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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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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瓢泼大雨从梧桐树的枝杈间倾泄而下。雨水之狂躁,让白芝撑伞的手微微生疼。
大雨很快洗净了延庆宫的血迹。白芝抬头望望阴沉不散的天色,又望见宫人们陆续出来了,便低声对薛菱说:“公主,该回了。”
薛菱不置可否,仍旧望着宫门,似在出神。
待到宫人搭了梯子,拆了延庆宫的牌匾,薛菱方才扶着白芝的手,穿过空荡荡的连廊,慢悠悠地往回走。
白芝本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闭上了嘴。
她感觉公主自从死里逃生后,就像换了个人。
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这么想。
思及此处,白芝悄悄抬眼,却瞧见她深不见底的黑眸,登时一个激灵,背脊冒起一股寒气。
薛菱挑眉,“累了?”
白芝慌忙摇头,撑伞的手微微摇晃。
薛菱又一挑眉,“若是不累,就快些跟上,别让陛下等太久。”
白芝小声提醒:“可是陛下那边……”
陛下特意吩咐过,这些日子让公主在寒香殿好生歇着,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她。有时候公主要去御书房,都会被德桂笑眯眯地挡下。
她看出来了,陛下有意疏远公主。最近宫里公主失宠的流言漫天飞。
薛菱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就是知道,她才更要去见他。
白芝心里发慌,到了御书房外,德桂竟然没有阻拦公主,她更慌了。
她隐隐觉得,公主要和陛下说些不得了的事……
殿内炉香袅袅。褚行瑜坐在许久未动的奏折面前,望着缓缓合上的殿门,以及站在门边许久不动的她,竟然一言不发。
薛菱轻笑两声,径自走到御案边,拈着银匙慢慢搅动,“已经凉了。”
褚行瑜眉心一跳,声音陡然沉下来:“你说什么?”
她仍在笑,侧首望他,“我是说,粥已经放凉了。”
御案上摆着一碗桃花粥,桃花色在粥里氤氲,只在她搅动时冒出一丝丝残存的热气。
褚行瑜紧握笔杆的手指微微一松。
“是我来晚了,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薛菱缓步走到他身边,正要抬手,褚行瑜却下意识起身,避开她的动作。
“朕没有让你过来。回去歇着罢,朕派人送你。”
他叫了德桂,薛菱的手却冷不防拽上他的衣襟。褚行瑜毫无防备,德桂推门进来,便见到两人跌坐在一处,便慌忙关上了门。
所幸御座足够宽阔,两人坐在一处都不嫌拥挤。
褚行瑜拧起眉头,正要起身,薛菱却径直坐在他腿上,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眉心突地一跳,全身上下硬如铁板。薛菱却埋在他肩窝吃吃地笑:“瞧陛下这话说的……明明特意为我熬了一碗桃花粥,而且御书房内没有臣子,外面也无人阻拦,必然是在等我。”
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褚行瑜,“我就是知道陛下对我日思夜想,这才过来,省得陛下等不及了……”
她伸手就去抽他的腰带,褚行瑜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手,冷声警告:“菱菱,这是御书房,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你别恃宠而骄。”
薛菱眨眨眼,“陛下最近不曾宠过我,我哪来的骄呀……”
褚行瑜手背青筋暴起,似在极力忍耐。她与褚行瑜贴得愈发的紧了,伸出胳膊圈着他的脖颈,手指在他颈边来回画圈,“不如陛下宠我一次,我再骄给陛下看……”
褚行瑜闭眼,气息愈发急促,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
他知道的,这既是他的菱菱……也不是他的菱菱。
薛菱的身子,确实从鬼门关活了过来,可是流露出这副眼神的魂魄,绝不是他深爱的菱菱。菱菱也绝不会用充满幽怨和恨意的眼神看着他。
可她说的没错。这么久了,他已经无法按捺住对菱菱的渴求。但他知道这副身体换了个芯子,即便她近在咫尺,他也无法与她亲热。
他骗不了自己。这是让他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脑中的弦已经绷到了断裂的边缘,薛菱仍然伏在他怀里,闲闲地撩拨着:“莫非陛下在害怕什么?郑家已经满门抄斩,太后娘娘也不在了,就算陛下与我夜夜笙歌——”
纤纤玉指忽然抵在了他咽喉上,褚行瑜霍然睁眼,正要发作,却看见薛菱灿然微笑,顿时愣住。
他看见薛菱的唇微微开阖:“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褚行瑜脑中一片空白。
刹那间天翻地覆,薛菱银铃似的笑声不绝于耳。待他回过神时,薛菱已经披头散发坐在他怀里,一手抓着散乱的衣襟,含羞带怯地求他:“陛下,要、要轻一些呀……”
褚行瑜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吼,竟然一把将她推开,踉跄着往门口走去。
门外的德桂侧耳细听,正觉得奇怪,殿门却猛地打开。德桂瞧见他双眼发红,衣襟散乱,又看见薛菱眼睛红红地坐在御座上垂泪,顿时张大了嘴。
陛下和公主究竟怎么了?
