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35、苹果窃贼

　　经过几番虚假的推辞与真机掺半的热情相邀，他们最终还是住在市长家——隔了几条街之外另一幢小一些的房子里。管家埃雷拉斯安排人手帮他们收拾屋里各处卫生，然后带着亚克巡视宅院一周。
　　“这里是厨房，隔壁就是储物室。好吧好吧，我知道那个高贵人物最关心的是这个浴室，”他想能感觉到板结的头发之痛般摸摸头皮，很诚心地说：“这也是主人在这所房子里的最爱，啊也许您家的可能更爱旁边这间小些的小浴室，更小更私密，更有趣。房间中的所有物品请随意使用，如果有其他需要请找个孩子去告诉我就可以了。”圆润的管家似乎还有话要说，午间的阳光正好，所有人都在小院子里享受日照，他忍不住还是问：“你们这边的女……年轻女孩子不多啊。需要再……”
　　“谢谢，在旅途中已经算很多了。”
　　胖管家摸了下脖子，说：“其实是这样，我相信您一定能够理解，即使是在这样的时代，我的主人还是很坚持要大肆庆祝农神节，真是……是的，即使要让人心碎地浪费诸多财产。他是个……真心向往帝都精神的人，虽然现在距离节日还有几天，诸位当然可能职务在身，也可能在这个季节返回更加舒适的庄园别墅，但是主人想要请求各位拨冗赏光参加本地的庆典，这将是他出任市长之后最荣耀的时刻。当然，您无需立刻决定，我们随时恭候诸位。”
　　这表情就像计算不出来他们会浪费掉多少金币自己却肯定要费尽心力，并且已经可以为自己本来可以搬回家的酒却要被喝掉而哀悼了。亚克忍不住拍拍他，“感谢市长的邀请，和您为我们做的一切。我，额，尽量。”不让大家都这么辛苦。
　　随便和亚克又聊了几句任何场合都安全的通用对话，埃雷拉斯看着奴隶放好了热水，安置好了酒水食物，带着原来留守的奴隶礼貌离开。
　　不大的庭院中因为他们的离去立刻变得活跃，亚克拍拍克莉欧的肩膀，“让他们自己玩吧，我们去安置物品。”还有分配房间和准备晚餐。亚克叹了口气。在生活条件上的提高，多少也是安慰。他拉住亚历山大一起去收拾出二楼的某间安静屋子当作书房。
　　两人搬着箱子刚上到二楼就看见路易攀折屋侧的排水道往楼顶爬。他叮嘱一句：“你和波罗都小心点，我不想在笼子里看见你们。”
　　除了回头看他一眼外浅金发的年轻人没什么表示。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上后，亚历山大从箱子后面探出头来，“那个，市长家里到底能有多少奴隶？帝都的有钱人，我是说瑞的家里，真的需要有那么多人吗？”
　　这个问题……亚克说：“如果让我说，你们的高塔里需要那么多魔法师吗？都是些不想让所有人猜透的神秘魔法，为什么还要招那么多魔法学徒？”
　　“这，怎么说，总还是不一样……”
　　“如果换成我们认识那个人，可能会安慰，你有你的特长，做独一无二的自己。他也可能会打击你，世界就是钱、权力和大量的生命支撑起来的，这些都有层级、数量和能力差别。在高塔中打扫的仆人众多的魔法院远比需要自己给自己煮饭的传说中魔法师更气派。就像，瑞虽然现在不梳头，但是帮他整理外表的奴隶可以换两辆马车，包括马匹。还有刚才那位管家，他的等级是皇室家里的宦官级别，他自己拥有奴隶可能还有自己的葡萄园。”
　　亚克在亚历山大的震惊中说：“我的祖先也是尤路斯家的奴隶。解放奴隶，但是我家族的生意和财务都很好，偏远亲戚你也见过，就是那个年轻红披风。”他笑笑，“你看，我们现在依然关系……紧密。”
　　亚克拖着箱子和还在努力进行身份关联的亚历山大进房间。被选作书房用的屋子还算宽敞舒适，距离大门和院子里危险的角落都远。亚克四下检查一遍，说：“你按照你们的常规习惯布置吧，也不用全都把书卷拿出来，我们不一定待很久。瑞可能就是做做样子。另外，你也给自己安排个桌子用。”
　　他转身向门口走：“现在我去看看同样会花钱的主人。你整理完关好门去浴室就行。”
　　“亚克，”亚历山大在他后脚还没有迈出门的时候叫住他，“我一会儿先去准备点面包面团吧。就是要做白面包还是全麦？”
　　“都行，按你的想法来。”

　　亚克以为在院子里依然会是喧闹庆典般的场景，下了楼梯却被空无一人只能远远地听到呼声的情景吓了一跳。马车停的位置没错，马匹也在悠然吃着草料。
　　他迈开大步向屋里跑去，但第一波紧张感都没有用完就瞥见黑发的青年在侧厅绕着一尊大铜像来回观看。
　　那是接近实物马匹大小的一匹独角兽，野兽垂下头部独角斜刺向上，一位少年摸样的人搂着独角兽的脖子侧卧其上，仅露出一点侧脸，从他的角度来看只觉得目光迷茫脸部线条是少年还未成熟那种圆润，身体肌肉线条也如此，偏瘦的似有若无的肌肉，还有像是从未穿着硬鞋走过路的脚踝。可以飘在云端的大孩子身下的独角兽反而肌肉结实得像要破除掉一切神秘感。
　　虽然是铜像，轻纱质丝绸造型却高超得接近真实，如此两个相逆的形象就由灵动的布料相连。
　　瑞在少年的身前看了许久，后又转去看独角兽的正脸，恍惚间亚克觉得他和上面那个少年油几分相似。
　　“你来啦？”瑞带着点漫不经心和他打招呼。
　　“你没去洗澡？”他不是在驿站时就开始提起洗澡，虽然最近没怎么听到抱怨，可是亚克自己都有急迫沐浴需求，“埃雷拉斯不是准备好替换的衣物了吗？他们去哪儿啦？”
