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40、晦暗

　　早晨，太阳虽然已经升起，亚历山大却觉得它有那么点无力，也许因为距街道足够远，理应是为节庆做准备的嬉闹声音也晦暗不明。他想起来曾经也在这样的早上服侍彻夜工作的中阶法师休息，并被严厉命令过绝不可以在八点半前发出大响动影响高阶人士。
　　他和彻夜巡逻的其他卫兵明显都有同样认知，一阵毫无掩饰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明显扰乱了这份昏沉的宁静。
　　亚历山大看着雷耶乌斯和他带来的人跟在亚克的身后上了二楼缓缓走到他们身边，众人在最华丽的那间卧房前站定。他也随着毕恭毕敬行礼的士兵一起微微躬身致意。这位他只有过一顿饭时长的认知程度的地方有钱人表情维持着带着关切和紧张的平静。
　　据说各地的贵族在早晨遵循晚起这个高级习惯上拥有惊人的一致，和所有士兵一样他沉默地惊讶这个高位之人可以如此早起。难怪他脸上的善意面具有遮盖不住的裂隙，亚历山大回忆魔法学院的院长必须早起接见来访同行时也有类似的苦恼。
　　在一片听不见起伏的呼吸中，雷耶乌斯市长扭头看向他的管家。
　　众人给管家的滚圆身躯让开一个宽阔的行走路线，虽然没两三步就会直达房门，亚历山大看他们行动得足够迅速并一致。
　　雕刻细致的香柏木门敞开得很随性，埃雷拉斯躬身轻轻推启木门以便所有人都能看清室内。
　　据说原本是主人房的屋内极乱，亚历山大发现连埃雷拉斯管家都在忍不住叹气。亚历山大就追随着他的叹气屏息静观：埃雷拉斯可谓观察得细腻又面面俱到，纹理独特颜色鲜亮的面料他可以用眼神轻赞细抚；随意散放在各种家具上的丝绸衣物他渴望整理放好；镶嵌着诸多宝石的酒杯和琥珀做的小雕像又怎能躺在地上，珍贵的东西应该被珍重收藏；那个香水瓶确实是他没见过的造型，真实又狂野，这就是帝都风俗吗，它是被好好按照属性放在了床上，就是闻味道这材料珍贵的香水全洒在床上了，床单都湿了一大片。
　　管家猛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呼出，亚历山大觉得他以情绪力量提升了这个屋子的温度，比他刚才贴心使用的小魔法石威力更强劲。
　　和约瑟夫一起去请管家的卫队长立刻说：“大人，这个房间只是很乱，可所有的书和纸张都被丢在床上，也没有什么被损毁。这里更像被顽童闯入弄乱了，您看他们带着一群小奴隶，特使大人可能只是有特殊爱好，然后又换了有女人的屋子过夜……”
　　管家边听边摸着下巴很小幅度地四处偷瞄一圈，他快速整理衣摆低声喝止：“闭嘴，特使大人的事情是你可以胡乱猜测的吗？要记住你已经不是刚进城的泥腿子，你……”
　　“擅自查看尤路斯大人的居所实属这种情况下的冒昧。”似乎是不满管家的行为雷耶乌斯市长开口大断管家讲话，有些戾气外漏，“这种情况不知亚克大人您有何高见。”
　　亚历山大扭过头看向亚克，注意到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说过话，动作也是紧绷，甚至可以说是与以往不同的阴沉，应该来的暴风雨却被迫转向的阴沉。
　　亚克的沉默对待在每个人——至少是亚历山大惯常会担忧的神经上慢慢挪上磨盘，空气中任何细小的响动都能被碾碎。
　　终于他开口：“高见谈不上。”亚克清清嗓子，“贵族们夜晚住在哪里，何时会醒来都不是我等有权利讨论的。”
　　瑞曾经开玩笑说亚克几乎从来都是凭经验不思考，可是亚历山大觉得他现在明显心烦意乱得很精心。约瑟夫站在那个护卫身边悄悄看过来，亚克猛然开口：“亚历山大，你说。”
　　这突然的，亚历山大四处张望，感觉自己和只第一次踏出洞穴的兔子没什么区别，“额，瑞修斯大人，是位高尚的贵族，他关心所有同行的人，品德高洁，不会以权势欺压任何人剥夺别人的尊严和权益。他不会做所谓的龌龊行为，因为所有的女性和孩子刚才都已经起身开始忙碌了。我因为和瑞有一些读书上的共同爱好……”
　　“说你看到的。”亚克说。
　　亚历山大擦擦汗，他发现其他人也在悄悄聚拢过来。
　　“……所以我的房间离他很近，昨晚上我陪着他到入睡时间，额，各自回房。所以早上是我发现他房门开着，诸位，他虽然是个贵族，但是绝不是会随意将书籍和物品随意乱扔的人。这些纸张都是他随身携带的重要文件，我很担心会有遗失，而且我看到瑞大人他的衣服在屋里。”
　　“他昨晚穿的衣服破了。”奈厄丝以她惯用的东方腔调说，亚历山大都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亚克侧身让她经过，女人轻巧地进屋捡起丢在地上的衣袍，“这个看来也需要修补和清洗。”
　　在士兵和管家之前亚克拦住她：“奈厄丝，你的主人呢？”
　　“路易勇士，”奈厄丝抬头望着屋顶，似乎在思考，然后平视着众人说：“成为我的主人的时间很短，我也没资格讨论他的品德，他也很年轻，可以陪伴自己的朋友到入睡时间。”
　　“……这位路易勇士，如今还在这所住宅中吗？”市长阴恻恻的缓慢开口，“年轻人应该很喜欢探索又精力充沛，也许他目前就是不在宅子里的人？”
　　“市长大人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感想？他一个长相出众的蛮族小子，怎么在您街道整齐的文明城市中不引人注目？如果他出去，您的整个城市都会知道吧。还是您曾经得到了什么线索？”
　　“线索，又是关于何事呢？”
　　“也许是让市长大人您早早起来的事……如果有需要我们愿意尽……”
