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2、蜂蜜与香料

　　路易在一个风雪肆虐的傍晚走进了那家小酒馆。时间刚进入十一月，雪下得比往年都早。

　　酒馆不大，但身处如此偏僻的奇维亚城也没法要求更多，毕竟这里是仅比市长宅邸档次稍低的场所。因此“雍容华丽”的猫族老板娘洛莎就拥有着女王般的尊贵，而她年轻妖娆的孩子们每一位都光洁水润，神态慵懒却身手灵敏，或穿梭于旅人之间或偎依在酒鬼们身边。

　　路易的隔绝与寒气一进入这灯火明亮的场所就像黄油放在刚出炉的甜品上。在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期待中，它边融化边流淌出甜腻腻暖洋洋的气息。而黄油总是美味甜食的灵魂。

　　“人族？”

　　“是好看的银发少年。”

　　拥有绒毛耳朵和手脚或四肢披着皮革角质、鳞甲的兽人们，脸孔上既有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欣赏估价，也有偷偷张望以掩饰的嫉妒欲望和顾忌。

　　在这种偏远蛮荒之地，人族生存太过艰难。只有少数顽强的动植物和半人生物——强悍原始的生命力和类似狡诈的智力——更适合此地。换句话说，这里是暗黑日系画风。

　　这个国家的先民是否淳朴坚韧早已无人记得，如今的人类带着脆弱的精致与奢靡，他们和她们被默认天生拥有城堡里丝绒绸缎包裹的华贵气味和被城墙及金钱守护出的淫靡的血脉气息。城墙之外的纯种人类极少。在土地上讨生活的人都有些那种顽强地扒附着大地的苔藓植物般的干枯倔强；靠刀口舔血过活的人类则比森林湖泊里的魔怪野兽更顽强粗糙。

　　路易扯下自己斗篷的风帽找了个角落入座。银灰色皮毛的猫女克莉欧眨着金色眼眸上来服务。
　　她高高立在身后的尾巴在空中柔软地转了个圈，还没有盘到裙子的正中部位来引人遐想，路易就直接开口：“蜂蜜酒。（注一）”

　　猫女眯着眼睛默默看着他。路易摸了下斗篷，说：“还有三分熟的肉。”

　　从蓝灰色皮毛的猫咪甩着尾巴离开，其他的各色小猫就陆续跑过去摆餐具和送酒水。然后他们跑跳着散开，告诉大家年轻人虽然不是很好接近但是真迷人啊：他的发色是很浅很浅的金色十分接近银色的那种；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好像奇维亚城的大人物市长家贵妇人带的祖母绿宝石；他的皮肤好像瑞给他们看过的那种象牙饰品啊如果摸起来一定很柔软……

　　给他们看过象牙的瑞忍不住问：“那我的皮肤不白不软吗？”

　　他是一个黑色卷发男人，时常微笑，皮肤带着些倦态的白，骨子里带着养在温室的细腻。可惜从都城到北地的自我流放过程中经了些风霜，时常会面带忧愁，可是一开口却仍然改不了那种滑嫩的温热牛奶般从来不用赶时间似的节奏和语调。下雪了，现在还怎么赶时间奔去阿菲利加（注二）呢。

　　说话的小猫乔伊大约五六岁，害羞地蹭蹭他，又沉迷回他的湛蓝眼睛，不过还是坚持地轻声说：“雷蒙德你是大人。但是他好年轻……”

　　银灰色的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还有呢，我们都知道他漂亮，但是他是纯人类吗？怎么看起来是个穷鬼呀？”

　　刚才蹭着瑞的姜黄色小公猫一脸不忿地看着她：“姐，你越来越像妈啦……”

　　瑞赶忙拎着两只的后颈挪到旁边空地。蜥蜴女坦娜趁机贴过来靠紧他，瑞善意的摩挲她冰凉的鳞片——这种可怜的生物在寒冷冬季还强睁双眼不去冬眠已经是超越极限了。自从瑞住进酒店她就不肯回自己的家，一心想要跟随他回到南方。

　　“下雪了呢瑞。”坦娜金红色的眼睛看向他。多么神奇的瞳孔，虽然现在的瑞不敢和之前的那个一样品味广泛，但是他拥有更多的好奇心。每一个生物都很特别。

　　“瑞？”猫女有些不爽地开口，她用眼神想要分开靠在一起的两人。眼神过于恶劣，坦娜的瞳孔张了张，不客气的说：“亲爱的，我和你妈一样都是靠着自己活下来的女人，放尊重些。”

