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8、第 8 章

　　Betty难得被两个人同时这么厌恶。
　　她自认为总体是个不讨嫌的。
　　她只好把锦江之星VIP卡收回来，缩了缩脖子，把它放在第一个抽屉第一个格子里，然后把抽屉推回去。
　　再抬头看看他们依旧是嘲弄的表情，只得低眉顺眼、勉为其难地说：“不好意思，多事了。”
　　“哼，”陈诚鼻孔里面出气，大声说：“算你还知好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出去吃饭，你上你的课吧，千年万年地上你的课去，上不死你。”
　　这是不是很过分？他一个下午两次诅咒Betty了：先说她‘注孤生’，再说她‘上不死你’。
　　金主，金主，出钱的都是大爷。
　　“你大爷的。”Betty心里恨恨地骂一句。
　　她心里恨痒痒，表面上忍着些，勉强的嘴角还牵扯出一份不真诚的歉疚之意。穆亦心不出意外地看见安妮仍旧嫌弃的表情。这些个小表情，Betty以前也经常看到：安妮说一件事，Betty不同意，安妮觉得Betty没脑子的时候，安妮给出的就是这种表情。诚然，Betty也时常觉得安妮没脑子，也时不时回敬此类表情。
　　她们两个，互相嫌弃已然成了习惯。
　　陈诚和安妮终于走了，Betty的办公室清净了。
　　Betty先做的事情是把茶水台一切归位，接着给自己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杯茶，她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喝杯茶抵晚饭吧。Betty看了看陈诚坐过的沙发，下意识地，她居然抽了几张消毒湿巾，从沙发开始，到自己的办公桌，到窗台……擦了一遍。然后把办公室垃圾扔到了电梯旁的大垃圾桶里。其实她可以不打扫，明天钟点工小姐姐Ivy会过来收拾，但是，她却认真地自己整理。她打开窗，湿润的空气一下子涌进了办公室，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雨，路灯都已经亮起来了，雨丝从路灯的光里洒下去，看着就像无数的蜘蛛丝从天下笔直地织下来，同时带点莹莹的水光。她略一低头，看了一下腕表，6:08，再过一会儿，她该去上课了。Betty把空调关掉，茶水台断电，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刚想要把灯也关掉，发现学校食堂阿姨端了一盘饺子进来，对她说：“穆校长，陈医生刚才离开前进入厨房，让我煮的，说你需要垫一下肚子，才能去上课。”
　　陈医生不是跟着安妮吃饭去了？居然还拐到厨房交代了阿姨，关于Betty吃饭问题。
　　这个人，奇奇怪怪，难道他真的在追求她，毕竟所有的玩笑也都是带着三分认真。
　　咦，算了，算了，不要乱想了，总之Betty是不要做后妈的。童话《白雪公主》的后妈幼稚得只想跟白雪公主比相貌，诶，权倾天下多好，跟一个小女孩比什么美貌？脑子锈逗。至于现实中的后妈，就算是对待继女很好，由于恋父情节真实而隐秘的存在，也会让小姑娘对继母敌意很重，算了，别参合陈诚和陈伊娜Ena的生活。自退三里地吧，Betty对自己暗示。
　　穆亦心把饺子都吃光了，然后把盘子送回小厨房。阿姨已经等在那里，接过碗洗起来，穆亦心也顺道进了教室开始上课。
　　Betty的课上得四平八稳，她一向清醒地认识到：她不是这个学校里，课上得最精彩的老师。但是她的学生出成绩，所以，摒弃那些花里胡哨的课堂技巧，直奔主题，穆亦心也照样不缺学生。
　　Betty下课的间隙，刚好看到Kevin妈妈和她的朋友，于是帮着前台把人收了。
　　Betty从做人到做事，都已经进入断舍离状态，她的生活极简。
　　上完课，穆亦心从办公室把自己的包拎起来。她本应该搭地铁，但学校去地铁站需要走到马路对面，再沿着马路走5分钟左右。她的平底鞋已经被扔垃圾桶了，这次，她有点犹豫，也有点后悔早上出门时候没好好看天气，要知道下午下雨，应该自己开车的。
　　她把下午开的窗，重新关起来，窗台上有点水，她拿出办公桌下挂着的抹布，擦干后，又挂回去。回顾了一下办公室，嗯，终于一切又都是老样子，一成不变，叫人安心呀！
　　她打算边走路，边叫一辆滴滴车，高跟鞋不好走路，雨天容易扭伤脚踝，不划算。
　　学校的走廊有点长，她的高跟鞋扣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别人眼里，也许是校长威风凛凛地从办公室杀出来，在她自己心里，她讨厌这种夸张。
　　她从电子自动门离开的时候，发现了陈诚。
　　他站在学校门口，看着Betty。
　　Betty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一眼，她的第一意识是：陈伊娜是不是在补课？
