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of Darkness 第二部》豆芽砧板

8、8.进与退

　　猫的眼睛，在暗处总是比在有光的地方更为明亮。Legolas持续毫不留情的注视着Aragorn，直到死死盯着桌上文件的人类感到背脊都开始发烧。

　　“你该躺下休息。”Aragorn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我没有立场答应你的任何请求，这儿的事又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但搞不好这会是我的遗愿。”Legolas淡淡的说。

　　Aragorn觉得心里一揪。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喉咙里感觉干巴巴的，于是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你觉得，如果成功取出了追踪器，他们还会要我活着吗？”Legolas问Aragorn，“我听说他们感兴趣的是我在外面的经历。一旦取出追踪器，我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我不这么看。”Aragorn回答，“如果是那样，他们可以把你直接活体解剖了，就像他们对……”

　　“对533那样。”Legolas接口。

　　Aragorn再度咳嗽了几声，他开始后悔早些时候抽烟太多了。“据我所知你的追踪器没有完成下载程序，因此即使取出来也未必能提供什么线索。你的性命还是很被重视的。”

　　Legolas盯着他的目光比方才更犀利，他忽然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用手撑住身体站起身。

　　“不要动！”Aragorn嚷，“想让我再把你锁起来吗？”

　　Legolas缓缓地手扶桌沿一点点向他走近。

　　“待在原来的地方，不然我叫警卫了。”Aragorn再度警告。

　　Legolas居然轻笑了一声。“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你真的有点怕我？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跟我说话？”

　　“我正在看资料，这很重要！你没听见我让你站住吗？”Aragorn不得不承认他开始有点紧张了，Legolas此时的态度让他有点摸不透。关键是，他不太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处理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躺着直到手术开始呢！

　　他的手伸到桌子底下，那个警报按钮的边上。

　　“我不会袭击你的，不论是用玻璃碎片还是用垃圾桶。”Legolas说，“因为阻止抽搐用的肌肉松弛剂疗效还没有过去，我连抬一下手臂都很难——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怕我。我只是……不想总被迫躺着，简直好像我已经死掉了一样。”

　　Aragorn离开警报按钮的很近的手犹豫了一下，收了回来，重新翻了一页资料。

　　“我不怕你，我只是希望第一次实验能顺利进行，这对我很重要。”Aragorn冷淡地说，“如果你不想总待在床上，那你最好是不要摔倒、晕倒，或者发生骤发性痉挛！”

　　听来像是一种默许，因此Legolas继续慢慢向他走近。他离开了设在实验桌边上的摄像仪器，但是实验室里的第二个摄像头还正对着他。

　　“Ausman博士！” 突然放在桌上的对话系统响起，里面传来值班的X-Sphinx的声音，“目标实验体在向你移动！你注意到吗？”

　　“我知道。”Aragorn回答，“是我让他起来活动一下的，我需要观察他的肌张力。”

　　通话机“嘟”了一声，对方挂断了。

　　“你的声音挺特别的，你知道吗？博士。”Legolas问道。

　　“你听力受损才会这么觉得吧。”Aragorn说着拿起手边的另外一份关于Legolas的记录，笔尖指了指某个数据。“这上面的数据显示你的听力只达到普通人类水平，离开X-17的标准相差甚远。”

　　“原来人类的听力是这样的。”Legolas说，“其实我觉得挺有意思。作为X-17我的听觉太过灵敏，需要被许多因素干扰，可现在去除了那些因素，让我反而能够注意到一些别的东西。”

　　“例如？”

　　“说话的语气。尾音和颤音。”Legolas说，“一个人在焦虑或者关切的时候，这些音调都会加重。而这些情绪化的改变，在人类听力接受范围内的敏感度，要高于X-17的听力接受范围内的。”

　　“挺有趣的。谢谢你提供的参考数据。”Aragorn感到手心有点冒冷汗，他这么说只是故作镇定。

　　“我刚才说，你的声音很特别。博士。”Legolas又说，“乍听之下仿佛挺冷静。但是你说话的时候经常带颤音，尤其是每次我盯着你看的时候。”

　　Legolas的手“啪”地一声盖在了Aragorn的文件上。

　　“别看资料了！”精灵说，带着点怒气，“装模作样的家伙，看着我！”

　　Aragorn猛地抬起头来。让Legolas惊讶的是，人类此刻眼睛里炽热的目光，丝毫不输给自己的逼视。

　　“你到底想干什么，532？”他问精灵，“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想帮你。”

　　“如果是这样，你就该好好看看我。”Legolas说。“一个X-17, 长着人类的身体，但是跟人类不一样。我们睡觉时不闭眼睛，我们上了麻醉药也不闭眼睛。因此你对我动刀的时候一样也得面对我。”

　　Aragorn沉默。

　　Legolas忽然伸手抓住Aragorn胸前的衣服，动作停滞了一秒钟，也不知道是为了稳住身体，还是稳住情绪。但他并不曾打破他们之间的注视，目光深邃而有力。

　　“我曾经，躲在房顶的通风系统里，居高临下地看她。她还没有死，只是瞪着眼睛说不出话，不知道她能否看见我。”Legolas说，“我不能像她一样死去——再也没有任何一个X-17应该像她那样死去。”

　　“我会救活你。”Aragorn已经不再躲避精灵的目光，他此刻喉咙里的颤抖，连他自己也无法忽视。

　　“我并没有请求你救我。” Legolas看着Aragorn说，“我只是不能像她一样，毫无选择的为了Sphinx的目的而死去。他们想要的是我脑子里面的记忆——那个，我决不能给他们。”