　　突然间亚历山大闻到一股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得香气，“时间这么早，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单凭气息亚历山大就产生了沙漠旅人可能遇见的错觉，他舔舐一下干燥的嘴唇从层层叠叠的卫兵护具缝隙间寻找声音来源，换了各种角度也只能看见一团乌黑蓬松又携带华丽卷曲的黑发缓缓靠近，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逐渐明晰的晨光中迟缓了三分，等亚历山大终于看清楚瑞身上的托加时，他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香水的气味完全符合它特殊又引人幻想的容器造型啊。
　　因此亚历山大觉得走过来的这位黑发贵族他都快羞于直视了，虽然昨夜亚克有些恶劣地帮他梳的女性发式已经被拆除，不算发色发质和它卷曲柔软飘逸这些附加属性，单从发量就可以成为高阶魔法师的全体公敌，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头发有些自带风/流的潦草。站在队尾最年轻的小卫士明显脸都被熏红了。
　　亚历山大保持冷静地鉴赏他色泽华丽的帝都式衣袍，以及首次展露在外的类似贵妇般白皙的肤色。待他走到面前亚历山大惊讶地发现在那微薄的不显赫的但尚存的腰背肌肉上居然有一些抓痕。
　　而快步迎上来的雷耶乌斯市长明显也看得很清楚，他连早安的问候都出现了延迟。
　　亚克又出现了他惯有的感叹助词“啧”，原本在懒散问好的瑞立刻扭头转向亚克，“市长光临，你为什么带人傻站在我的房间门口，虽然这个时间肯定还不到早餐，所以……”他疑惑地四顾，眼神渐渐飘忽，“所以你们真的都起得好早啊。……哈哈。”
　　如果不是这个场合不适合捂着脸蹲下来逃避尴尬，亚历山大也不想如此绝望地盯着他挂着黑眼圈的眼睛，这人好不容易变得像泡好了水的插花，整个状态都饱满散发着那种魅/惑的色泽，就是理智和记忆力好像也被稀释了。
　　亚克按着亚历山大的肩膀和他换了位置，躬身为青年贵族调整了托加的穿戴角度，亚历山大再看到时觉得他正经多了。
　　“您昨晚没在这个房间休息？”亚克放低了声音说。
　　瑞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说：“啊，香水洒了，味道太重。”
　　“那是您自己离开房间的吗？”雷耶乌斯微笑着问。
　　“哈，您多虑了，虽然不是在我自己的庄园和城市，我也拥有可以分享黑夜的同伴。”
　　亚历山大发现对面向来老成稳重如枯树皮一样的约瑟夫都瞪大了眼睛。瑞微微绕开市长探头向房间张望，一边继续说：“这是贵族的基本体面，总有人贴身守护你的安全……”
　　亚历山大撇着嘴看他压得凌乱的脑后头发晃晃荡荡，突然像加了蜂蜜的乳酪般的声音就变了：
　　“亚克！我的房间怎么成了这样？！是谁干的！”
　　亚克对着市长微微点头：“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您能看出来少了什么吗？”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多少东西放在屋里。赶快，赶快清查！”
　　市长对着他的管家使了个颜色然后迅速上前抓住了瑞高举的手，安抚他：“好的好的，不要担心，我亲爱的贵客，我必须承认是我的疏忽让您受到如此惊扰。”
　　他痛心疾首一般双手紧握住瑞的手，“事实上就在昨天傍晚我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示意管家托着那件满是洞沾了血的窄袍，“在我招待您的那间陋宅中同样有贼光顾，他们穿着同样的常见服装。这真是这座城市里的少见的恶行，我真的万分愧疚，好在您平安无恙……”
　　在他略显做作十分刻意的停顿时刻，亚历山大看到瑞由心地僵笑了一下。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抓住并处死冒犯您的贼，并归还任何您丢失的财务。在您赏光参加庆典的这些日子我会增派人手保护您和各位的安全。”
　　“可是……我们有出游和逛街的计划，曾听闻您这里有附近最迷人的市集。所以会不会太麻烦您，还要派人过来。”
　　“不要担心，您看这个袍子的主人，如果是我们共同的目标，那么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怎么会难以找到呢？”
　　瑞干笑道：“如果他不是一个人，或者逃远了，我是说万一，或者他死了，要怎么办？”
　　“活人和尸体，所有的贼，我都会找到给您。”
　　“哦，那我和所有的朋友们都可以放心了，谢谢您。”瑞极力控制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如果您不介意，”他指了指自己来时的屋子又叹了口气，“我看他们是不是准备好了早餐，一起用餐？”
　　就在亚历山大忍不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走廊上一阵扑簌扑簌的声音，波罗抖着他的白色羽毛出现在众人身后。
　　“你们都在这里啊，瑞你也起得这么早啊，路易呢，他昨晚的伤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