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31、第 31 章

　　穆亦心当然愿意24小时守候着母亲，但是，陈家已经安排两位护士，专门守护着杜老师，她们精干而温柔，穆亦心根本插不上手。
　　尽管她插不上手，她还是在医院里。她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陈诚安慰她说：“蓓蓓，跟你透底说吧，其实你妈妈这个状态，需要导尿什么的，杜老师心里也未必愿意让你来做，哪怕是母女，也怕尴尬的，护士就不一样了，一来人家是专业人士，二来，日后基本也不见面。”他顿了顿，接着说：“杜老师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她这个状态，其实并不适合你贴身照顾。要面子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到面子。”
　　穆亦心目瞪口呆，却又佩服至极。
　　陈院长给杜鹃安排的是套间病房，穆亦心完全可以睡在医院里。更让穆亦心惊讶的是，陈诚带来了一个兰姨，说是专门为杜老师做术后餐。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杜老师生病，穆亦心很难想到还有专门这号人物的存在。她于是又跟陈诚回了趟家，拉来了一个行李箱，在医院里陪伴母亲。真的只是陪伴，因为其它的事情，她根本上不了手。但是她也不是完全不用处，医生查房的时候告知家属的话，总还是需要她在旁恭敬聆听的。
　　陈诚回去上班了，但是因为在同一家医院上班，所以，午休时间也过来，晚上也过来，两个护士都开始开陈诚的玩笑，问他是不是在照顾丈母娘。
　　陈诚打哈哈，不肯定也不否定。
　　但是护士小姐姐问穆亦心的时候，穆亦心话说得比较明确：杜老师是陈诚小学的班主任，他只是照顾自己的老师而已，让她们不要多想。
　　她们两人眼神互相对了一下，表示不相信，她们的理由也无法反驳：陈诚的老师可不止这一个，以前也来过好几个，可没见这么巴结的。护士小姐姐分析完，就先掩嘴偷笑。然后又好心好意提醒穆亦心：陈诚可是这个医院的抢手货，医院的许多漂亮女医生女护士，可是期待陈医生的青眼有加。
　　讲完了，看穆亦心无动于衷，她们又转变思路，很认真地表示：穆亦心有颜值有气质，定是正主。
　　穆亦心尴尬地听她们说八卦，但是不怎么回应，她的心思都在自己妈妈那里。杜老师能说话的时候，表示自己想听《红楼梦》，穆亦心于是把她母亲早就翻烂的那本《红楼梦》取出来，一天读两回给自己的母亲听。陈诚推荐了喜马拉雅APP给穆亦心。表示里面有很专业的朗诵，被穆亦心一个白眼给怼回去了。陈诚才晓得，小时候，杜老师就是读《红楼梦》给穆亦心的，现在算是乌鸦反哺，这次她们母女间的互动之一。
　　杜鹃老师的手术很成功，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就打算搬回疗养院去住。但是穆亦心跟她说，老房子已经收拾好了，问母亲是否愿意回去住几天。杜老师略一沉吟，答应了。
　　回到家，就需要穆亦心做饭照顾母亲了。
　　穆亦心倒是能做饭，就是简单的饭菜可以炒几个，也可以煲点汤，但是细致的病人餐那是万万不能够的。她于是舔着脸问兰姨，是否愿意跟她们回家，帮忙照顾一段时间，费用由兰姨说了算。令人意外的是，兰姨立马答应，并且表示不需要费用。她会照顾到杜老师完全康复自主行动为止。
　　穆亦心太意外以至于问她为什么？问：是否是陈诚请的她？
　　兰姨略一迟疑，笑得有点勉强，说：“就算是吧。”
　　穆亦心就更搞不懂了，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兰姨。
　　兰姨又笑了笑，说：“穆小姐，您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您只需要知道，兰姨没有恶意，兰姨真的愿意照顾杜老师，也愿意照顾穆小姐你。”
　　兰姨呼叫穆亦心的方式很老派：穆小姐。感觉很像是遥远年代的称呼。
　　这种称呼听着叫人有点不自在。但穆亦心觉得自己求她做事，不好要求过多，显得自己很不知趣。
　　杜鹃住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老样子。她还算放心，毕竟穆亦心将家里收拾得很妥帖。她这个女儿，很少让自己操心，现在还能为自己操心，自己也算是老来有靠，不可太暗自伤怀。
　　这个兰姨她是第二次看见，上次看见的时候，还是她跟穆庄见面的时候，兰姨当时也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两人一见面，都认出了彼此，但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穆亦心她们是旧相识。
　　这次手术，陈家算是倾囊相助的意思了。穆庄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往事已经无法追回，穆强的死，已然是定局，但是陈家也算是有良知的一家。