“把她送回寒香殿……送回去!”
德桂哪敢对薛菱怎么样,立刻装傻充愣,像是没听懂。薛菱却抹抹眼泪,啜泣着跳下御座,冲出了御书房。
德桂使个眼色,让宫人们跟上去,别让公主寻了短见,再凑到褚行瑜身边讨好地道:“陛下,老奴这就倒了桃花粥,免得陛下心烦。”
他刚刚抬脚,褚行瑜却扭头推上了殿门,还落了闩。
德桂摸摸鼻子,摇了摇头。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陛下和公主了。
褚行瑜在御书房里坐到傍晚,德桂估摸着他不会去寒香殿了,便让小内侍们整理床榻。
一切收拾妥帖,德桂准备吹灯,却见他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发呆,忍不住多了句嘴:“陛下……”
一个大晚上独自发呆,一个独自落泪,两人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褚行瑜没说话,德桂正要出去,却听他问道:“她已经睡了?”
德桂松了口气,暗道陛下总算转了心意,笑眯眯地道:“已经睡了,老奴这就让人叫醒……”
“不必了。朕去御花园走走。”
他闷闷地起身,披了件外衣就走。到了御花园和寒香殿的岔路口,他头也不回地往东走去。
身后的小内侍小声提醒:“御花园在西边……哎哟!”
德桂踩他一脚,瞪他一眼,飞快跟上褚行瑜。
寒香殿里已经熄了灯火,唯有白芝打着宫灯候在大门外。他一阵风似的刮过白芝身边,径直进了寝殿。
白芝傻傻地看着,忍不住问德桂:“陛下不会和公主吵起来罢?”
德桂暗叹她脑筋太死板,意味深长地道:“大概会‘打’起来。”
寝殿里黑漆漆的,褚行瑜却顺畅无阻地走到床边,轻轻坐下。
他闭上眼,倾耳静听她的气息,感觉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渐渐顺了,烦躁的心绪也很快平静下来。
只有在她睡去,看不见眼神的时候,他才能找回菱菱的感觉。
可他心里还有一个担忧。
要是属于他的菱菱一直回不来呢?天长日久,他怕自己会忘了真正的菱菱是什么模样。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再也经不起岁月的坎坷。
褚行瑜犹疑着俯身,唇瓣掠过她柔软的面颊,蜻蜓点水似的,隐忍而克制。
沉于睡梦中的她眉头一动,没有醒来,只是发出了细碎的喃语。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她仍是他所熟悉的小公主的模样,他的动作便渐渐肆意起来。
他太想太想菱菱了,想得心都要碎了,要化了。
他俯身而下,圈紧了她的肩背。与此同时,却有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他,黑漆漆的眸子似乎倒映出殿外夜空的星光。
薛菱埋在他怀里,用他最厌恶的语气在他耳畔喃喃:“我就知道,陛下还是宠着我的……”
褚行瑜呼吸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