　　“嗯？”瑞心不在焉又有点息事宁人的回应。克莉欧按着弟弟轻哼一声：“医生，出现了诱人的孩子呢，不请人家喝一杯吗先生？”

　　瑞回以一笑：“告诉妈妈，请全场的人喝酒。”

　　灰色猫咪欢呼一声跑开了，姜黄小猫又窝回了他怀里。紧接着整个酒馆就被欢呼叫喊声淹没。大家放开了欢呼干杯，有熟悉的人向他举杯致意高喊：“医生万岁！”更热情好事的则远远跑来和他碰杯寒暄。

　　******
　　老板娘洛莎站在吧台后面面无表情地擦着酒杯，类似场景她见得多了。所以早在中午她就吩咐厨房准备好了各种水果，也开了柜子取出来珍贵的香料，反正大部分东西都是这次瑞带来的，她就知道保存不了多久。按照莽荒之地小商人的思路，她搞不懂这个人类。其实他就是为了得到□□权乱花钱的生物吧，老板娘皱皱眉头暗自鄙视。不对，他比那类生物更会乱花钱，毕竟他以一己之力把这家店提升到了“本地奢侈场所”。

　　瑞先生没提过他城里老家的事儿，大家只知道他是个定期远远跑来给大家看病送药物的有钱医生，诊费少到接近于不收。偏偏他却坦然地在自己的店里过着奢侈的生活，洛莎知道她的孩子们都喜欢医生，猫咪不在乎人类才会介意的那些可笑的贞洁和矫情的专一，只是医生待他们如朋友。洛莎也默认他是家里的朋友了。

　　作为常“独自”旅行的人类，难为医生每次能平安回这里出诊，希望他会活得长久，不要……
　　老板娘心里猛地一惊，赶快打消心中刚刚冒出来的可怕想法，她不想再经历那些年了，她只希望在这无聊中老死。洛莎抬起钴蓝色精美的玻璃杯手腕翻转，再细看手指上艳丽似血的红宝石戒指，哦，这些文明世界偶尔照射过来的微小精致啊。

　　就在老板娘欣赏着自己的新戒指时，早有漂亮的长毛犬族少年避开她的视线去找医生套近乎了。
　　路易默默喝着据说是赠送全场的帝都最热门新宠饮品热红酒，里面放了不少水果大量的蜂蜜和他不是很熟悉的一些稀罕香料。香味浓稠在口中久久不散，是奢靡富贵的气息。路易望向那个千层派里的蜜糖水果般被包裹住的人类。人类用让人腻味的声音说话，对着犬族少年冷漠又温和地摇摇头，原本出于本能避开犬类的猫咪少年少女们立刻发出反击般的尖锐笑声。

　　犬族少年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扭头就往外走。当看见绿色眼睛的银发少年盯着自己，他露出犬牙一笑：“你也是人类哈。”

　　路易不置可否，于是他像是把刚才受到的刻薄与鄙视都要发泄出来一般仰着头傲慢地问：“那你有钱住这家酒店的房间喽？”

　　虽然猫妈妈的酒馆和华丽或者说非边境城市里的“普通”沾不上边，但这市镇上远还有廉价到可怕的旅店，破败又阴冷，经营它的鸟族老板在冬天只会缩着一只脚发抖，眼珠子除了盯着意外会出现的金属硬币别的只当看不到。任何情况都看不到。更不会管。

　　“总之那就是肮脏又危险的落脚点……”小犬族闻闻路易，“比你这件衣服还脏。”他和路易分享得认真，代入了自己的遭遇就带了些无奈心酸的语调。虽然不抱希望，他还是摇着这最后一根稻草问：“所以，人类，你可以带我住在这家酒店里吗？”

　　路易的绿眼睛毫无变化，他说：“佣兵队回城前一天我们雇主喝酒醉死了。他的资产不够抵债。”

　　小狗原来在身后扫来扫去的尾巴停顿了很久才慢慢抖了一下。

　　路易说：“悲伤的故事。”

　　犬族摸摸自己毛色黯淡的尾巴，随即抬起头恶劣一笑，压低声音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留下来过夜的好办法，毕竟你是个年轻又俊美的人类。“

