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32、修辞学爱好者

　　“你，您真的不问……那天是因为我，害死他的吗？”克莉欧问得迟疑。
　　“我们都知道他的死因。”瑞考虑了一下回答，“再说我也没有资格评价……评价你们的感情。”
　　克莉欧眨了下眼，问：“是因为你自己就声名狼藉，还是因为他不过是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姓名的祭品？”
　　“我不是可以一呼百应的领袖，但也不是会践踏他人换自身荣耀的懦夫，贪生怕死谁都有。尼斯不是凯旋归来的英雄。他是一个可以舍身保护爱人的人。”他觉得自己嗓子干哑，“我很敬佩他。克莉欧，我很抱歉……”
　　“别说了。”猫女闭上眼睛，半晌，说：“你发烧了。一会儿吃过东西我给你煮药。”
　　“克莉欧……”
　　猫女没有应声，她给瑞身边的乔伊轻轻拉了一下羊毛毯。
　　“克莉欧我确实有些头疼，所以我也许会说一些冒犯和混乱的话。乡村生活枯燥艰苦，生产出来的粮食即使没有树林那头另一个村子的兽人来抢，也会被有钱的人想尽办法压价贱卖，更别提为了边境的战乱税收连年增加。当然这只限于在法律的保护下拥有土地的自由民。城市里的生活劳碌疲倦，为了在平民住的公寓楼里租一间连厨房都没有的房间，不论多难多脏的活都有人干，还要时刻担心在晚上出门上厕所时不会被楼上掉下来的东西砸死不会被人抢了钱或者捅死，城市像贪婪的嘴，表面看是玫瑰红唇，实际会吸走所有盲目闯入的年轻人的精/力和生命。能衣冠整齐地踏入城市的人至少需要父辈或祖辈赠与的资产和自认为过人的手艺。克莉欧，你年轻、善良、勤奋、坚韧又有能力，这些都是闪亮的别人遮挡不住的光芒。”
　　他有些不忍心，但是继续说：“但是，但是不管是在城邦时期，还是女子可以继承遗产的贤帝的那些年，从来没有出身行省，没有钱也没有受过教育的女性可以独自出人头地的例子。吃尽了苦头才可以勉强生活的已近是了不起。更多的是不知被抓到了哪个角落，或者为奴，或者为CHANG，或者因为在世上最壮观的廊柱下离世，甚至没有那种幸运可以见到城市的城门。
　　“话很难听是吧。占据了权利和金钱的上位者厌恶打压所有野心勃勃的自由公民，占据了压倒性优势的男性，只在发/情的诗篇中赞颂女性。厌女是主流。
　　“还有你的种族，不平等和随便爆发的敌意恶意你能感觉的到。
　　“所以，我只请求你，在你的伤心停止影响你的思考前，和你的朋友和亲人在一起。照顾一下我的歉疚。”

　　克莉欧一直沉默，倒是乔伊翻了个身碰到了马车车厢，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先去摸了一下克莉欧的脸，似乎意外这次没被赶走，赶紧说：“姐，你该睡一会儿。”
　　没有回音。瑞也重新闭起眼睛。
　　小猫有些担忧地问：“瑞，他还在睡吗？已经很久了。”
　　克莉欧推开车门带着他往外走。随即，光线和寒冷再次被阻隔。车厢外面传来了各种动静。瑞记得尤利安带来的物品中有不少生活用品，防寒物资和大量食物。亚克也应该会打点安排好其他杂事。想到他总是以最快速度吃晚饭的习惯，还有他最近的大小伤口和明显瘦削憔悴的脸孔，瑞内心酸胀，以前他会觉得所有的事情发生多少都是自然的，原主瑞修斯多少也会去做的，他带着些仿佛看穿历史的傲慢觉得自己的选择只会更……
　　是强大吗？还是更安全？以妥协换取身边人的平安？
　　都做不到，他们依然被裹挟着卷入帝王的野心，金钱、军队的武器也许只是表面的必要的献祭，对他和他的家族的捆绑，才是做给和他家族同阶层人的公开范例。副帝的野心超过了那些只在边境线上笼络军队的皇帝们，可是古典的框架像众神散落宴会结束后花园草地上的酒杯。只有余香。
　　所以这个人对待流传壮大的一神教有如此的仇恨吗？可是这和瑞修斯有关系吗？单从忠贞圣洁上看他就不符合入教标准啊。
　　瑞想不出要如何与亚克委婉而不露痕迹地探讨一下这个信仰问题，可是他偶尔意味深长带着审视的目光已经让他在开口前万分虚弱了。
　　心烦到不想醒来。