　　穆强的东西都在后面的房间里放着，杜鹃时常去回味两人的相处：他们夫妻虽然各自都忙，但是对家庭都是比较负责任的。一般是她去接女儿放学，穆强就在家里做饭；她改学生作业的时候，穆强带女儿出去遛弯。夫妻俩虽然不是浓情蜜意，但是分工明确，相处也是相当融洽。穆强的母亲催生二胎的时候，穆强还是站在妻子的一方，这点，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杜鹃都很是感激。人生呀，要是当年真的生个儿子，不做老师，也许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但是人生无法假设。
　　陈诚几乎天天来，从表象来看，还真的有点像照顾丈母娘的感觉。
　　他第一次来老屋的时候，穆亦心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发现他赫然站在门外，惊呆了。问他怎么找到的，他说，这里他熟门熟路，小时候就来过。
　　嗯？
　　穆亦心问他什么时候来过，他说：“我说了，你不准打我。”
　　穆亦心认真点头，表示自己绝不打他。
　　他才说：他小时候来过杜老师家补课，因为当时陈家经常有事情，他经常落课，但是杜老师特别负责，总是帮他把课补上。而且，好几次都是在这个老屋里。
　　陈诚看穆亦心没什么反应，于是把一些糗事也说了：他曾经把穆亦心的美术作业改动了，又把她的数学作业写了，还用的是水笔，擦掉重做都不可能，害穆亦心哭了一整个晚上。
　　穆亦心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讨厌的男孩的，老是弄坏自己的东西，害自己作业交不了。他还有更过分的，有一次，穆亦心睡着了，陈诚把穆亦心的头发一根根打结。她醒了之后，梳子梳不下去，痛得哇哇大哭。杜鹃要把穆亦心头发剪掉一截，穆亦心又心疼自己的长发，再一次地哇哇大哭。
　　陈诚原来是这个讨厌鬼。
　　果然小时候是个讨厌小鬼，长大了也是个讨厌大鬼。
　　现在穆亦心想起了安妮那天说的那句话：他还真的是你的故人。
　　呵呵呵。
　　这个故人，真是够叫人受的了。
　　穆亦心没有打他，她只是不想理他。
　　想起那个小男孩，真是败掉了这几天陈诚忙前忙后一副死忠粉的一点好印象。
　　陈诚看她那个嫌恶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他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给她鞠躬道歉，请求原谅。
　　兰姨听他们数落当年的破事，笑得哈哈哈。
　　杜鹃虽然在自己卧室，但是也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一点对话，她也想起了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穆庄还在，陈诚还是个顽劣的小男孩；穆强还在，穆亦心还是个奶凶奶凶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如果时光停留在那里，哪怕穆亦心再被陈诚捉弄，也是岁月静好的日子呀。
　　可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当日陈诚来看自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她的记性好，而是，陈诚和他的哥哥陈城长得挺像的。陈城因为肺癌去世，杜老师很是伤怀，那个男孩子有点忧郁，但是很细心也体贴，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杜鹃认为陈城的气质上是有些类似穆庄的，但是弟弟陈诚好像活泼很多，两兄弟虽然长相类似，但是做事风格上迥异。
　　杜鹃刚住进疗养院时，先时常来的是陈昌年本人，后来就是陈城。她看着陈城逐年消瘦，提醒他要注意身体，他总是温和地说：好。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来，再后来，就知道他肺癌去世了。
　　在知道陈城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杜老师心里也不好受。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了陈昌年，陈昌年在接她电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哭了出来。两个中年人，送走一个青年人，其中悲痛，不可言语表达。
　　在电话双方都饮泣不止，只好匆匆收线。
　　杜鹃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陈诚和穆亦心的吵吵闹闹，觉得这才像一个家。之前杜鹃嘱咐过陈诚：不要追求追求穆亦心，没用的，穆亦心不会答应的，但是现在，杜鹃希望穆亦心可以答应，至少有点欢声笑语。
　　人生剩下的日子不多，除了回忆，就是期待一点笑声。
　　杜鹃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从淡褐色的薄纱窗帘透进来，刺眼的光线都变成了温柔的岁月黄，光线一直照到床边的地板上，光影里是纷飞的灰尘，静默地飞舞。
　　客厅里陈诚还在求饶，穆亦心终于变成了儿时那样子奶凶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