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10、第 10 章

　　杜老师仿佛跟陈诚很熟悉，反倒显得穆亦心有点傻傻地站在旁边。陈诚把苹果削好，放在一个玻璃碗里，那个玻璃碗也是穆亦心上次给妈妈带来的。陈诚摆好苹果粒，递过去。穆亦心接过来，仔细地挑选了一块远离苹果芯的果肉，用叉子插着吃，然后顺道咬着叉子。陈诚没好气地说：“真的跟小时候动作都一样。”
　　穆亦心马上把苹果放回小桌子，不吃，突然就吃不下了。
　　陈诚是个魔鬼，穆亦心这次确定了。
　　他知道穆亦心太多事情，甚至包括生活细节，看样子，他不一定追求穆亦心，但是肯定调查过穆亦心，并且是从杜老师这个突破口进入的。
　　身边有个男人调查自己，多么可怕。
　　魔鬼，一定要远离。
　　杜老师看看穆亦心，带点笑容说：“蓓蓓最近是不是吃胖了，脸好像又圆了？”来自官方的吐槽最致命，诶。别人的妈妈都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吃不好睡不好，看见都先关心地问是不是又瘦了，而杜老师第一句就是吐槽穆亦心长胖了。果然是亲妈，诶，真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聊斋，她是一成不变的杜老师。
　　看人看事都像在改试卷，火眼金睛般把错误一把拎出来。
　　穆亦心尴尬地笑笑，做垂死挣扎般说：“还好吧，小米电子称上面的数字好像并没有变大，应该是衣服穿得比较宽松，尤其是这个松垮的裙子。”
　　但是好死不死陈医生加一句：“女生其实胖乎乎的挺可爱，太瘦了，就像个行走的骨科材料，有什么乐趣？”
　　穆亦心只好怼他说：“我哪里有胖，就102斤而已。”
　　杜老师看着穆亦心，冷哼了一句：“我就没有看错过，好女不过百，你都102了，还说自己没有胖。都还没有结婚，这么快就放弃自己的身材，难怪嫁不出去。”
　　穆亦心的亲妈杜鹃女士，一向说话切中要害，穆亦心就像想要作妖而不可得的妖怪，分分钟在她的言语里露出来原形。
　　杜鹃是个非常严格的班主任，当然，在教育女儿这件事情上，她也是按照政治正确般的刻板要求，把穆亦心养大的。小学时候考不到一百分，是要饿肚子的。穆亦心经常考不到，于是经常饿肚子。
　　那个时候，穆亦心的爸爸穆强会塞给穆亦心圆圆的小面包，面包上居然会有一颗巧克力，带着面粉特有的麦香，巧克力的甜腻。那是穆亦心饿了很久之后，偷偷得到的一点食物，在穆亦心的记忆里，这个是最美味、最温暖的食物。可惜，父亲在穆亦心三年级的时候离世，后来穆亦心就没有再吃到过这种圆圆的小面包。明城面包店何愁没有上千家，就是没有买到同品类的。穆亦心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或者这种面包是某个人特制的私品，不在外面的店里公开售卖。到了现在，穆亦心都不知道这种面包是出自何人之手，又怎么会到了父亲手里。
　　穆强离世之后，杜鹃有过短暂的失魂落魄，至于穆亦心，却一夜长大，觉得必须保护母亲，保护家。杜鹃看着小心翼翼的穆亦心，立誓振作精神对待工作，对待穆亦心。穆亦心是她的兵，她必须操练好穆亦心，一生要强的杜鹃，绝不能因为失去丈夫而成为弱者，她绝不会给同事、亲戚笑话自己的机会。
　　好多人羡慕别人妈妈是老师，认为老师的孩子可以得到最佳教育，能做到学业上万事不求人。只可惜，如果可以考虑换一个妈妈，穆亦心私底下反倒觉得值得一试。真的，拥有一个永远正确的妈妈，那个孩子其实大概率上就是个正确的标品，是个死物，不能算是个活人。
　　穆亦心就是这样的死物，她短暂的像个活人的时间，那是在她的大学期间，因为远离了故乡，又遇到韩岭，她就按照自己愿意的样子，开心雀跃地活了几年。
　　韩岭，韩岭，韩岭。
　　她自己把他删除了，能怪谁？
　　韩岭，韩岭，韩岭。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陈诚跟他既然很熟悉，大概率上是知道韩岭的了。穆亦心偷偷瞄一眼陈诚，他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穆亦心。碰到他的眼神，搞得穆亦心略微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穆亦心又把小桌子上的苹果，抱回到手里，有的没的，慢慢吃几口。
　　陈诚看穆亦心吃苹果了，也就不再看穆亦心，而是转而跟杜老师说话。
　　陈诚跟杜老师聊了聊生病的近况，杜老师的抑郁症仿佛没有变轻，而是变得更重了，都开始有了躯体反应。穆亦心对于躯体反应这个词比较陌生，于是就看向母亲。杜鹃虽然有点憔悴，但是总体上精神还好，人是瘦了点，但是她对于自己的体重就是有点偏执控制着，这么多年，穆亦心从来没见过她胖过呀。