　　食物气味随着快速闪过的光线一同钻入车厢，路易轻轻地在他身边放下一颗散发出柔和光照的魔法石，绿色的眼睛也如湖水般柔软，他手里托着一个红瓷土汤碗，热气熏得路易的睫毛湿润沉重，他在碗底下还垫了厚厚的绒布。看到瑞看过来就冲他微微抬高碗，在发烧未退的情况下仍然能闻到一点香气，看来他真的睡了很久。
　　瑞点点头。说实话食物对瑞的吸引力不大，但是在路易的注视下他慢慢坐起来接过那碗麦粥放在膝上。只加入块茎蔬菜的麦粥煮得很用心，看得出来是提前准备并在早晨热到了可以驱散寒意的程度。
　　瑞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咀嚼吞咽。
　　所以那天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魔法石的光线昏黄温暖，路易抱膝坐在他的斜对面，并不说话，睫毛的阴影有规律地在车厢壁上抖动。
　　然后他躺在了瑞的腿边，脸和上身藏在了自己造成的一片阴影之中。
　　靠得实在太近了，就以瑞现在的体温也能感受到路易身体和呼吸一片火热。
　　他低声要求：“把你的碗举高些。”
　　瑞单手托着碗继续喝粥，路易伸展双臂揽住他的腰。
　　只是类似于表达依赖的拥抱，瑞盛满食物的勺子还是顿在了半途。他叼着勺子无奈地腾出左手，去抚摸路易的后颈。是有那么一点温度异常，比他端过热碗的手温还高。瑞反手去摸他的额头，确实正常的微凉。
　　路易借机在他手背蹭蹭，鼻尖上抬自己调整成了双眼贴在瑞的手心的姿势。
　　瑞任由他浓密的睫毛来回缓慢地刷过手心。他屈膝放上了汤碗继续吃早饭。路易既然还没有变成豹子的形态，他在矿洞里曾经做过的一摸一样的大猫撒娇的行为瑞就不能很坦然地接受了。他借着吃饭掩饰，而路易的双手也相对绅士。
　　……
　　“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不正常的高温，躲闪的态度，还有突然的粘人撒娇，粘人还是比较常见的，但是这么主动的第一个凑上来撒娇就不对劲了。
　　路易叹了口气，收回左手盖在他的手上，问：“你真的会下毒吗？”
　　这需要谨慎回答，“……理论上知道一些，下毒不难，杀人也……从人类诞生就伴随着杀戮，只是我想不到我认识的人中，对我很重要，很熟悉的四位都因我收到伤害，这是一种毒，也许能改变我，也许我可能会……算了，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毒杀对武者战士来说总归是不荣誉的。”
　　手被握紧了。
　　“克莉欧也许恨你说的话，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修辞学，本身就很无聊。但是她爱你，别担心。”路易的掌心很暖，他压低声音说：“尼斯在他受伤时把他所有的钱都给了她。有宝石，有一块很大的有些年头的金币，还有些刷了银的不值钱的东西。”
　　路易把瑞的手掌紧按在自己前额，说：“不过我觉得她不会舍得用的。那个小地方的人都知道，雇佣兵的报酬本来就低得可怜买不了几次酒。”瑞记得曾听说过某个出身军事行省的正规军团长官，镇守边境到也只是能赚够买下一个小农庄的钱，下次和克莉欧聊天还要再把通货膨胀的情况也讲给她。
　　沉默半晌，路易突然坐起来问：“我身上那些镶嵌了漂亮石头的金属扣你觉得怎么样？”
　　这……“很有价值。”从考古学上来说。
　　路易眯着眼睛说：“我想也是。”然后双手枕在脑后又躺了回去。
　　瑞开始疑惑，忍不住点点他胸口的金属搭扣，“你也要去……外面闯荡？”他不想背上欺骗无知的异族小王子的罪名啊，也不知道除去路费尤利安给的金币还能剩下多少，够不够这年轻人自己在外时能更顺利更平安……也许不用担心，塞尔维乌斯看神态从没有抵触过他，可能从那里进入军队是他的路，有军事才能的蛮族在历史上也有人成为了皇帝……
　　瑞复杂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你通用语的读写怎么样，东方语呢？让亚历山大先教教你修辞学？”战斗动员讲演虽然拼天赋，但是瑞忍不住要担心路易性格冷淡。
　　如此一说，路易的表情隐约变得有那么一点忧郁，他噌地坐起来端走了瑞怀里的碗往车外走。一边说：“我也不走。你还欠着我无花果。而且你最好注意点自己说的话。”
　　推开门之前，他扭过身说：“后天晚上，我……”
　　亚克刷的拉开车门，“吃完了吧。你也下来活动一下。车里透透气。”

　　亚克永远保持着军队中的进食速度，别人还在吃早餐，他已经在四处巡视了。瑞摇摇晃晃地从车里钻出来，路易已经坐在火堆旁吃饭了。波罗用胳膊肘捅捅他，丢给他半条香肠，路易也不回话。
　　亚克咳嗽一声。
　　瑞这才发现他换上了一身崭新干净的冬装。
　　“有些人衣服太破旧就都换了。副帝在给你的箱子里装了不少东西。车子也装点得不错。除了那天晚上你带回来的奖金一样的赏赐金币。我没想到他还会给你这些。“
　　亚克跳上车顶，找到装着衣服的箱子，冲他举了一下长袍。瑞眯着眼睛冲他摇了摇头。
　　亚克重新回来，这回给了他一个信封。并没有曾经被封口的痕迹。
　　“就是那天那个小盒子里放的。”是一份任命书。不是什么他知道名称的官职，也和收税人那种无关。
　　“是个闲职。”亚克面无表情地解释。“话说回来，你究竟给了他什么让他可以这样对你……还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说着我想不到的话。”
　　亚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去奇维亚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