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24、一个银币

　　瑞说要带他们去自己的庄园的事情，大部分人其实都知道。没人说话，于是瑞看了一圈衣服脏脏的同伴，现在不能叹气，会提早感到身心疲惫。
　　波罗问：“他们会让你走到庄园吗？”
　　不知道是谁在脏兮兮的水里踹了他一脚引起他一声怪叫。
　　乔伊有点迟疑的开口：“医生，您也要带着隔壁那些小孩走吗？他们……冲姐姐吐口水。”他的小圆脸最近瘦了些，上面还多出几道抓痕，衣服上除了在山洞里蹭出来的灰尘还被撕碎了。亚历山大的破袍子也遭到了类似待遇。瑞想到在队伍里他们没少受到小孩子的攻击。亚历山大摸了摸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没什么，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丢的。”
　　瑞想了想说：“他们是生命，如果不收留他们，可能有一半会死在路上，一半要遭到那种虐待。如果有能力，流浪动物我都会投喂收留，何况是些孩子。”
　　流浪动物……瑞感觉到有人也踢了他。
　　“那你会把他也带走吗？”克莉欧远远的问。她站在尼斯身边有些无措。
　　瑞轻轻说一声“我洗好了”提前擦干了脚，踩着一排床铺过去，帮忙在尼斯身后垫了垫子。克莉欧动作轻柔给他灌汤，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他也是一起出发的同伴。审判他也要等到他醒来。先听听他做……他的原因。虽然他是吹嘘在饭馆里吃午餐常常会多花一个银币的粗野莽夫，但是人都是复杂的。”
　　“我们现在至少安全了三成以上，最起码我们已经到了驿站，住进了像模像样的旅店，可以吃热饭睡在软床上，如果放宽了标准这就是豪华待遇，虽然一觉醒来不会发现自己陷在锦缎里。别的事情先抛到脑后。今天不用值夜大家都收拾收拾早点睡吧。如果他们自己没想明白不让我们离开，我们也拦不住那么多人，能跑的就先保住自己赶快跑。现在，躺平就行。”

　　驿站小旅店的条件确实需要美帝般的宽松量化操作才能达标，他们把所有能搞到的床以及木板都堆到了一起拼成了大通铺。所剩不多的布料大家分分，基本做到了每个人有铺有盖，虽然睡得比较挤但是不用再打地铺就是胜利。尼斯在最里侧，克莉欧挨着他，然后就是乔伊、亚历山大、波罗和路易，瑞要靠着亚克，躺在离门很近的位置。泡过脚的人也顾不得身上是不是脏得没眼看，只要还暖和干燥就纷纷躺倒。
　　瑞的湿衣服搭在椅子上，他的睡袍被扯掉了一大片，克莉欧给了他最保暖的一张毯子，他忍了忍没说出来把包行李那个粗羊毛布也给他用上吧。
　　波罗熄灭了烛火扑棱着上了床，大家基本就安静地准备睡觉。瑞也使劲裹住毯子，他虽然有在南方过冬的经历，但是他更怀念这个世界还属于罕见的棉花，棉布平滑厚棉花温暖。或者之前那一整只大野生动物也不错，他很想念那种热腾腾又软滑的绒毛的手感。
　　现在，青年倒是乖巧温驯地躺在身旁，散发着年轻人的火力，离他只有两拳距离。
　　他轻声念叨：“再忍忍再忍忍。”马上就会睡着，睡着了就暖和了。
　　“忍是应该忍过这段时间。”亚克用很低的声音说：“不过，副帝尤利安据说贪得无厌。”他笑了一下：“别想了，该睡不着了。我休息够了，留意着外面动静，你睡吧。”
　　这怎么还能睡得着。这个家伙分明在黑暗中窃笑，是在双向考验他的承受力和危机感吗？他气鼓鼓的，但是生怕自己叹气会被身边这群夜里感觉给外灵敏的同伴发觉而影响士气。他一边精神不济一边忍不住要思索，还觉得寒冷穿过了木制墙板包裹着他的毯子。渐渐的，屋子里其他人深长的呼吸声传来，想到连夜行动物都能改变生物钟瑞也有点内疚。
　　然后身侧的人朝他挪近了点，毛毯搭在他的毛毯上，手臂也贴紧了。
　　瑞直觉他有话说，就向路易靠过去，年轻人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抱歉穿了你最好的那套衣服。”
　　“衣服而已……”谁知道后来会遇到其余衣服被抢了被撕了的情况。
　　亚克也凑到了旁边故意发出气声：“你们冷静一点。毕竟我们没有多余的衣服和毛毯替换了。有味道一时又散不掉。”
　　“……想什么呀？”瑞回答得有气无力。脚心突然明显地感觉到路易的胫骨形状，这样脚倒是不冷了。亚克也分了点毯子给他。瑞还在想着要不要道谢啊他不怕我又碰他伤口吗等等，亚克轻轻笑了：“你该想想你手里还剩多少钱，够不够搞定接下来的路费。”
　　擦，还是睡吧。

