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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0 ...

  •   那天我可以算是彻夜难眠。只要我闭上眼睛,照片上的画面和梦境里的场景就会在黑暗中循环播放,它们占据着我的大脑,使我既困倦又难以进入梦乡。

      钟声敲过十二下以后,我推开房门,赤着脚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即便穿着鞋子走也不会有任何脚步声传出。

      走到楼梯间我隐隐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这座房子里有若干个卧室,可是除了我、蕾贝卡母女、邦尼、还有一个女管家以外没有其他人了,据我所知在穆勒先生在世时是有一些男佣和女佣的,但是在他去世后所有的佣人都辞退了。

      顺着楼梯往下走几步后,我辨认出那确实是蕾贝卡母女的声音。体内那只好奇的猫驱使我走到了楼下,朝着声源方向走去。

      “……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听见蕾贝卡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对我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的存在,孩子。”穆勒夫人地声音不像白天面对我时那样浮夸,显得有些呆板,“我那么爱他,可是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和他走到一起!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我只是个麻瓜,我们注定没有结果。”

      “那对于你来说,我算得了什么?蕾贝卡·卡特·穆勒?是所谓爱情的结晶,还是你报复奥利维亚的产物?再或者,是永远见不得光的——”

      蕾贝卡的声音被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我的双肩一颤,但并不是因为穆勒夫人扇了蕾贝卡一耳光,而是奥利维亚的名字。

      那时候我宁愿相信,她们口中的奥利维亚,是另外一个和我母亲名字相同的人。

      接下来我只能听见蕾贝卡的啜泣声和穆勒夫人不太清楚的训斥声和警告声。

      我心情复杂地走上楼梯,刚出楼梯间就撞上了提着一盏煤油灯的邦尼。

      “罗森菲尔德小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吗?”邦尼的声音比女管家还要老态龙钟,还带着一种警惕和傲慢,让我也想扇她几个巴掌。

      但事实上,恼羞成怒的成分远远比不上心虚。我攥紧衣袖,讪讪地说:“平时不怎么在别人家过夜,有点不太习惯,所以睡不着。”

      邦尼没有任何反应,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会信,当然我也没指望这个小精灵会相信。我不在乎她的感受,可万一她把这种事抖出去,我就颜面扫地了,更何况我才不想回到伦敦——那做承载着我并不美好的回忆的城市——和汤姆一起挤在狭小的套间里,经常能在床单上抓到蜘蛛,墙角的洞里还有耗子。

      我勉勉强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淡淡地说:“我肚子有些饿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带我去一下厨房?随便找点干酪或者三明治就可以。”

      邦尼做了一个在我看来极其滑稽的‘请’的手势。我们达成默契似的垫着脚走下楼梯、轻声慢步地穿过走廊、小心翼翼地掀开挂毯——谁也不想大晚上夜游被发现,即使我确定这个该死的生物第二天就会对穆勒夫人嚼舌根子。

      真是讽刺。蕾贝卡家的厨房比我和汤姆租的套间还要大。我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邦尼从碗橱里找出一只碟子后转过身时,看见我的小刀差点叫出声来。

      “如果你出一点声音,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割断你的喉咙。”我恶狠狠地说,“当我做出这个决定以后,即便你幻影移形了,以咱们之间这么近的距离,我照样可以让这把刀插进你的身体里。”

      “邦尼就算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主人的事情。”她倔强地说,可是仍然下意识地想加大脖子与刀刃之间的距离。很显然,无论是人类还是家养小精灵,身体和精神的意志不总是匹配的。

      “是吗?”我轻轻地用不怎么锋利的刀刃在她皱巴巴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血微微渗出,却少到流不下来。“那你为什么要往后躲呢,忠诚的邦尼?”

      “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地位吧?一个家养小精灵——没有自由的家养小精灵——多么卑贱的物种。你的主人带给你任何东西了吗?你觉得,你付出生命来保护主人,在你死后,你的主人会因你的死而感动或伤心吗?”

