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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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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已天光大亮,床帐里透着朦胧的光。褚行瑜一手撑头,侧卧于薛菱身畔,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在睡梦中眉头颦蹙,额上布满细密的汗,不知梦见了什么。
褚行瑜挑眉,用衣袖擦拭她的额头。薛菱却猛地惊醒,径直坐起身。
他嘴唇一动,似乎想唤人来拉上帘帐,但是看见她的眼睛,才想起来她根本看不见,便没有出声。
薛菱似乎没有发觉他仍然躺在身侧,只是试探着摩挲被褥,神色渐渐松快下来,也有些惆怅。
褚行瑜眉头微敛。
她在忧愁什么?
没等他想清楚,薛菱便摸索着要下床,手指不慎碰到了他,顿时惊叫一声,往里躲去。
褚行瑜展臂揽住她,淡淡的眼神递向门口,唬得白芝刚进来就退出去。
“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怀中之人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埋着头不说话。褚行瑜规律地轻拍她肩背,然而没拍两下,就被她挥开了。
他并不介意,只是看了看被她挥开的手掌,“饿了吧,想吃什么?”
薛菱抱着双膝蜷缩在床角,一声不吭。
褚行瑜摇头,吩咐白芝去弄点清淡的膳食,又让德桂去看看秦太医的药进展如何。
他刚回到床边,就听见她小声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你怎么不去上朝……”
前几天两人相安无事,要不是还有早晚问候,她甚至快要忘了屋檐下还有另一个人。
经历了昨晚的难堪,她并不想让他借机拉近彼此的关系,只想让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身前之人却只是淡淡地道:“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薛菱嘴唇一动。
她不擅长说出绝情的话,但她的确疼得厉害。
褚行瑜知道她的性子,直接要上手,她别扭着不让碰。两人推搡时,薛菱不慎碰到他的手,双手像是被火燎了,忙不迭缩回袖中。
膳食恰好送到。薛菱硬要逞强,但她拿着银匙的手都在抖。褚行瑜实在看不下去,夺过来亲手喂她喝粥。
百合粥煮得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显然不是匆忙准备的。送到嘴边的每一勺粥都被他拿捏着火候,温热得正好。
他还记得她的口味,知道她喜欢吃各种花瓣熬的粥。
薛菱小口吃着,眼角忽地落下一颗泪。
“幸好朕是天子,养得起你这么叼的口味。”褚行瑜一边瞟她,一边伺候她用膳,话语听起来是嫌弃,唇边却有浅淡的笑意,“现在花瓣不好找。等来年开春再给你换口味,准保你喜欢。”
此时的他不像是个帝王,而是普通人家的夫君,正在和妻子絮絮憧憬着来年。
薛菱听得心里发堵,悄悄抹了眼角,“我吃不下了……”
银匙轻轻落回碗中,发出脆响。
他一直没有说话,薛菱抿唇,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怒意,他却换了个话题:“那朕带你出去走走。你一直闷在寒香殿,会闷坏身子。”
薛菱轻轻摇头,摸索着找到被角,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裹起来,躺了回去。
德桂在门缝外张望着,见他在床边站了一阵才出来,立刻躬下身子,只敢看着他手里的碗,以免触了陛下的霉头。
“陛下,楚国使节想见公主一面。”
他缓缓搅动着剩下的百合粥,“去告诉他,见面就不必了,朕的聘礼很快就会送到云州,让薛权早点准备好婚书和降书才是正事。”
徐徇之送信过来,无非就是提醒薛菱注意身份,还在肖想着得到她。
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将建武帝临幸了奉安公主一事传到楚国使节的耳朵里,在天下人面前打徐徇之一耳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确认薛菱已经睡下,“人都到齐了?”