　　克莉欧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一间很大的餐馆里，就是洛莎妈妈曾经见识过因此无比怀念与奢望的那种：可以买到的食材新鲜丰富，由奴隶直接从酒肆送来的美酒种类齐全，他们有自己的大炉子烤制面包，不用去城里买那种和别人一样的东西。甚至他们有单独的接到了店里的水管。可是最棒的地方是，这里的客人真的很多，仿佛可以从此不再担心没有人上门吃饭，你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冒出来这么多食客，洛莎妈妈从营业开始就没有停止地吩咐孩子和其他雇佣的女仆做事，她可以快乐的无时无刻不在记账。
　　虽然灰色猫咪克莉欧是家里最漂亮的猫咪，没人不会沉迷于她金色的双眸，但是妈妈还是找了丰满又温柔的女仆站在对着街面最显眼的位置洗涤餐具。甚至给客人送餐的活都分给了别人做。
　　客人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双手都带着戒指一身浓郁香味的商人，有从隔壁街学校孩子堆里脱身而出的老师，有发型难看的角斗士，有每次只点最简单的食物的自由市民，还有各种各样的军人。偶尔也有陪同前来的女客人。克莉欧很想到人多的地方去，她就是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多新鲜的面孔，哪怕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好，至于小费她不奢求。
　　但是她被要求只能对着灶台煮好各种粥，煎鱼，煮肉，加热红酒，分装好每一份的橄榄和无花果。热闹的对话与她无关，除了本身店里就很乱，那个时常来演奏的人总是离她太近了。城市里好看的服饰与她无关，她看的最多的就是墙上那些食物的壁画，妈妈挂在楼梯旁边的风俗画她都很少有空注意。
　　其实她知道顺着楼梯上去的阁楼是干嘛用的。店里工作的人都知道，一来是传统，二来钱又不值钱了，新发行的银币要两枚才能买杯纯酒，偶尔收到了旧版银币，洛莎妈妈都会装进罐子埋起来。三来业内流传她们的某位了不起的同行跟着一个士兵长走了，一路就走进了东边的宫殿。
　　如此谁会不心动，每个人都关注那些过路的战士，骑着马，武器背的多的得到的特殊服务就多。
　　尼斯就是这样一个最近出现的常常被关注的重装骑兵。最初克莉欧听说的是他的盔甲居然是有东方风格的花纹，还有他每次都会点最贵的食物和酒。他来吃饭的那些天，店里的女人都穿着最暴露最华丽的衣服，洛莎都会嘲笑她们在花哨点干脆去别的店算了。可是他没有找过任何一个女孩子。之后几个月未见。
　　再出现是在夏末秋初的一天，帮着洛莎在店里招呼客人的乔伊突然叫她，说有客人要当面像厨师致谢，这就是他俩第一次正式面对面。还没过去的溽热让猫女浑身汗湿，显得邋遢又无精打采，这个男人也不是当时的那么光鲜耀眼。他劳累瘦削满脸胡子，脸上多出了伤痕，头发剃短了，隐约可见头皮也有还在痊愈的伤。克莉欧想，这有很多惊险的故事可以讲吧。男人笑起来可不如他的盔甲那么光明鲜亮，他说我很想念你做的饭菜。然后就在钱袋中翻找了一枚最大的银币。克莉欧忍不住就看向了妈妈，洛莎像被蜜蜂蛰了般跳着赶过来。
　　“只是给你的小费，帮我好好做菜。”
　　克莉欧飞速收起了银币，这一枚绝对不会被妈妈装进罐子埋到地底下。
　　之后他也经常会送克莉欧东西，各种罕见的植物种子，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木头，动物牙齿做成的手链，以及远处的传说。洛莎妈妈经常悲痛的摸着自己的红宝石戒指看着最爱的女儿一脸傻笑。还不如收银币呢傻孩子。
　　这年的冬季过得真快，仿佛不曾冷过。但是太短暂了。春天来了，他要走了。临别前的晚上他带她出去逛街。男人又强悍精神了，高大带着伤疤的人，在拥挤危险的夜里也硬生生把她笼罩在安全的领域里。
　　他说他要继续征战了，也许回来也许战死，也许在很远的地方会得到一块地从此不再回来。也许他可能在别处遇到另一个会收到他银币的女人。
　　“给我一个银币。”不容多想一般克莉欧说：“我和你去阁楼。”

　　“你值得一枚银币，银币上雕刻的将是你爱人的头像。”克莉欧惊醒的时候还记得尼斯正说着这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现实中这个男人正慢吞吞爬起来，颤颤巍巍往外走。克莉欧以猫科动物应有的敏捷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紧急搀住男人胳膊。
　　尼斯有些意外，黑暗中冲她露出了那种不太体面的笑容：“小姑娘，你不该喂我那么多汤。”
　　克莉欧认命地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拖着他出门去楼道的下风处解决问题。
　　虚弱让人失去尊严，猫女还没有完全转身就传来了急不可耐的水声。虽然贵族青年无所谓又怠慢地取消了值夜，离开了大部分人睡觉的房间猫女还是全神戒备，虽然她能在夜间感知到动物无声地移动，但是现在她对黑暗中的未知全身心抗拒。
　　“放水都能配个守卫，还是女的，这待遇比有钱的老爷还多了点香艳啊。”
　　克莉欧扭头看他，脸上是没什么血色，不过衣服穿得整齐，正呲牙咧嘴摸自己胸口的绷带。
　　猫女摸出来他当时送她的小袋子丢了回去：“钱包还你，我不要你的银币。”
　　尼斯任钱袋击中他小腹又掉到地上。
　　他摊开手给克莉欧看：“我还没有洗手。”见到猫女没有要上前捡起来的意思，佣兵说：“我也没有金币啊现在。”他无视地下的钱错过克莉欧往回走，“钱你留着吧，是你的了。如果我能活着而你也不嫌弃我，将来去买一小块地吧。如果我死了，钱你留下来给自己用。”
　　克莉欧只好自己去拾钱包，就听到尼斯继续说：“你相信钱比较好，别人嘴里编的故事讲的道理也许只是骗你。”
　　突然他僵立住：“……而我，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