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31、思考者的困境

　　发须皆□□神矍铄的医生满脸惋惜地感叹他地病人逝去，一边干练地安排路易、波罗他们和驿站的驻守士兵一起搭建火葬的火堆。

　　瑞觉得能看见他走来走去大嗓门发号施令就可以了。医生在听说了尼斯的死讯后最终什么都没问，他们同样保持沉默。

　　在亚历山大的魔法和魔法石的效果下，火葬耗时不算漫长，除了村子里的小孩和奈厄丝没到场，为尼斯送别众人各怀心事。

　　克莉欧在亚克的帮助下捡骨入殓。瑞听到约瑟夫在旁边低声地念诵祈祷，他用的语言不是两种通用语，更接近一种方言，有大量生僻词汇，瑞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每一个词都细究实在费劲。但是身旁路易和波罗偶尔会跟着重复几句。

　　乔伊抬起头看了瑞一眼，他才发现自己握着小猫的手不自觉用力过大，他搂过来小猫摸摸他的头发。亚历山大看向他，瑞能看出他同样有些疑惑和担忧。瑞苦笑着想，也许只是约瑟夫作为使徒在本地语言上更下功夫而已。

　　如果是旧神教应该说什么，如果是城里的贵族，会有华丽的送葬仪式，有祭祀有为之举办的各种活动，而平民或者普通战士，在平均寿命只能达到二十多岁的世界，最多是把想念和心愿留在墓碑上。

　　克莉欧带着密封好的玻璃罐回来，亚克帮她将玻璃罐放入锡盒。瑞拿处他随身带的一个金制胡椒盒放了进去。亚历山大打开自己的口袋，放入自己带的一些麦粒和一块秘石。亚克拿出来一只断箭，是两人最近受伤射中他自己那只，上面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渍。路易拽掉他衣袖上的一个卡扣，上面镶着一颗青晶石，像他某种光线下眼睛的颜色。波罗拔下来一根自己最白的羽毛。乔伊放入一颗瑞曾经给他的糖还有他昨夜留下来的无花果。克莉欧看到无花果微微愣怔，她咬咬牙从脖子上解下来一块琥珀小猫雕像放入锡盒。约瑟夫凑近正准备关上盒盖的猫女，嗫嚅着有些狼狈。

　　“没关系。”克莉欧并不看向他，“谢谢你的告别祝词，或者什么别的……这就足够了。”她转向约瑟夫，“那个人在这点上没有说错，确实太没用了，不公平的生活甚至人命，什么都不会轻易被改变，只靠嘴上念叨几句神的同情来世的回报有个屁用。”

　　“克莉欧。”瑞轻轻叫她。
　　猫女缓慢地转头对着他，她的眼神很空嘴唇紧紧抿起。看到她下巴微微发抖坚决不肯和自己对视，瑞的话也说不出口，他想摸一下她的头发女孩子刻意地躲开了。
　　“……确实没用，和生命相比，所有华丽的语言刻意的声张号称普世性的情感全是有目的虚构。”瑞苦笑着慢慢收回手臂，深感浑身僵硬发冷：“我们先回酒店吧。”

　　在他转身看不见的地方亚克的眼神意味深长。
　　克莉欧小声说：“我想离……”
　　亚克一把搂过她，像个专制的老父亲，“听话，先回去。”

　　医生和驿站的士兵送他们回到旅店。瑞请他们等一下，他让亚历山大和波罗拿出来足够的酒杯，然后上楼拿回来两瓶法蓝娜。他交给亚克打开一瓶，每一杯都倒满。

　　另一瓶他先倒入一个杯子，说：“这是那个人送的。”然后一饮而尽。他对着要冲过来的路易和亚克摆摆手，“退回去退回去，现在过来也没用”同时摇晃着脑袋再斟满一杯。

　　“医生，还有所有帮助过我的朋友，谢谢你们，抱歉在这种情况下兑现之前许诺的法蓝娜，您各位请先品尝，那一瓶是我从帝都带来的，没有问题。”

　　瑞继续给空着的杯子倒酒，直到斟满每一杯，然后很端正地在锡盒面前摆上一杯。
　　“我还活着，但是我不勉强也不建议你们喝或不喝这一瓶的酒。亚克估计不会介意了……我很后悔没有能早点和他一起喝这酒……”
　　路易、亚克、克莉欧、亚历山大和波罗相继拿起杯子，驿站的士兵和医生也完全没有介意是那一瓶酒般沿着桌子端起了酒，瑞制止了乔伊和约瑟夫。

　　“祝酒词！是的，到了我最痛恨的祝酒词时间。喝酒一定要说些什么吗？我从奇维亚城出来，一队十个人，我忠心的朋友们，我熟悉的老板娘的孩子，强壮又有战斗经验的佣兵，还有一个可怜的人，算了不提他。现在我失去了之前一半的队友，我想要带出来逃避边界战乱好好照顾的姑娘，从天真乖巧变得叛逆冷漠想要负气离开，曾经亲如兄长的挚友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并且怀疑我，年轻的舍身救过我的朋友有未曾表明的身份。”

　　瑞自顾自喝了一口酒，为情所困不理老父亲的迷失少女，不忧郁但傲娇版神秘部族哈姆雷特王子和暴躁的开始怀疑自己身份的亲信老哥，呵呵。

　　“我是个失败的人，可能贪图于邻邦式的生活方式放弃了思考，更在意我的丝绸香膏和饮食，又或者因为思考出一条刚健质朴具有可行性的生活路线太难了，随波逐流是更适合的……？瑞修斯·尤路斯，帝都世代贵族之后，拥有土地、别墅、商队和船队，可是我还是做不到独善其身，往高处看往好处想就是被迫的利益捆绑也有助于家族个人的全面发展——我们克拉安缇帝国，疆域宽广，精神上有继往开来的高远，这个时代全世界所有拿得出手的文明国度我们都有商业沟通，未来的黯淡时日也有人会以帝国的文明为灰烬中暗藏的火种……”

