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13、旷野游魂

　　地道中碎石细碎又尖锐，路易拱了一下乔伊，示意他爬到自己身上。亚历山大走得很平稳，瑞甚至觉得他有那么点——压抑的雀跃。栗子色头发的青年总是不经意间小跳一下，幅度很小，可是他自己没感觉到魔杖照出来的光影也会时常抖动一下。

　　瑞观察了他一会儿，厚底靴子看起来很舒服。虽然还是会有各种碎石块挡路，总体来说不硌脚。但他仍然小心走稳每一步路。

　　驮着小猫的路易没有这种担忧，不过当他的尾巴蹭不到瑞的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吼了亚历山大一下。亚历山大立刻站直了转身静静等着瑞走过来。

　　“没事的，你走稳了就行。”瑞有点想笑。

　　“为什么不提我在地道的真正目的。”亚历山大小声地问。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觉得没什么好说。如果食物允许，你就拿你需要的东西，顺路。”

　　亚历山大停顿了一下，小声道谢，在最前面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前进，路易忍不住要咬一下他的下摆让他慢一点。

　　“对不起对不起。”亚历山大说。他放慢速度在前面带路。

　　地道里有风穿过，相比于山路的是完全不用介意的程度。只是大家裹在厚重的衣服里，外加带着行李，没过多久就是冒着汗在前进。

　　最开始感到冷的是乔伊。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脚腕，请路易把他放下来。一站到地上就开始蹦跳着恢复知觉。

　　瑞牵着他的手搓了搓，说：“你带上帽子比较好。”然后他对着亚历山大说：“你计算一下，到午夜的时候我们停下来吃东西。”

　　在黑暗中前行，时间很难掌握。黑暗好像可以吞噬一切：温暖，体力和内心的坚定。脚底踩上尖锐突出的石头的感觉在放大，身体的平衡感在消失，体温降低让人行动僵硬，渗透了衣服的汗仿佛成了紧裹身体的冰壳。

　　以及在漫长的毫无变化的路上给人各种错觉。

　　好在亚历山大比预期中更坚韧，他的魔杖光亮一直稳定，瑞偶尔会去摸一下乔伊确保他不会睡着。路易贴着他的腿后走，他依然处在贴身保护着瑞的位置，呼吸喷在腿后让瑞感到很安全。

　　直到乔伊受不了小队停下来，瑞才知道已经接近第二天的日出时间了。

　　亚历山大四处查看了地道洞壁，找了安全且风小的角落大家坐下来吃东西。路易吃到一块马肉。其他人吃的食物，在寒冷的作用下基本上咬下来就很费劲，味如嚼蜡。

　　令亚历山大意外的是，瑞居然没有抱怨。他只是让亚历山大把大碗里的水加热，碗里放了很多香料果干，和一些奇怪的草药，味道有些辛辣。热碗从乔伊传起，皱着眉毛的猫咪被逼着喝进去大半碗，瑞抓紧时间往他嘴里塞了几条小鱼干。然后他示意亚历山大赶紧多喝点，栗子色头发的青年只第一口就不由得圆睁双眼，“尽量多喝，我们不能着凉。”瑞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在他的监督下一大碗的热辣汤水传给瑞时只剩下一个碗底，瑞兑入新的冷水，他和路易分了剩下的部分。等大家都暖和过来时，乔伊已经满嘴都是小鱼干靠在瑞的身侧睡着了。

　　亚历山大实在有点羡慕他。虽然他清楚瑞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但是慌乱的晚上加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更感激瑞的宽容，这次是他真正有时间认真观察他。

　　听口音，瑞应该是克拉安缇帝都的贵族，黑色卷发虽然长度不合标准但是发色纯正散发着精于打理的光泽。即使打过了群架受了伤只用热水简单擦了脸，他身上依然有股香味。说话也不是那么直接简练。他给亚历山大的感觉是让人很舒服。身材高瘦不具备肌肉型那种侵略性，年龄其实也就在二十五岁左右，并没有他自己想要显示的那般有阅历的样子，或者说至少没有那种城府，贵族的高傲和侵略性也没有。

　　盘着腿坐在地上的瑞一边蜷着一只豹子身旁靠着姜黄色的小猫人，看着就觉得暖和。

　　瑞说：“你靠过来点，搂着乔伊睡吧，别感冒了。”

　　亚历山大一惊，慢慢蹭了过去，瑞从他怀中的小猫嘴里清出来一部分鱼干，剩下的乔伊嘤了一声咀嚼了几口咽下去了。

　　亚历山大看着他露出来的笑容愣了一下，马上小声说：“我之前只觉得你是贵族，其实在贵族里你也是那几大家族中的吧。因为我的恋人在亚历山大里亚的有钱人家里帮厨，她都没有用过这么多的香料，刚才喝的那东西，很多我以前只在书中见过。不过为什么你会只带这些人来边境？”

　　瑞笑了一下：“也谢谢你书里看到的伊利昂族人。”亚历山大在微弱的光线下偷偷脸色一红。瑞接着说：“除了是个很阔的贵族之外，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我是个香料商人。我不具有军事方面的……爱好，谁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的想象力让你相信你想象的事。”

　　瑞更贴近路易一点，豹子的脑袋贴着瑞的大腿尾巴偶尔会抖动一下，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伤口还会疼，他基本不怎么动，瑞只好伸手摸摸他的肚子。

　　“为什么不把我们留下来？我是说你和他们士兵骑马走，那样更快也更安全。”

　　“把你们丢在山里？”他摇摇头，“你不是要去找东西吗？顺路啊。而所有的马匹都怕这个家伙。”