　　******
　　瑞在酒馆里和熟悉的或者有点熟悉的人轮流喝酒。他有些心慌，是他帝都贵族的身体不适应这么浓烈的酒，还是来得过早的初雪，很难说清楚。他脑海中忍不住又想到副帝寄给他的回信中写的那唯一的一句话：我会记住那晚上你身上的酒味和熏香。瑞决定还是借酒醉来搁置思考。
　　虽然猫孩子们帮他挡了大半敬酒，他还是忍不住地倦了，视线就按捺不住去寻找角落里陌生的青年——混乱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他。寻觅了一圈却只看到了桌子上空着的甜点盘子，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银灰色克莉欧嗤的一声笑了，过来推推他：“回房间吧，你看来可以‘好好’休息啦。“

　　他顺从地上楼。一楼大厅里的嘈杂也就甩在了身后。瑞伸着懒腰打算进屋后泡个果茶（注三）翻一页书就睡觉。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现在可以顺利返回南边庄园吗，以前那里冬天不下雪，而且附近有一家自由民的孩子也是绿眼睛。

　　猫妈妈的走廊上为他铺了厚厚又柔软的羊毛毯，在走廊的尽头他房门旁边有一扇厚镶花玻璃窗，在酒馆里窝着的这些日子他常常观赏这扇窗户，并不复杂的几何图形拼入美妙的蓝色系玻璃，是此地难得的审美高峰。

　　然而这次有戴着风帽身材高挑的人同样在安静观赏着那扇玻璃窗。穿越了雪花的夜色居然有些柔软温和，瑞也停下来静静看了他很久。

　　在酒馆的二楼，洛莎妈妈在墙壁上装饰着她多年积累的家当和爱物，这个人族的孩子能没有惊动机警的猫咪们上了楼看起来身手不错。不过对于危机的预感，瑞历来不行，他的历史也不太行，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年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很可能是赏金杀手。对瑞来说金发碧眼美人，不不不，是对美和艺术的欣赏比对危机和血腥的恐惧一向看得更重，虽然眼前的“艺术”闻起来有大地原生的味道。

　　就在他刚想打个无聊的招呼时，意料之外先来了个长长的酒嗝……

　　沉默中酒气蔓延。

　　虽然路易背着光，但是瑞感觉到他笑了。

　　“时间的流逝总会让人感到悲哀。”内心苍老的瑞声调听起来是放了牛奶和很多黄油的土豆泥般黏糊，且失手倒进去不少红酒。

　　“……”

　　年轻人皮肤在月光的勾勒下能看到银色的细微绒毛，他不会懂这种悲伤，瑞想。

　　“看来是有人告诉你这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洗热水澡胜过我。”瑞打开门侧身让他进屋。

　　******
　　路易倒是毫无戒备地跨进了门，留下瑞在门边突然冒出一丝意外，他出于礼貌强忍着不让自己盯着对方背影看。

　　与酒馆楼道中的华丽堆积相比，房间里还显得朴实：不大的壁炉，墙壁上有蜡烛照明，床上铺着厚羊毛的寝具和灰色山羊绒的厚毯子，看起来敦厚结实的牛皮扶手椅一个摆在圆桌旁边，一个搭满了衣物。圆桌上除了水晶酒具、墨汁鹅毛笔和卷好的卷轴，还有一本摊开的地图——一本装订完整包着羊羔皮封面的地图。路易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抚摸那本地图。地图使用频繁却被保护得很好，原有内容已经很丰富细致，主人在册子里还加入了很多小纸片，标注着居民族类，特产物品，常见伤害，易发疾病的应对药物和医疗魔法。还有很多……特色美人。路易抱着地图不舍得放手，当他想起来那个医生已经半天没有动静。

　　环顾四周除了床和桌椅，在这个屋子里摆了一些横格柜子。草药和器皿占多数，书籍方面是一些路易都感觉是入门和正统型的著作，不过里面有一本他最爱的战记。药香和一种散发着温暖热情的南方气息的香味很配。那个破产的雇主的佣人，他身上也有这种会长久不散的香味，没有医生房间里的好闻。医生的香水里有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植物的味道，应该是高级货。

　　在这种偏僻荒蛮地方的住所里也不忘了用高级货的医生。人类啊。

　　备注一：蜂蜜酒指小麦或者大麦酿的啤酒加入蜂蜜。当时的偏远地区穷人的流行饮料，蛮族贵族直接喝不兑水的红酒。帝都的贵族的酒都会兑入水稀释。
　　备注二：非洲。
　　备注三：茶，水果茶是编的……或者当作瑞强行制作安利的，同理还有热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