　　亚克忍不住开始揉自己的伤疤，他又像痒痒一样摩挲自己的下眼睑。

　　“别揉了，喝酒会上头的人是我。好了，接着说——也许应该为这种荣耀自豪，人生不过几十年，做一个见风使舵善于恭维的贵族，怎样都能活过平均年龄。”他想，男性二十五岁的平均年龄也许他还超龄了，“毕竟总是有早夭的小孩，难产的妇女，倒在夏秋三日热的年轻人和熬不过冬季的老人。在士兵中，亚克和尼斯的年龄可以算是——超龄，他们绝对比大多数皇帝都活得……”

　　路易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胳膊喂了他一口酒，亚克赶快举杯：“敬皇帝，敬帝国，干杯！”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干杯”和安慰和赞美声响起，瑞隐约听到楼梯那边有叽叽喳喳的起哄声，他斜着眼睛瞅过去却一张小脏脸都没看到，瑞嚷嚷着：“叫他们都下来喝酒吃东西，还有昨天跟过来的那个姑娘。我没事，乔伊可以喝一小口，约瑟夫你自己随意……”
　　瑞凑近了酒杯像贪恋着牛奶的猫咪甚至探出一点小舌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酒杯。他抬眼看着扯着他胳膊捣乱的路易，觉得自己视力可能真得受到影响了，路易的毛发颜色很浅所以睫毛虽然很长但是不容易发现，仅发根那个地方是明显点的蜂蜜色很吃亏呢。

　　蜂蜜色，像是想起了什么，瑞露出成年人那种不怀好意的讨厌笑容，他抄起另一杯酒送到路易唇边，“这个可比蜂蜜酒好喝，是精神的沉淀的味道，是那些能活得人老成精的文人元老的最爱。皇帝，喝好产地的红酒就好，每年都赶快喝熏好了木桶味道的红酒，这个年代的皇帝那么多有那么短……”
　　瑞被路易都出现了无奈的表情逗笑了，“好吧，那么快，他们的更迭那么快。”
　　“瑞……”
　　这回表情是担忧了，瑞莫名有点开心，顺便趁着他靠近自己快速喝了口酒。他自认为是在和高手过招并且讨到了便宜就更加开心了，于是扯了扯自己的领子散散热气。

　　不知不觉间路易已经撤开了手侧过身不看他，年轻人也摸着自己的眼睑，耳朵尖在浅金色的头发下面微微发红。
　　瑞继续逗他，“帝国当然也有长久的皇帝，据说和我家有已经淡得接近于水的血缘的那个大帝就超长，不过所有人都只爱他年轻时的容颜，没在城里见过他别的时期的雕像。因为死亡太过平常，年轻更代表希望吗？”
　　“……我的话，意思不在于刻意地冒犯挑衅，帝国的军队所到之处，诸神的思想和帝国的生活方式都会随行，所谓帝国保护下的和平和文明，其实这也算是壮阔的有意义的生命。”瑞发现屋里说话的声音小了点，就咳嗽了一声，说，“尼斯……有他值得骄傲和被记住的青春岁月，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也以一个真实的人死去。敬他，敬尼斯。“

　　路易伸手抓住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瑞，伸手接过他的杯子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白葡萄酒已经见底。黑头发的男人满脸潮/红，眼睑处尤其明显，平时漫不经心又故作强大的温柔模样全然不见，深蓝色的眼睛水润又透着难过，比他们初遇那晚他被花草茶蒸汽熏湿的眼睛更诱人。这个人又开始说一些复杂奇怪的话，同样有些轻浮的语调却不轻快。
　　喝这样的好酒直到醉还是不快乐。

　　屋子里的人多到拥挤，亚克张罗着大家简单用餐，路易就抱着瑞到了角落的桌子坐下。瑞几乎是窝在他怀里勉强没有滑倒地上。
　　他的发丝拂过鼻端，瑞像不舒服一般狠狠抓了把头发，手就把自己扯疼了。
　　明明是脏到一定程度的头发，路易还是能闻到他特有的香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帮他揉了揉头皮。
　　克莉欧幽幽地扫过他们，勉强冲着路易点了点头。
　　路易觉得怀里的人扭动了一下，瑞瘦了一点，颈窝深了，刚刚他嫌热翻动领子时露出来太多皮肤……就在路易也觉得有点热应该去喝点酒时他猛然再次看向瑞地颈部，那根拴着象牙戒指的项链不在，昨晚赴宴前瑞拿走了亚克那枚带在脖子上，他手上的交给了自己保管，而路易记得自己在回到旅店后交还了瑞，他抬起瑞的双手，同样没有。
　　路易迅速看向亚克。
　　亚克皱着眉走过来，却是忍不住苦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为死者悼念。”
　　像特意留着力气回应他，瑞突然笑道：“哈，震惊你们！”
　　然后他自顾自彻底睡着了。

　　瑞在一片黑暗和寒冷中醒来，梦中他听到“咕噜”声不断，醒来仍然还有巨大的“咕噜咕噜”袭来。周围很黑，他能感觉到身边是乔伊柔软的手臂，他的背后盖着崭新厚实的毛毯，魔法石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密闭空间提供着有限的温暖。透过并不严密的缝隙能看到火堆在无趣又尽职地燃烧。
　　对面一双金色地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

　　瑞舔舔干涩的嘴唇，轻声呼唤她：“克莉欧？”
　　“……”
　　“你没有睡觉吗？”
　　依然没有回答。
　　“天快亮了吧。”瑞说，“其实我知道至少四种的制毒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