　　作为培训学校，学生有可能请假，老师不得不提供补课。培训学校不比公立学校，往往服务跟教学一般比重。穆亦心虽然觉得很麻烦，但是同行倒逼不说，家长作为金主，恨不得老师跪着服务，诶……
　　但是Betty的后面没有陈伊娜，她对陈医生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对他说：“陈医生，伊娜是否在？是否要帮你提醒她的带班老师Fiona，该放她出来了？”
　　陈诚笑了笑，说：“不，伊娜不在，我在等你，带你去见杜老师。”
　　穆亦心尴尬地笑笑，对他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妈妈住的疗养院，晚上并不接受探望。我明天一早就去，多谢你提醒。”
　　陈医生看着穆亦心，点点头，但是坚定地继续说：“那是针对你们，我随时都可以去。因为我是医生。”
　　陈诚是眼科医生，Betty妈妈住在疗养型的养老院里，八竿子打不着。
　　Betty叹了口气，但是语气温和地跟他说：“谢谢你，陈医生，我妈妈的医院在郊区，来回太麻烦了。还有你是眼科医生，怕是进不去疗养院吧。”
　　陈医生向穆亦心逼近一些，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就这么不想去看你妈妈？你知道吗？她多次跟我说，她很想你，很想你啊！”
　　Betty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心里突然有点堵，她不是不想去看妈妈，只是，她每次看完妈妈，自己都要难过至少三天。母女相见，总是微笑开头，分开后彼此落泪居多。
　　Betty家庭比较特殊，她不想跟人谈自己的家庭，安妮有点知道，但是知道的也不多。
　　Betty今天不想去看妈妈，下午陈医生已经让她有点心烦，这个时候去看妈妈，很容易跟妈妈吵起来，不要。穆亦心必须积攒够了能量才可以见母亲，毕竟见杜老师一次，她的能量就要消耗殆尽。
　　但是，陈医生看Betty这种孬种的样子，仿佛是生气了。
　　陈诚直接拉着她的手，就进了电梯。陆续下班的几个女老师，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的表情。Betty被他拉得有点趔趄——该死的高跟鞋。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Betty用力抽手。
　　但是，Betty的手被他死死拉住，他凶凶地瞪了Betty一眼，Betty没敢继续挣脱，他一路拉着穆亦心走近了他的黑色路虎。穆亦心被半推上去，只因为路虎的车身比较高。陈诚帮她把安全带系好，那个动作让穆亦心脑子有一瞬间闪过韩岭给她系安全带的模样。
　　可惜这次，Betty感觉自己被人绑着去见妈妈。
　　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地下室，冲进了雨水中。路上车多，行人也多，但是Betty一点欣赏的心思也没有。车子上了高架，他腾出手，开了车载收音机，播放的是汪峰的一首歌《春天里》：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没有信用卡没有她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 在桥下 在田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这首歌，是汪峰写给前妻的，歌火了，人散了，诶……那些真挚的感情，经不住流年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
　　不知道是心境问题，还是歌曲本身叫人落泪，穆亦心居然有点眼眶湿，鼻子发酸，但是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哭出来。
　　穆亦心的过往，枯燥得如同初中、高中做的那些习题，堆堆砌砌，但是乏味可陈。穆亦心犹记得自己大学录取通知单拿到的那一天，她把自己所有的复习资料通通打包，让收废纸的社区阿姨当做废品收购走了，换来几十块钱，她买了一只口红，但是因为不会挑颜色，被服务员忽悠，买了一个太成熟的正红色，涂上去之后，如同血盆大口，穆亦心气得想哭。自然多年之后，她明白，那个服务员其实也不算忽悠，推荐的是古典红，但是应该薄薄点一下，用指腹慢慢晕开，但是刚高中毕业的自己，哪里懂得这个窍门。
　　坐在不算太熟的男人车上，听一首老歌，去郊外的疗养型养老院，其实是有点怪异的。
　　陈诚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又在期待什么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