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6、迷雾森林

　　凌晨出发的好处也许就在于无论你的姿态如何颓废邋遢都没有人能清楚辨认。前两天的睡眠缺失和发生在更早时候持续得更久的无规律快乐生活让瑞切实地感到了疲劳。酸软如同被烤热了的山羊奶酪让他全身都冒着小泡泡。

　　虽然每个人都在沉默的赶路，酸奶酪还是不自知地冒出了脑海中的一个小调。声音不大，穿透性却很好：曲调浮华又充满了异国情调，和冰天雪地相差了一个国家的长度。在渐渐起来的雾气中带了点神秘氛围。

　　如果合理推测一下因该是原主去东南边附属国游学时听来的。瑞老气横秋地想，没见他有自发而出的修辞能力提升反而就会唱歌。不愧是和他的灵魂拥有堪称怪异的契合度。这种曲子唱诵的内容和瑞本人的志趣也匹配，美酒美食和美人，还有那些传颂于街头小巷的（猎奇）爱情故事。

　　这些世俗又充满八卦的内容每个人都爱，但是放在那个阶层就是不入流。亚克这回连评价都省了。

　　路易歪着脑袋辩听曲子的内容，忍不住也觉得无聊。这些生活在安全富庶地带的贵族到底在做些什么，唱些歌都是晚上的酒有多么醉人姑娘有多么迷人海上的风、情夏日的晚风……

　　但嘴角也浮现出来笑容。

　　在克莉欧怀里很别扭地睡了小半夜的乔伊这时候也实在冷得睡不着了。他转了个圈把脸探出姐姐的肩头，少年的声音带着困意绵软拖着轻柔的尾音，“雷蒙德，我不喜欢这些内容，你唱上次唱过的那些奶油点心的歌嘛，那些才好听。”

　　瑞温和地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前方的情况，天色还阴沉，这个时间的黑暗和酷寒仿佛格外漫长，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已经快到山脚下了。路边是光秃秃的高大树木，纠缠着各种干枯多刺荆棘的杂乱灌木，远方高处沉闷压抑的黑松林有一半隐藏在迷雾中。

　　他骑着马快走两步，从克莉欧的怀里接过乔伊，放在自己身前紧紧裹住。看到对方还在仰着小脑袋看自己，他摸出来袋子里的糖塞在他的嘴里。安抚似的摸摸他毛绒绒的脑袋，“再等等，我亲爱的小孩。太阳出来暖和一点的时候我们再安心地吃点东西。”

　　尝到甜味的糖块，姜黄色小猫满足的窝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队伍开始沿着山坡缓慢上行，最初道路还很平缓。队伍前的亚克提醒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同时不要偏离前面同伴的路径。山脚下的雪并不深，可是需要避开地面不平整的坑洼，队伍的速度开始减慢。

　　雾气也随之压迫过来，可以看清的距离在逐渐缩减。上山的路径固定，开始上行的时候，亚克就在臂弩上挂上了箭，随即路易也把背上的弓解下来挂在了肩头。其他的战斗力也拿出了轻便趁手的武器戒备。

　　雾让人提心吊胆保持警觉但是不是对所有人有效。

　　一直缓慢前行到接近中午，所幸并没有状况发生。得益于从，不了解情况的乔伊和觉得箭射过来了他也不会算概率的瑞在马上交替的打盹、清醒，在昏昏欲睡和因为在马上差点失去平衡被吓醒中煎熬着。

　　逐渐的前方能见度已经不足三码。尼斯发现了一处一人高的山洼，他大声提醒亚克。被吵醒的瑞同样看到山毛榉树下有片还算平坦的空地，他立刻招呼大家休息。马匹和骡子被安排到一边去吃草，在瑞的眼神暗示甚至哀求下亚克勉强同意找人去捡柴火生火。瑞亲自动手制作肉汤，女人们拿出来食物切开分给大家。考虑到未来的路程，每个人的分量都被限制了。所幸还有口热饭温暖四肢。

　　看到每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尤其是犬族少年卢卡——几乎能把碗舔了三遍。于是瑞让克莉欧打开洛莎妈妈专门给他带的包裹，给每人切了一块旅行蛋糕随身带着。

