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旧事》紫色菩提

30、第 30 章

　　从父母辞世后的每一日，我都如同活在地狱里，未曾有过一日的开心，我曾以为，只要考上了进士，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忘了，天往往都是不遂人意的。

　　自从到了丰州衙门，我的失眠之症越来越严重，白日里在衙门里处理完事务，丰州知州赵渊总要拉我去看看风土人情，自我来了这里，此人虽面色和善，待之以礼，可这城中的军务，他从不让我插手，可见早知张子厚送我过来的目的。

　　赵渊虽与张子厚有交情，可毕竟是三司使柳述元举荐来的丰州，而这位计相柳相公素来与太子不合，赵渊防备我，也是正常的。

　　“大人，小钱回来了。”

　　走神间，大钱已带着小钱进了我的寝居，我用布巾擦干已泡得发胀的脚，问道，“可查出来了？”

　　“大人，小人带回了仵作的验尸报告，还有梁举人被害当日，清河镇上贼匪的口供。”

　　我接过他双手递过来的东西，随意翻开看了一眼，忽的又想起当日在闻喜宴上张念漫不经心的神情，只叹道，入朝为官理当如此，只有懂得维护自己利益的人才能在这庙堂站稳脚跟。

　　罢了，罢了，梁珏冤不冤枉，都不是我该考虑的事，还有一堆的公务压在我的心头。

　　丰州临近突厥，地处偏僻，虽然奉天府中许多商行的货物都是由这丰州城进口，可整个丰州城里因为没有完善的市易，这些货物不能贩卖，即便千万种货物在此路过，此处依旧贫瘠无比，缺这个少那个，张子厚想通过商贸之路，帮助太子掌握丰州的财权，怕是很难。

　　因迫于太子殿下亲书的拜帖，赵渊对我礼待有加，可我心里清楚，我同他走的不是一条道，自我拜在张子厚门下时，就注定了我的党派--太子，皇上虽偏爱太子，可太子殿下的政见却与朝堂大部分人的利益是背道而驰的。

　　赵渊时时防备着我，他是张子厚口中的“贪功”之人，此人极具野心，我参与的两三次州衙会议，皆是有关军事，参会的是通远军的都钤辖与各军城的都监，赵渊天生有着当长官的料，恩威并施与口若悬河的本事丝毫不差我那文怀书院的院长，画起大饼来一套是一套，大意说的不过也是打仗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自己，若是慵懒度日，终生都只能留在这偏远之地吃土，随时死在敌人马蹄之下，可只要有军功在身，被调回奉天府，封侯拜相都是指日可待，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那些军官眼里总是闪着憧憬的光。看着这些大小军官此刻皆对赵渊俯首帖耳，我自认没这么大的脸面去劝说他们应该休养生息，切莫贪功冒进，那样，只会令我很快在这丰州没有立足之地。

　　可是，恩师张子厚和太子殿下那边该怎么交代？他们想在北境丰州开设市易，自然不喜欢有征战，可自古边疆的军臣有谁不想建功立业？

　　打发了大钱与小钱，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几乎要压在人心头的床顶，呆呆出神到天亮。我无数次的想起，若是沈若在我身边，他定会教我怎么办？

　　清晨，小钱给我打了洗脸水，应该是察觉到了我面色的憔悴，担忧地问我，“大人可是在为如何同张侍郎交代而烦恼？”

　　许多事我并未瞒着他们二人，因为若想取得他们的衷心，有些事必须坦诚。

　　“别担心，事情总会有解决法子的。”

　　小钱接着道，“大人初入仕途，便如此不顺，今日赵相公说起封侯拜相，我瞧他们个个都红了眼，张侍郎为何不想想大人一个人如何拗得过这丰州大大小小的官？大人何不同张侍郎解释一下自己的难处？”

　　我摇摇头，同他笑道，“这世上的事，人们只关注结果，无人在乎其中因由。张大人交代的任务，我若不能完成，又有什么资格受他看重？”

　　而我不想告诉张子厚，更不想告诉太子殿下，我只是一个配不上沈若的无能之辈！

　　此次突厥和胡人时常劫掠我们的商队，赵渊已经就这次的战略进行了一次慷慨激昂的发言，争端已经避免不了，我如今能做的，唯有好好利用此次的争端。

　　想到这里，我丢开拭脸的方巾，同大钱说道，“去喊上你弟弟，一会儿随我出趟门。”

　　在这丰州，虽然大小军将都想争功，可相互之间却并不是那么和谐，我所了解到的，就是在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征战中，纵使是芝麻大的功劳，寸土之功也总有人会争得头破血流。

　　我想要去见的人正是通远军的都钤辖刘大同，正如我所料，刚出门没走出两步，便有几个尾巴紧甩不掉，我朝大钱使了个眼色，大钱会意，很快就去拎着一个倒霉鬼到来我跟前。

　　那人虽面带焦躁，却没有任何畏惧之感，想来是觉得我会顾忌赵渊，不敢拿他们怎样。

　　我浅浅笑道，“兄台可知对朝廷命官欲图不轨是什么罪名？本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话音落第，那人浑身一震，脸色开始发白，很快，又恢复了镇静，“顾大人不要冤枉小人，小人不过在闲逛。”