　　他的手渐渐从Aragorn的衣领上移，手掌轻放在人类脸侧，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因为那是我唯一的。是我为自己活过的证明。唯一属于我的——你能明白吗，博士？”

　　“我……我想我能明白。”Aragorn几乎是无法自我控制的这么轻声回答Legolas。他离开他太近了。他的手在自己脸颊边，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眼中，他与自己近在咫尺。那种无法忽视的力量正在Aragorn胸口某个地方痛苦的翻腾。

　　“真的吗？” Legolas喃喃的说着，似乎并不在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能明白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完全是陌生的，却让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一样的头发，不一样的眼睛，不一样的……”

　　他的手指划过Aragorn的嘴唇。

　　“装模作样的家伙，你究竟是谁？”Legolas眼神迷离的问Aragorn。

　　就在精灵的背后，监视设备发出声响，它转过方向，视野背离了他们。

　　Aragorn凭着意志力，努力试图抓住那正在逐步消失的理智，“我是Sphinx的一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空间，在他脑海里嗡嗡的回荡，“但我不是你的敌人，虽然我跟你之间隔着很多东西，但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都想生存。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是谁，并不重要。”

　　Legolas的手滑落到他的胸前，猛地一个狡猾无比的转动，神不知鬼不觉地由Aragorn的白色制服伸了进去，指尖穿过他衬衣纽扣与缝隙，抚摸到人类紧贴着心脏的皮肤。

　　Aragorn就像触电一般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全部的精神无可抑制地集中在那只手上，一股燥热从身体某个地方直直冲向大脑，片刻间几乎意识全失。

　　紧接着，他心跳加速，不仅因为紧张和不确定，还因为别的原因。他感到什么东西正在摆脱自己理智的束缚，好像脱缰野马一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你如何解释有一种渴望，在失去过了以后忽然变得剧烈起来？三年的时光。就像是什么人用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绑，让他无从寻觅，无从渴求。可是沉寂在无声与忍耐背后的，却是一头猛然间苏醒的，让人毫无防备的困兽。

　　Legolas微微发凉的手从他的胸前一直掠到背后，战栗的感觉仿佛电流般清晰。

　　“我知道你是谁。”Legolas在他耳边轻声说。他的舌尖触碰到Aragorn的耳朵，让他忐忑不安的神经绷得就像是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湿润的而麻痒的感觉从耳廓边缘飞快扩散到身体的细枝末节。忽冷忽热，恍恍惚惚。

　　他猛地推了一把，他想他应该是推了一把，但也有可能是猛地拉了一把。

　　药物影响了Legolas肌肉的力量，精灵的身体在此时显得柔软无力，完完全全扑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就像是迎面吹来一股温暖而甜腻的风。

　　那是他的氧气，他赖以生存的源泉，他此刻脑海里身体里胸腔里急需的力量。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他需要沐浴在这股味道里，他需要沉没在这片海洋中，他需要深深地埋入这具令他神魂颠倒丧失理智的躯体内。

　　机械的响声与手腕被牢牢抓住的感觉让他回到了现实。Aragorn感到浑身无力，还疼痛无比，他不得不抱紧膝盖以缓解这种疼痛。而后他发自己躺在地上。好几个注射袋散落在他身边，里面的液体流了一地。那纯然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消毒药水味。

　　“肌肉松弛剂的效果对X-17只能维持6小时而已。”Legolas说，“你应该把这个记下来，博士先生，很遗憾你的试验恐怕暂时没机会进行了。”

　　“这数字不准确。”Aragorn喘着气，低头看了看那捆绑自己手腕的材料——注射用的塑料细管。“你的注射剂量不完整。”

　　Legolas只是“哼”了一声。
　　“现在我该把一开始想说的话说完整了，博士先生。我想请求你一件事——请把你的工作服脱下来，另外把你用来出入的密码磁卡拿出来，全部交给我。”

　　“你真是不屈不挠啊。”Aragorn说，“居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彼此彼此。”Legolas说着，一边脱下Aragorn的工作服，“你用过的手段也不少。但我没时间恭维你了，我得告辞了。”

　　“你疯了。”Aragorn大声说，“你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可以活，如果不动手术就死定了。你提早拔掉了注射肌肉松弛剂的管子，也许不到一两个小时又可能发生严重的抽搐，到时候谁来救你？你逃不掉的，532，这里不是普通地方——”

　　“警报器拉响到他们出动的时间是两分二十三秒。”Legolas淡淡地说，“今天下午我只是做个测试而已。现在才是真正的行动。谢谢你的配合。”

　　“等等，532你听我说！”Aragorn叫。

　　出乎意料的，Legolas居然停下脚步，在那珍贵的两分二十三秒时间内，回过头来看他。

　　“这是一个非常愚蠢举动！”Aragorn说，“你……你考虑一下局势，嗯？你现在应该退一步，现在退一步，冷静一下，你会发现，也许，会有别的办法保护你的记忆。”

　　Legolas从他口袋里取出了磁卡，并且套上他的外衣。

　　“532，我请你好好考虑一下。”Aragorn恳求。

　　“不，是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博士先生。”Legolas清晰地说。

　　Aragorn沉重地看他。

　　“是进，还是退，博士。”Legolas说，“你得选择铁丝网的一边。”

　　他转头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