      “对主人忠诚是邦尼的责任,责任本来就是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事情。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愚蠢。”我开始不耐烦地说,“你只是一个蠢到家的小精灵。你在以自己蠢笨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主人,可你在间接地害死她,明白吗?你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那么知道的人,会和你一个下场。”我的刀又深入了几分。

      “这是我从布丁盘子旁边捡到的刀。”我把小刀抽离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揪住她的后颈,“我现在想伤害你,就像我切开一块布丁一样容易。你的主人和你比起来,只是一小块布丁和一大块布丁的区别。穆勒夫人只是个麻瓜,蕾贝卡是个十一岁什么都不懂的蠢丫头。如果我是刀俎的话,你们充其量只能算是鱼肉了。”

      我的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压在她的颈动脉上,她咽下一口唾沫。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嘀咕着说:“那你需要邦尼怎么做,才能放过邦尼的主人?”

      “和你自己。”我无声的补充了后半句。

      我从小就认为,所有的生物——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都是自私的,直至今日我仍这么认为。家养小精灵之所以服从于主人,是因为它们自身不存在抵抗能力,它们为巫师服务是迫于生存,当它们的生命真正受到威胁时,会抛弃自己的主人去服从更强的人,尽管会打着‘保护主人’的旗号。

      我转了转眼睛,模仿着小蕾贝卡调皮的笑容,语气却实邦尼原本僵硬的身躯更加僵硬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你照例在走廊里夜巡,而我,始终都呆在卧室里,从来没有出去过。我说的对吗,邦尼?”

      她没有吭声,厚厚的眼皮在昏暗的灯光下颤抖着。

      “这也是为了你的主人好,”我得意地笑着,带着蛊惑的声音说,“穆勒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吧?她一定不愿意发现自己和女儿之间的‘私人对话’被第三个人听见了,不,加上你,四个人。”

      在停顿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我满意地看到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邦尼还想开口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还没有完呢,亲爱的。这只是我对你的要求之一,我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做……”

      我凑近她的耳朵,将我计划好的事情中需要她做的地方告诉了她。

      “不行!我不能……”邦尼惊恐地睁大眼睛。

      我没有继续循循善诱去说服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失态。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了很多我听不清的话,中途还用丑陋的手掌重重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脑门。最后,她妥协了。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看清楚,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要和你立牢不可破誓言。”

      直到我说出这句话,邦尼脸上的血色才完完全全退去,一丝不剩。

      巫师和家养小精灵之间的牢不可破誓言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冷门咒语。不需要魔杖,严格说是使用小精灵的魔法,流程和巫师之间的牢不可破誓言类似,只是违背誓言的惩罚不同。违约的巫师会失去魔力,小精灵则会失去为原主人服务的时候权利,成为与其立下誓言的巫师的低等奴仆。

      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我才不会把住在孤儿院的日子称为‘住在别人家’),第二天便发生了尴尬的事情。

      昨天让邦尼签下不平等条约以后,我的心情由阴转晴,刚回到卧室把脸埋进软软的枕头里就立刻进入梦乡。

      于是,第二天快中午时我才醒来。

      从前和汤姆在假期时,除去打工时穿工作服以外,其余时间我都穿着校袍。二年级时我和汤姆学会了把二手袍用魔法变成崭新的样子,但是曾经穿二手袍给我带来低人一等的屈辱感永久性地驻扎在我的灵魂中。

      我咬了咬下唇,正在纠结是穿着校袍还是穿孤儿院时期已经不大合身的裙子时,卧室外面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当我打开门发现是邦尼时,不满地挑起眉,同时掩饰着尴尬,“我好像没有摇铃叫你,邦尼。”

      “女主人猜测小姐该醒了,让我来查看一下,如果小姐已经起来的话,就让我服侍小姐穿衣。”

      见我没有反应,邦尼从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掀开卧室墙上的一只挂毯,打开后面的门。