　　“按身材大小分。”他看着下刀就要把蛋糕切薄片的猫咪说，然后补充到“我不需要蛋糕，给饥饿的人多一点，乔伊也多切点。”

　　在猫族姑娘怨念的眼神和用力的劈砍后，卢卡捧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随即他就像飞一样快跑到马匹旁边大口啃食。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吃几口当作饭后加餐，也有人很珍重地贴身放好。

　　路易把蛋糕装进拴在腰上的袋子里，一边装还一边看着瑞。他刚刚喝完最后一口茶，然后在青年的注视下说：“蛋糕对我来说太甜了。它吃起来很顶饿，妈妈刷了很多甜酒在上面，”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口气，“用了你找回来的法蓝娜白葡萄酒，说实话我想不到能在这里与那种顶级尤物再会。”说完，他抓起来路易拿过蛋糕的手拉近到自己鼻尖，无比陶醉一般深深嗅了一口气味，然后很是怅然，“不过话说回来，即使见到了我现在也不能拥有这种有益的娱乐……因为刷了酒，蛋糕很长时间内都能吃，放久了味道会更悠扬。”

　　等瑞松开了他的手起身去收拾铜杯，路易趁着他背对自己，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凑到自己嘴边，那个白葡萄酒的确很香，混合着汤里的奶味很醉人。

　　第一次的休息，总会让人格外不忍心结束。酸麻的手臂和冻到僵硬的腿脚都需要恢复，于是有人拿出来啤酒小口抿着聚在一起抓紧说话放松。

　　路易安静地坐在瑞旁边，两个人看着卢卡跟在克莉欧和坦娜身后收拾食物整理行囊。显然谁都不想迅速干脆地熄灭火堆准备出发。路易不说话，瑞内心想要问他这一路什么感觉，转念一想对方很专业地在做着戒备和殿后的工作，远比自己可靠，也就不会像自己这样偶尔就要觉得无聊。他正在走神，做完姐姐分配的工作的乔伊冷不防就从背后扑到两人身上，路易立即下意识地侧身，乔伊干脆灵敏地挤进两人中间贴近瑞，“雷蒙德，可以讲一个故事吗？路上真的真的很无聊啊。”

　　路易虽然眯起了眼睛瞅着姜黄色的毛绒耳朵，但是他自己的耳朵也是认真竖起来的。

　　瑞伸手过去一次性摸了两只脑袋。手感竟然是十分接近的柔软和光滑，刚要开口说话，亚克已经用雪压灭了火堆走了过来，“年轻的先生……们，我们不是在郊游。抹掉经过的痕迹，准备上路，这雾也不会更糟糕了，趁着天还不黑我们必须尽快前进。”

　　再次出发后，克莉欧灵敏地抓走了还打算黏住瑞的乔伊放到自己的马上。

　　瑞觉得路易跟在他后面紧了一点。他心里感叹是不是不该随便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虽然最初的路程给了他不少的闲暇余裕来想东想西，但是随后开始格外艰苦——雾模糊了时间和空间，没有办法判断方位也看不出来准确时间。经过可以避风躲雪的山坳时都因为判断的缺失和背后可能出现的追赶，瑞和亚克都选择了沉默地继续前行。

　　山路终于是开始变得陡峭崎岖，这边的山上最初下雪的时候温度没有这么低，随着温度下降逐渐变成了大雪，在雪层的下面隐藏着不薄不厚的冰层。

　　乱石过多，冰层形状怪异外加坡度变陡，队伍变长了。

　　瑞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走入雾中如同被慢慢吞噬，紧接着前方开始响起来惊恐的低呼和克制不住的谩骂。

　　虽然听声音知道并不是遇到袭击，但是视线被杂乱树木和渐渐灰暗的雾气阻隔，与同伴的距离拉长带来的孤立感觉给每个施加了恐慌。路面被前方的马匹踩实对后方的人来说很容易打滑。在昏暗中既要屏息听着四周的声音又要低头仔细辨认路线还得紧绷着提防脚底打滑。瑞听到在前方克莉欧带着哭腔地吆喝乔伊让他抓稳了别乱动。