　　“哦，我让他们三个先去把小孩子洗一下。”
　　亚克停了下来，走到他旁边：“您在看什么？”
　　“这个孩子是雌雄同体的生物。”瑞轻轻说。“看到铜像我就会想起了帝都的那些。帝王像，总有些时候为了省钱会换个，额，换上新的头像。”
　　铜一向不是便宜的东西。
　　亚克绕过他去看铜像的另一面，程侧卧姿态的少年人确实有一对萌芽状态的胸/部，肢体比通常见到的淑女雕像更为纤细更加有力量感，在与独角兽接触的下腹部布料似不经意地掀起。那脸孔是按照典型的帝国对青年审美塑造的，却考虑了年龄和女性特征而线条缓和。
　　亚克忍不住凝视了许久，发现自己竟然从心底感到不舒服。
　　一旁一直盯着独角兽的瑞突然抬手，做出一个双手交叠的姿势，向上抬起如同在测量着什么。
　　亚克刚才就浮现的不快和他以为自己会忘记的痛苦如同锋利的金属彼此划过，为了对抗这种尖啸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冲上去捏住了瑞的手腕拉向自己。
　　瑞为什么会做出这个手势呢，他的表情平静，脸色却始终苍白。
　　“怎么了，突然脸色这么差？”说话的人脸上带着笑，亚克心里突然有些冷，这些天常常伴随他的疑惑和失望，或者害怕自己失望的心情翻涌。如果瑞忘记了那些事，忘记了可能更好。他放下些力道却改用双手围起他的手腕。这下轮到瑞的脸色也变了，但是他依然任亚克抓住双手，等他手指的温度恢复正常。
　　“没事的，我并不害怕。”瑞说，“你也看出来了吗？”
　　亚克咽了口口水，却听到瑞说：“独角兽的角上有残留的血迹。”从兽角向下，额头，鼻梁直鬃毛，有一条颜色明显不同的线。铜是对水和火都很敏感的材质。
　　这回瑞抬高一只手去比划兽角的位置，“我的身高，在帝国算是高于平均高度了。刚刚能摸到这个角的最下端。这个雕像，只能推测说曾经有什么活物被挂在角上，流血不止。”
　　以铜像的大小来看并不会用来挂太大的生物，至少不会比一个普通人类大。
　　“市长让管家代为邀请我们参加本地的农神节。不如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不够安全。”
　　瑞看向他，亚克觉得这个目光中有点愧疚和陌生，他贴近亚克说：“我不想走。到哪里我们都被圈进了斗兽场的圆形中。”
　　稍远处的浴室大门被哐的一声打开，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亚克有些紧张地看向那边，却听到瑞用稍微高了些的声音说：“我们还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市长还给我的那张尤利安皇帝的任职书不对。”
　　瑞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厚薄，“以我对于丝绸的敏锐感觉，这两份纸张的区别可以说是巨大。他临时模仿了一张还给我的。这个倒不是难以理解，以前很多地方官都这样干，把皇帝的法令判决书裁剪下来为己用。”
　　瑞抓着亚克的手臂禁止他扭头，然后露出一个苦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超过他自身权势相应的野心，就和这匹独角兽身上的肌肉一样明显。谁看到这些铜像都不会觉得它们只是上个时期劣质银币的核心。”
　　光着湿脚丫跑步的声音和猫咪的湿尾巴甩在墙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克莉欧在吆喝所有的小孩子先把水擦干再玩，马上两个带着行省口音的声音一前一后也在召唤和教育。
　　两人对视一眼。从铜像前离开，亚克问：“那两人是回去了？”市长自己住的宅院很大，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这两个人虽然能力很强但是不一定能找到。
　　“现在回去还不是时候，他们去查看一下粮仓。虽然不知道市长会有多少个人武装，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兵器库吧。我们留下来参加节日庆典。”
　　瑞和亚克一人一边推开高大的木门，边说：“我也想在连年干旱的农神节上看看能……”
　　门口克莉欧和乔伊正面对面说话，瑞继续说：“能不能祈祷得到神的庇佑。”
　　相比于克莉欧最近透彻了然的表情，乔伊很开心地对着瑞说：“瑞，瑞，我们在花园里找到了一只苹果窃贼。哦，就是刺猬，他们叫它苹果窃贼，可是它不起床也不动哦。”
　　“它在冬眠。”瑞蹲下身闻闻小猫身上的干净衣服气味。“告诉大家别打扰它。小刺猬能活过一年很不容易。”
　　乔伊在克莉欧的“别弄脏了衣服，告诉他们别胡闹！”的训诫中快速跑掉。
　　“能活到冬眠的刺猬，春天总会醒来。”瑞站直了慢慢说。“活到第二年的刺猬就会变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