　　大钱怒道，“哼，你觉得我们去查一查你的身份很难吗？”

　　那人憋红了脸，仍旧是一脸无惧，“是赵相公命我在街上购置一些物事，顾大人没有证据可不要冤枉小人。”

　　我懒得同他逞口舌之争，“本官乃圣上亲派，共理丰州之事，定一个草民的罪，就算赵相公也无权过问。何况若是赵相公知道你们这群人打着他的名号做此偷鸡摸狗之事，本官处置了你，他还能包庇不成？”

　　那人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也不敢说出是奉了赵渊的命令监视我，我也不想说破，因为跟赵渊撕破脸，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相信此事闹到赵渊面前，他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同我翻脸。所以，这番话不止说给眼前的这个人听，还说给躲在四处没现身的那些尾巴们听。

　　“大钱，把他绑起来，扔到通阴河里去，再来找我。”

　　说罢，便随着小钱一起往前走去，赵渊虽借着各种由头，不让我插手军事，甚至明目张胆的敷衍我，可通判代表的是皇帝，他派人跟踪我的行为已是十分出格，我若此事都妥协，日后必定举步维艰，他敢派人监视，我也不惧反击回去。

　　我虽不忍伤人性命，可入了这朝堂，就必须清楚，善良的本质，只有在自己无忧，环境和谐的情况下，才有资本去具备的，圣人之德在这庙堂里，不过是催命符。

　　刘都辖的府邸在白怯城中，小厮迎我进了门，茶是一杯杯续着，可听说刘都辖在军营，回不来。

　　“大人，他是故意躲着你。”

　　我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又怎料不到，事先赵渊肯定跟他们打个招呼，不过这个都辖碍于我的身份，就算是等，也得礼节周全。

　　我带着诚意来，等了大半日，他既然避而不见，我起身抽出怀中的一个黄稠子，同边上续茶的小哥说道，“圣上有旨，劳烦小哥去军营请一下刘都辖，即刻回来接旨。”

　　小哥一看我手中明晃晃的东西，果然一下没了方才的从容，假传圣旨是死罪，他定不会怀疑我的话的真假，忙急匆匆的出去了。

　　“大人，哪里来的圣旨？”

　　我笑道，“是我上任的旨意。”

　　通判是个特殊的职位，虽官阶不高，可因是天子亲派，地位与州府长官并无高下之分，一般去州府上任的通判，旨意上都会有让地方各下级官员接待的一句话，目的是为了让新上任官员了解地方事务，不过此话慢慢成了一句套话，因为这些事，派底下的人一查就清楚了，用不着我们亲自拜访。

　　一会儿，那位家厮就请着心里十分不情愿，但面上仍然笑嘻嘻的刘大同出来了，当他得知我手中的圣旨是上任的旨意，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如今想避开我这，都不知用什么借口了。

　　“刘都辖可让我好等啊！”

　　他笑呵呵道，“实在是军务忙，本打算明日就去拜访顾大人，不曾想顾大人今天就上门了。”

　　我支开了大钱与小钱，同他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与皇上都忧心丰州军政，顾某也不愿辜负他们，这才贸然上门来请教，刘都辖莫怪啊。”

　　“顾大人职责所在，我明白。只是这丰州的政事大人这些日子在处理，应该也知道，总是军饷不够，至于军事，一切安好，将士们都斗志昂扬，心里只想着报效家国，顾大人请皇上放心就是。”

　　我笑道，“有刘都辖此话，我也安心了，皇上若知有兵将如此，必定欣慰。我初中进士之时，也常听人说赵相公治军有方，这些年，并无大乱，也亏得三司使柳相公慧眼识人，当年荐了赵相公知丰州。”

　　刘都辖神色微变，丰州这块肥肉就这么点大，可这一路的长官有十几个，光丰州就有经略使，都钤辖以及兵马大总管三人，可报去朝廷的功劳都被赵渊领了，他哪里还能镇定。

　　他僵硬地扯开笑容，“赵相公待下宽厚，我等也从未受过委屈。”

　　“哎，通远军镇守着我大雍朝的咽喉，突厥肖小之族虽惹不起什么风浪，只是时常制造骚乱也着实可恶。赵相公与皇上一心，都想使关西道平稳，我定要上疏天子，为通远军增拨军饷。”

　　其实增加军饷只是客气话，刘大同定能听得出来，这天下各处都要花钱，可各处的拨款都很紧张，没有巨大的功劳，增拨军饷是绝对不可能，我只是想告诉刘大同，这丰州城里能上书到两省的只有我和赵渊，而能直通天子的，唯我一人！

　　人的私心不可小觑，以往若这关西道上有什么功劳，那肯定是赵渊的，若有什么错处，必定是他们这些将领的，而他们能做的，就是等赵渊何时心情好了，给他们分一点残羹，这一点，是不用值得怀疑的。

　　刘大同很快就陷入了深思，“顾大人，为什么来找的是我？而非韩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