　　坦娜好像在大声让她镇定，亚克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他让所有人下马牵着坐骑走。

　　效果有限，混乱的声音持续传来。所有人都在迟疑，且不是每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可以轻松翻身下马。瑞任由他训练良好的坐骑小步挪动稳住身形，虽然冒险还是拿出了他的魔法风灯点亮。随即他就听到身后有马匹靠近的声音，回头看果然是路易轻巧地赶了上来。

　　瑞和亚克骑的是他们从南方带过来的良种军马，耐性胆识和灵巧都远非在北地边境临时拼凑起来坐骑能比。而路易这种年轻的佣兵能有这般的骑术按理说比较少见。但是瑞不多的常识马上被路易的一声口哨打断，他解释说：“佣兵队的信号，珀里斯也会跟着灯光走。”

　　像是受了瑞的启发，也可能是前方的佣兵把口信解释给了亚克，远方高出也亮起了同样的光线。
　　瑞说：“走吧，去把他们捡起来。”

　　两人调整方向在偏离原路一点却没有被踩实冰雪的小道上骑行。路易就在离瑞只有半个马身的后方慢慢跟随，瑞听到他鼻息稍重侧身看去只见路易身体微弓，警惕地看向远方警戒。感觉到瑞的视线，他看着魔法灯欲言又止，最终只冲着他点点头。瑞放心地看向前面，即使看不清也知道队伍如同还没有粘性的面包面团般四处掉渣。

　　平行的小路虽然同样难走，但是打滑的程度减轻许多，也因为马匹训练有素，巨大的乱石也并不能阻挡他，瑞加快速度赶上了克莉欧，路易借着位置优势先一步接过乔伊，他探身抓住马匹的勒绳帮助克莉欧调整方向跟在他们后面。

　　接着是在前方没法继续上山的坦娜。她的竖瞳眯着，除了冷到缩成一团外看起来非常镇定，她说：“就是那只狗磨磨蹭蹭地挡道。哦，看起来猫也不太擅长爬山。”

　　瑞的视力不如蜥蜴女，他抬高了提灯，隐约能看到卢卡蹲在地上在像是在查看骡子的脚掌。他刚要去叫他，路易抬手止住他，按着他的手把灯压低，路易跳下马在克莉欧的惊诧中把乔伊递给了坦娜，自己抽出来短剑靠近卢卡。

　　瑞屏住呼吸不肯放过任何能听到的动静，先是骡子和卢卡的慌乱动静，隐约听到卢卡辩解骡子不走了，之后就是被镇压了一般的萧杀肃静。瑞身旁的兽人和马匹一瞬间都绷紧了。

　　“路易！“瑞压着声量叫他。

　　没有回声。

　　就在瑞手忙脚乱挂好了魔法灯，拨开斗篷想要下马的时候，骡子的身形慢慢走出浓雾。

　　“都回来了。”坦娜提醒他。卢卡缩着身子在前面牵着骡子，路易跟着一起走出。耽误了这些时间，在队伍最后的珀里斯也赶了上来。瑞干脆让他盯着卢卡走在最后。

　　剩下的路虽然波折但是还算是安稳地赶到了山顶上三个人身边。

　　“安排大家集合休整。”追赶亚克已经让他有些紧张得口舌发干浑身冒冷汗。好不容易到了亚克的马身旁，瑞回头向下看去，忽然有冷风吹过来只觉得浑身发凉，胸口都空洞得能透过山风。虽然冷，至少起风了。

　　雾渐渐吹散，视野清晰了许多。

　　从群山的缝隙间望去，远处的山峰已经发灰，松林树木的顶端是融化的金子般绚丽到可怕的色泽。金色渐渐变暗，深黑向上蔓延。脚下的树林和路依然被浓稠的灰色雾气笼罩。瑞的眼睛在人群中扫过一圈，人和马都有些战战兢兢。

　　亚克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路易和我，去前面探路，其他的人戒备一下。”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欲言又止，刚要招呼路易出发。