      “这是衣帽间,昨天下午夫人派我去按照小姐的尺寸去买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定制的衣服,不过现在还没有做出来。”

      我走进衣帽间,目光掠过一件件裙子——黛绿色、珊瑚色、紫罗兰色,有缎面的及膝连衣裙,有细法兰绒的衬裙,还有一些厚天鹅绒裙子明显不是夏天穿的,我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意义(也许穆勒夫人认为我圣诞节时仍有造访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她单纯地想施舍我,在我离开时可以打包带走)。

      其中有一件玫瑰色绣着复古荷叶边的连衣裙让我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这种颜色和样式是我素来喜爱的,小时候在孤儿院的夜晚,在无数个梦境中,我都穿着和它极其相似的裙子穿行在我幻想的世界中。很多次和其他孤儿院的野孩子“越狱”出去时,路过某条街上的服装店,我的眼神都会变得依依不舍。有一段时间一家店的橱窗里有一件和这件很像的裙子,也是玫瑰色,也镶着荷叶边。九岁的我痴痴地望着那条裙子,薄薄的橱窗隔开了我和它,而我和它之间隔着的是一个世界。

      最后哈里斯用他的拳头打断了我的白日梦,他打在我鼻梁上的拳头正如现实给我的巴掌。当我捂着鼻血气愤地看向他时,他狞笑着说:“你在看那条裙子吗,伊迪丝?像你这种在阴沟里长大的孩子,到死的那天也穿不上这种裙子的。”

      此刻我站在挂着一排排裙子的衣帽间,那件裙子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只要我稍微伸一伸指尖,就能触到它光滑细腻的面料。而我没有。我转开了眼睛,看向邦尼。

      “我自己会穿衣服。”

      邦尼鞠了个躬,深深看了我一眼后离开了。

      这里面除了裙子以外还有各种款式的衬衫、皮鞋,一个树叉形的架子上挂了三四顶帽子,插着鸵鸟羽毛的、装饰着鲜花的、别着纱网的。

      这时的我像是脱离了现实,来到了童年的梦境里。

      但是我没有感觉到一点愉悦,相反,我心里非常不舒服。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甚至会一把火烧掉这些衣服。

      它们真的属于我吗?它们真的能够属于我吗?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我这才悟出来:当幻想的东西成为现实时,不一定就是美梦成真,很有可能是对我更大的侮辱。

      最后,我从里面挑出一件卡其色的法国麻纱裙,穿好之后慢吞吞地往楼下走。

      “你这样真好看,伊迪丝!”蕾贝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抓住我的胳膊,细细打量着我。

      “谢谢你。”我控制着不让愠怒感从声音里透出来。“穆勒夫人安排给我买的裙子自然好看。人靠衣着嘛,我穿着这么好看的裙子,当然不像穿着校袍那样灰头土脸的啦。”

      蕾贝卡听到我冷嘲热讽的话楞住了,随后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我翻了个白眼。

      蕾贝卡见我不搭理她,抬起头委屈地看着我说:“妈妈刚才上街去了,我想办法把其他人也支走了,咱们俩可以好好玩玩了。伊迪丝,你本来就很漂亮,你笑起来更漂亮呢。你不要这样板着脸嘛,可以笑一笑吗?求你了……”

      我扯开一个笑容,恶作剧般揉了揉她的脑袋,轻松地说:“我说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

      蕾贝卡扬起头,我们对视了几秒,一块笑出声来。

      互相闲扯几句以后,我提出了要参观房子的建议。

      “现在你就是我的解说员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伊迪丝——”她开口想要拒绝我。

      “走吧!你们家的房子这么大这么好看,不给客人介绍一下是不是不太礼貌?对了,还有,你没有讲讲你们家的事呢。穆勒家有什么亲戚之类的吗……”

      我有意无视她的不情愿,一边推着她往客厅外面走,一边喋喋不休着,不给她任何插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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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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