖巧又沉稳。

　　寂寂宫楼内，夜深前殿按歌声，高入云天的玉楼，奏起一阵又一阵笙歌，随风飘到皇后的寝宫，贴身宫女彩棠泡了半小时的玫瑰汁子，泡得双手娇嫩细腻，才来解下皇后的发髻。

　　皇后对着铜镜，抚了抚自己眼角底下的细纹，那歌声连绵起伏，丝竹启奏，声声传来，恼得人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皇上今晚在玉嫔那里，那玉嫔又是个爱使性子撒娇撒痴的人，自然是喧闹不已。

　　“皇后娘娘，当真要允了太子殿下的心意吗？”彩棠出声问道。

　　“睿王爷的七小姐瞧着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呆木头一个，不过……”皇后略一迟疑，继续说道：“她与容安寺死去的玉伶是师徒，也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事后不是细细审问了静意那姑子吗？她都一无所知，更何况一个小小寄宿的王府小姐。”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向铜镜里面自己的模样，这细纹是日益增多了。

　　隔了几日，太子过来皇后宫里请安，皇后眉目一转，淡淡地提起：“听说你爱往睿王府家里走动了。”

　　“我近期与睿王爷的长子沈方晋探讨筑河水利的事宜，是多了些来往。”

　　皇后点头，并不相信，看向他身旁的太监，小李子忙迎上前来说：“太子殿下，殿下都是想着法子……去找睿王府的七小姐呢。”

　　赵天修用手中的折扇狠敲一把小李子的脑袋：“就你多话。”

　　“噢？”皇后了解儿子的性情，问道：“怎么害羞起来了？之前不是大大方方的说要纳了那女子吗。”

　　“母后。我之前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想着纳为妾室便好，如今……”赵天修止了唇舌，心里只怕母后会责怪，便按耐不语了。

　　“如今想纳为太子妃了，对吧？”

　　赵天修被说中心事，干脆表明心意说道：“望母后成全。”

　　赵天修知道母后意属太子妃人选是御史大夫钱大人家的嫡女。
　　昨日父王与他谈话，谈起他该成家的事，随口说道钱大人家的女儿正值芳龄，才貌双绝，京城中人无不称赞，更难得的是连你母后都称赞了几句。

　　赵天修见过钱大人家的嫡女，名唤钱洛柔，如同所有世家女子一样，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想一想，只想起朦胧的一个样貌，眼睛嘴巴鼻子都不具体。

　　皇帝静静的把奏折放在案上，略略沉吟，眉眼轻抬，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是考虑好了？”

　　见他良久不言，低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皇帝心中也明了，拿起奏折，笔沾玄砂继续修改，伴随一注袅袅升起的沉香青烟，缓缓说道：“你若不答，改天便把钱大人家的嫡女赐婚予你。”

　　“父王，儿臣并不喜欢。”他扬起眉来，说道：“儿臣喜欢的女子是睿王府家七小姐沈凉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