　　亚历山大一时无话可说，几个人各怀心事，在昏暗的地道中渐渐睡去。

　　亚克的队伍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也出发了。他们扯开厚皮毛包在小腿脚腕上。山路途中需要牵着马行走的时间不少。幸而有瑞告诉他们的所谓“脚蹬”，骑马容易许多。

　　他安排克莉欧跟在他身后，在偶尔回过头的时候，总能看到猫女还是很努力的前行。即使在她身后佣兵尼斯距离她很近，但也没见被阻挡过进度。虽然他们不放心尼斯，但是那夜之后雇佣兵一直很老实。克莉欧看起来沉默了一些，亚克想，其实原本他们也并没有怎么聊过天。

　　休息时，他就把一直保存着的旅行蛋糕送给了克莉欧。

　　万幸接下来的路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雪，山上的温度足够低，并没有太多次打滑的情况。
　　这次亚克不再顾忌，他们在必须休息的时候就点上火堆休息进食。作饭之外的工作，他不让克莉欧再插手。晚上轮到亚克守夜的时候，克莉欧也会起来默默陪他。

　　三天后的休息地是一处背风的山坳，晚餐时科林斯接过克莉欧递来的面包时说：“小姑娘你瘦了，多吃一点。”

　　珀里斯笑着说：“亚克大人也是，又瘦胡子还长得夸张。”

　　尼斯打断他们的闲聊：“谁家还没有个让人操心的兄弟。别担心了，为了那瓶酒我们也要好好撑到汇合的。”

　　亚克最近基本不参与谈话，克莉欧默默点头视线也并不曾离开来路的山脚。落日余晖很好看，再冷的天气再疼痛的身体都阻挡不了这些丰富的变化着的颜色的美，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像吃到了春末的第一颗小红莓，可是她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无忧无虑的吃小浆果呢。

　　其实她觉得自己更容易感到饥饿，更频繁。寒冬赶路会否就是这样，在空旷的山野慢慢消耗所有作为活人的热量。只是他们有既定路线，那些人，突然如幽灵般“消失”在洞里，她忍不住回想乔伊怎么样，他会想妈妈想自己吗？妈妈呢，在做什么……

　　就在她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发呆，突然又传来了那天晚上听到的那种古怪的叫声。这次声音的距离相当近。不用亚克吩咐大家立刻起身去拿武器，克莉欧第一时间拿开了锅手忙脚乱的去掩埋火堆，尼斯伸手拉着她要拖她回到山壁附近，匆忙中克莉欧突然想起来伸手去够一个小口袋。

　　一个巨大的身影带着劲风扑面而至，克莉欧连忙打了个滚躲到了火堆另一侧，一只大鸟抓住了她的口袋，桀的叫了一声，黑暗中灰白发亮的羽翅抬起竟然有成年男人的长度。

　　慌乱下克莉欧只能看到大鸟深黄色的眼睛锋利的长嘴和肚子上环状的斑点。大鸟的尖爪子向她扑来，她立刻抄起手边的棒状物向它挥去。

　　棒子正中目标，在大鸟的起飞中，棒子面包碎了……

　　头顶上盘旋的那只鸟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嘲笑。

　　亚克说：“可以了，别浪费我们的食物。”

　　巨大的鸟在天空中盘旋两圈，缓缓落下背对着众人。亚克重新点燃火堆，克莉欧这才看清这是一只白底色黑斑纹的鸟。它，在慢慢地变化。

　　圆圆的鸟头变成了纯白色的卷发，身体也变成了人形，穿着复杂厚重的羽毛大衣，每一片羽毛的末端都带着可爱的黑色圆圈，只是脚爪形状没变，还是鸟类的。鸟人抖抖自己的羽毛，突然身体不动脑袋就扭了过来。

　　克莉欧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是个猫头鹰小鬼。人形状态还是少年，并且没有其他猫头鹰标志性的尖耳朵。

　　他抖抖自己的大衣，老气横秋地说：“洛莎妈妈的女儿，还挺不错的。”他转过身把小口袋丢回给克莉欧，然后踮着脚尖走过来四处张望。“那个有钱的医生呢？啊，你是很厉害的亚克。猫妈妈的小儿子呢？那个拿了很多肉回酒店的年轻人呢？”

　　被白色猫头鹰念叨的几个人仍然在地下暗道中慢慢前行。

　　瑞渐渐有些害怕，惶恐，以及像是为了对抗麻木的惊惧。太过相似的路途，乱石，道路偶尔被大石头挡住只能攀爬和翻越，偶尔低矮狭窄到必须趴伏前行。他实在担心是否在前方的某一段某一处这条奇怪的路会就此中断。

　　连死亡都会默默无声。

　　因为食物的消耗行李减轻了许多，但是没有人感觉到比之前轻松。

　　食物的匮乏只会加剧焦虑。

　　再也出不去的感觉困扰着他，也许从最开离开奇维亚城往南方走这件事就困扰着他。亚历山大时常想试着和他聊天，他常常会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然后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曾说过什么。如果没有身边始终贴着他的柔软皮毛，瑞觉得自己一定坚持不下去。

　　每次吃饱了聚在一起睡觉保持体力时，乔伊会在睡眠中突然哭出来。瑞只能爬起来搂着他，一边在呼出白汽一边反复告诉他姐姐不会有危险她骑马很厉害。克莉欧塞到行李中的布偶渐渐不管用了，搂抱和摇晃哄睡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是个坚强的小孩子，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嚷着想要妈妈，并且只是偶尔会说起脚趾太痒了。瑞也觉得脚趾痒，冻和涨。他怀疑过几天会不会连靴子都脱不下来。

　　大概吃过七八次饭，在水囊快要见底的时候，洞穴拐了个弯，出现了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