　　躯体反应，是个什么词，穆亦心掏出手机，百度一下。
　　结果搜索出来一堆东西，没有实质性的解释，穆亦心想看到的“躯体反应”这个词汇貌似百度不出来。
　　看样子，隔行如隔山，穆亦心太不熟悉心理学的领域了。
　　穆亦心打算当当网站上买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啃几本书下去，总是能略懂一二的了。于是穆亦心就认真地在手机上淘书，耳朵就没有再偷听他们讲话。
　　然后穆亦心还在付款的阶段，就听到陈诚在呼唤：“蓓蓓，杜老师叫你，怎么不应一声？”
　　穆亦心连忙将自己的脸从手机上抬起来，看向他们。
　　杜老师叫她，她没听到？怎么可能？
　　慈禧太后老佛爷饶命呀！
　　穆亦心私底下跟韩岭抱怨过：妈妈就是慈禧太后老佛爷。
　　杜鹃实际上老了蛮多：头发都有些花白了，皱纹也深了不少，尤其是眼袋，她眼袋怎么垂下来这么多了，显得眼神都不太好。
　　穆亦心往杜鹃的方向挪了一些过去，在她对面搬了一个凳子，笔直坐好，等待她训话。
　　但是听到的不是她的训话，而是她对陈诚说的话，那些话，都是对穆亦心的抱怨：“小陈，你也看到了，蓓蓓就是这个样子的，挺死板的一个人，也不怎么活泼，这么无趣，怎么可能找到对象？我都愁死了，我要是哪天一撒手，留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这个世界上，我都死不瞑目。上回让你留意你医院里的医生们，看看哪个人还没结婚的，合适的介绍给蓓蓓，你后来张罗了不？”
　　陈诚看穆亦心一眼，说：“张罗了，被她拒绝了。我们医院跟他们学校搞过联欢的，她底下的几个年轻老师，倒是有心思跟几个医生留了联系方式，现在也在聊着，蓓蓓却一个也没看上。”
　　陈诚倒是没有欺骗杜老师，因为联欢真的搞过，一起出去烧烤，爬山，有几个医生也加了穆亦心微信，可是他们发了穆亦心信息，穆亦心一句也没回过，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安妮招了好几个学生，因为这些医生认识蛮多有孩子的家长，医生出手一推荐，基本就成了。所以，这个联欢，在年轻女教师眼里是相亲，在安妮和穆亦心这两个掌舵人的操作里，就是变相的招生手段。
　　加穆亦心的穆亦心没回复，加安妮的，安妮不仅回复了，还要来了更多的微信号，把生意整个就做起来了。
　　安妮就是这种本事特强，也就是为何她嫌弃穆亦心，穆亦心都稳稳兜着，毕竟这个本事穆亦心是欠缺的。但是安妮为何容忍穆亦心，原因就是穆亦心可以一板一眼把整个教学进度、教学质量稳稳把控住，教学是一个培训学校的命脉，她离不开穆亦心。
　　穆亦心虽然想了很多，但是基本还是老实地在杜鹃面前坐着。穆亦心跟杜鹃的基本相处方式就是：杜鹃永远是对的，如若她做错了什么，也一定是穆亦心误导了她，她本人是不可能做错的。
　　抑郁症往往伴随着强迫，这一点穆亦心信以为然。杜鹃的强迫症不仅体现在东西必须摆放在固定的位置，地一天要扫好几回，马桶天天刷之类的生活细节上，也体现在跟穆亦心的对话里，她固执地认为自己都是对的。
　　而穆亦心作为她的女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指望，这个是她的原话。穆亦心不敢松懈，她尽量也做得都正确，穆亦心跟安迪分手，其实很大一个缘故就是穆亦心让他必须到明城来工作和安家。安迪的父母不愿意。安迪甚至都不曾告诉穆亦心，其父母不愿意，他其实是没脸说。毕竟穆亦心一开头，在他追求的时候，就跟他说过，穆亦心的寡母是不会允许穆亦心离开身边在别的城市生活。安迪当时答应了会跟着穆亦心的节奏走，自认为他还有弟弟，父母不至于一定要绑他在身边。而穆亦心的妈妈，只有穆亦心。开头说定的事情，穆亦心以为就说定了，但是安迪大概没有想到父母也是绝不可能让自己培养出来的优秀儿子跟着儿媳妇走的，所以，就介绍了人给他，让他在自己城市结婚。
　　穆亦心实质上也没有问具体细节，从安迪的好哥们处大概就知道了这么个轮廓。
　　这个轮廓里的具体内容，穆亦心一开始打算一一去当面确认，但是后来也就不打算填空，既知结果，又何必非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毕竟安迪提出分手不容穆亦心质疑，他斩钉截铁，穆亦心无奈接受。从一般的爱情小说来看，也不过是个很俗套的结局，现在回想，不过尔尔。亏穆亦心当年还哭得死去活来，觉得没人爱自己了。真的是米吃得不够，人生看不透。
　　年轻时代的爱恋，如洪水猛兽，伤人伤己，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