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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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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下床。但薛菱拽着他的手,仿佛要从他胳膊上抠下一块血肉。
“放开!”
他回身断喝,她反倒愈发贴得紧了,软绵绵犹如菟丝花一般缠上来,抱着他的胳膊无声流泪。他甚至能感觉到泪水滑过他手肘,冰冰凉凉的。
于是下一句喝止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褚行瑜深呼吸几回合,勉强放缓了态度:“……菱菱听话,朕还有事,明晚再来陪你。”
黑暗中,她眨眨眼,手指一根根地松开他,退回床内侧,像受了委屈的小猫儿,小心翼翼地蜷起身子。
褚行瑜强迫自己不回头看她,往外走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快走到门口时,身后飘忽的声音追过来:“陛下好狠的心哪……这般冷落我,莫不是有了新人……”
褚行瑜额头青筋直跳,只当她胡言乱语。德桂打开门,听见这话,又看见他面无表情,禁不住怀疑起陛下是否真的有了新宠。
“我无家可归,就连陛下也不要我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追随故国而去……”
德桂感觉面前人影一闪,飘过一阵风。再定睛看去,陛下已经回到了床边,正攥着薛菱的脖颈,像是要活活掐死她。
“你敢动菱菱一根手指头,朕必定让你魂飞魄散!”
德桂吓得连忙让小内侍上去拉扯。褚行瑜踹开他们,狠戾目光犹如一把利刃,要劈开这具画皮。
“薛菱”抓着他的手,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就算你……这一世杀了我……”
褚行瑜察觉到她话里有话,指节微松。
“她也……回不来了……”
褚行瑜微微眯眼,示意小内侍们退开,这才捏着她的颈子冷冷地道:“不装了?”
光是看见她装出菱菱的模样,他就直犯恶心。
她失笑,“可我没有吓唬陛下……就算等到海枯石烂、山崩地裂,陛下也等不到她。”
褚行瑜隐隐感觉她不是在骗人,然而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便冷声警告她:“朕劝你好自为之,现在离开菱菱,朕还能给你一条活路。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离开?褚行瑜,几世不见,你是愈发的天真单纯了。”她喃喃自语,表情有些复杂,“你以为我乐意见到你这张脸?我只是不得不来。”
他一时愣住。她望着褚行瑜,一字一句地道:“因为,薛菱就是我,我就是薛菱。”
褚行瑜霎时松开了手。
她望着褚行瑜,眸中满是说不清的情绪。
在睡梦中见到花树后,她看遍了一生的结局,便与花树融为一体。
花树扎根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以为是自己犯过什么罪孽,被何方神祇囚禁于此。但黑暗中的声音告诉她,只要她收回自己的残魂,就能脱离此地,重入轮回。
她等了几世,好不容易只剩这最后一片残魂,但这一世的岁月格外漫长,她怎么都等不到。
明明黑暗中的声音告诉过她,这一世的残魂早就该与她重逢了。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个自己,却等来了这片残魂说,她与褚行瑜倾心相恋。
她宁可听见自己的残魂在世上颠沛流离,也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于是,再次出现的就是灵姬,而非薛菱。
他怔住了,迟迟没有动静。灵姬稍稍歪头,纤细的手指抚上了自己脖颈。褚行瑜看得分明,她的指甲抵在咽喉,深深地陷入血肉之中,仿佛随时都能掐死自己。
不过一眨眼,褚行瑜已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眸中沁出丝丝寒意。
德桂感觉到不对,颤声叫了句“陛下”。
“叫秦太医过来。”过了很久,褚行瑜才轻声开口,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告诉他,公主病了。”
***
建武帝前段日子才将郑家灭族,因而他说奉安公主生病时,朝中都认为这是抛弃公主的借口。
徐徇之已死,残余势力树倒猢狲散,有用的楚国旧臣也笼络得差不多了。一个公主,不留也罢。
可渐渐地,众臣发现,竟有游方道士或僧人出入宫禁,后宫也有风声传出来,公主不是病了,是疯了。
严尊彝将朝臣们的议论旁敲侧击地告诉褚行瑜,他却不在意。
“菱菱这几日有所好转,你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他奉旨去见薛菱。传言中已经疯了的公主坐在粼粼池塘边,正在一颗颗地往池中抛洒鱼食,意态悠闲。他与薛菱说了几句话,看着池中冒头抢食的鱼儿,感觉薛菱除了态度比较冷漠,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抛完了最后几颗鱼食,她恹恹地直起身子,望着不远处朝着凉亭鱼贯而来的宫人,竟然露出一丝厌恶。
严尊彝察觉了她的表情,心神一动。
这些宫人是陛下派来的?
一名年长的宫女对薛菱稍稍施礼,便示意另一名宫女将药端给薛菱。严尊彝感觉不对劲,问道:“公主的身子还未养好?”
薛菱闻言轻笑,“只要陛下不高兴,我的身子就永远养不好。”便端着瓷碗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其余几名小宫女依次奉上丸药。年长宫女道了声恕罪,亲手查看她是否吃完了药,这才带人离开。
相比之前褚行瑜对薛菱的呵护,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严尊彝忽然意识到,疯的可能不是公主,而是陛下。
严尊彝匆匆离去后,她再也抑制不住喉间的翻腾,撑着亭柱开始呕吐。池中的鱼儿扑腾两下,纷纷散去。
旁边冷不防伸来一只手,拿着帕子细细地给她擦嘴角。她没有转头,似在望着水面出神:“今日又是哪个游方道士开的偏方?”
无论她说多少次,建武帝始终不信她和薛菱就是同一个人,派人在民间搜集各种偏方异人,不将薛菱换回来决不罢休。
药里掺着符纸的灰,不管喝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这种味道。
他声音极为冷淡:“看来这偏方也没用。再过几日,还有人入宫觐见,到时候朕再让他们想个法子。”
她霍然扭头,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个窟窿,“……真不知道你和他到底哪个更疯。”
恣意妄为的摄政王像熊熊烈火,冷静自持的建武帝像阴燃的草木,随时可能大火燎原。
真是各有各的疯法……
“既然你和菱菱是同一个人,那么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褚行瑜松开手,绢帕落入水面,悠悠地往塘底沉去。
他捏起她的下巴,眸中似有风暴翻腾。
“如你所愿,朕就疯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