　　路易看了瑞一眼，说：“我带着卢卡去。”

　　这个选项出乎亚克意外，但是半兽人在野外的各种能力确实强悍，佣兵和亚克又能够更好的保护剩余的伙伴。

　　瑞叮嘱他说：“小心一点。”

　　大家下马休整，瑞目送两人钻入雾色，亚克默默踱到他身旁。

　　“如果对你丢下了我感到愧疚，那我基本可以安慰你说没发生什么大事。那个小狗耽误了后面的人。”

　　亚克没有说话，人员过少找到的人都认识不久这些都不好改变。疑心、担忧和感激混合在一起确实奇怪。

　　瑞迟疑了一下安慰他：“既然上一次等待的结果不错，为什么不继续相信。”

　　亚克脸上的疤轻微颤抖，刚要说话，克莉欧走过来说：“为什么那个人要把乔伊递给坦娜？！”亚克摸着自己的眉尾把两人推到树边，提着灯去检查马匹的状况。

　　瑞好脾气地说：“因为我提着灯。”

　　“我也能骑好马，就是地上有碎冰被滑到了……”

　　瑞打断她：“别自责，路易可能只是想告诉坦娜小孩子一点都不好带。”虽然现在乔伊看起来被撸得打呼噜了。克莉欧依然看起来很是自责，瑞立刻问起来她晚上打算做什么给大家吃这一天可真是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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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探路的两个人并没有走多久就回来了，卢卡闻到了一条野兽行进的路，误打误撞发现了半山腰有处开阔地，疯长的灌木树丛足有成年人高度，甚至可以掩藏普通马匹。最妙的是有一个挡风的洞穴，路易放了卢卡进洞穴仔细闻过，现在并没有野兽占据出没。

　　已经贴在马匹身边取暖的队伍立刻热闹起来，亚克压制住大家的欢呼，一小队人尽量安静地再次出发。尽管太阳下山后山间的冷风和黑暗强迫着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赶路，到了洞穴前的空地时天色已经全暗下去了。亚克举高剑柄上光魔法石，路易结果瑞的提灯，勉强借着虚弱的光华，所有人格外费力却平安地分开荆棘灌木丛抵达洞穴前方。

　　半山坡上的开阔地并不算宽敞，但可以完全隐蔽。洞穴和平地有两尺高的落差，正好隔绝了山林间的风，位置十分理想。

　　甚至过于理想了。不考虑目前的情势只按情绪行动的话瑞简直想摆出一席盛宴款待众人。只是，先平安度过夜晚吧。

　　旅行小队来不及松一口气，亚克带着两名雇佣兵和女人们下到洞穴中去确认状况，他们点上了火把，两人一组分散开探寻每一个角落。再没有光线的时候洞穴看起来幽深不可测，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其实也只有帝国都市中最小的神殿大小。只是有很多的遮掩和小洞口，完全检查完毕需要时间。亚克带人用厚重的石块和粗重行李挡住缝隙和大部分洞口，撒上驱虫药粉后，在靠近里侧的位置升起了火堆以便不会被外面的人发现洞内有火光。

　　路易和卢卡他们把马匹安置在背风的岩壁附近，检查完物品后四处去捡了更多的干树枝。

　　瑞牵着乔伊的手，站在洞口处向远方张望。

　　天空中雾气消散乌云笼罩，月亮的银色光华渐渐隐去，呼啸而来的风携带着更重的湿气。晚上还会有一场雪。这种天气下考虑明天的路程太过自寻烦恼。同时是不是可以庆幸顶风冒雪来偷袭的人属于极少数呢。汉尼拔翻越雪山都是可以记录的极端事件……不过话说回来，遭到刺杀这种事情只有大人物才能被记录，默默无闻的注释只能被删除。

　　瑞一副深谋远虑和观察入微的样子，他很是庆幸深山里不会有神庙。

　　从洞口向外看的亚克和抱着柴火回来的路易都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

　　事实证明以人类的视力其实看不见什么，以瑞的推论思索也得不出最后的答案。

　　当天晚上，还是来了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