德桂笑道:“早就齐了。”
他今日没上朝,只召了几个心腹进宫,就是想从奉安公主这里入局,直接接手整个楚国。
兵法有云: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
能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楚国是上策,而逼降薛权、迎娶薛菱就是这个上策。
徐徇之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
君臣几人在御书房从白天商量到傍晚。銮驾回往寒香殿时,德桂往肩舆上瞧,“陛下,老奴有个好消息,不知当不当讲?”
褚行瑜撑起疲惫的眼皮瞟过来。德桂笑着轻拍自己的嘴,“秦太医试了一种方子,有七成的把握能治好公主的眼睛。”
褚行瑜却皱眉,“只有七成?”
是药三分毒。他不想让薛菱频频试药,希望药方能有九成九的把握。
德桂劝道:“第一道方子,能有七成把握已经很好了。陛下再心疼公主,这一步总得跨过去。”
褚行瑜恹恹闭目,“朕再想想。”
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她的毒药应该出自楚国宗室,薛权手里可能有解药,就能免去她试药之苦。
他是不是该想个法子,逼薛权一把?
肩舆在黑漆漆的寒香殿外落了地,褚行瑜盯着寝殿的方向,忽然快步往里走,踹开了寝殿的门。德桂连忙跟上去,他已经抱着薛菱走出来。
“去叫秦太医,再把白芝找出来……”他似是怒极,浑身上下冒着森冷的寒气,唬得德桂差点跪下,“还有丹蕖!让她滚来见朕!”
***
最后一棍落下时,德桂只让一个小内侍去试丹蕖的气息,便转身快步走进了正堂,“陛下,一百棍打完了。”
满堂寂静。
德桂摸摸鼻子,默默退到一旁。
外面受完刑的丹蕖一直没动静,褚行瑜也一直没说话,倒是上座之人忍不住开了口:“陛下大半夜兴师动众来延庆宫,就是为了在此行刑?”
德桂悄悄抬眼看过去。
自从与楚国开战,太后便很少出现,一心在延庆宫吃斋念佛,褚行瑜也很久没来过,有事只让手下人过来。
毕竟不是亲母子,彼此都不会上心。
在德桂印象里,太后无论何时都是雍容华贵、一丝不苟的模样。此时他却看见太后鬓角飘起几根银发。
德桂暗暗叹气。
双方一直相安无事,太后根本没见过陛下动怒的模样。在陛下的怒火面前,太后已经乱了。
但这也怪不得陛下。好端端的,动公主做什么?
“朕半夜过来,只是把丹蕖还给母亲。”褚行瑜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这种手脚不干净、心思狠毒的人,朕万万不敢再用。”
太后紧紧攥着扶手,“心思狠毒的分明是那楚国公主!我好不容易扶持你到今天,总不能让她毒杀了你!”
“所以母亲就让丹蕖给她下毒?”褚行瑜低声道,“原来如此,是朕错怪她了。”
太后一时哑然。
褚行瑜带着丹蕖过来,当着她的面打了足足一百棍,连她的心思都被打乱了,竟然失言承认。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太后勉强饮了口茶,强行将话头扭回来:“我是为陛下好。陛下怎可耽于儿女情长,何况她还是楚国公主……”
褚行瑜冷笑一声,“此话当真?难道不是因为郑家?”
太后顿时噎住。
当然是因为郑家。
她本是郑家女,稳坐后位,却没有嫡出的皇子,便在众多庶子中选了褚行瑜扶持上位。
她是看中褚行瑜的本事,也是看中将来的中宫之位。
眼看褚行瑜要灭了楚国,成就霸业,却独宠楚国公主。她不能让楚国公主占了后位,只能先下手为强。
她料到了褚行瑜会发怒,也准备了安抚他的手段,却没想到他竟然对楚国公主如此上心,竟然不惜撕破脸。
眼下那些手段都没用了,她只能搬出最后一招:“我与郑家自始至终都是一片苦心……”
褚行瑜仍是冷笑,“晚了。”
想跟他搬弄过去的情分?笑话!
以前他容得下郑家,一是因为提携扶持之恩,他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二是郑家非常识趣,从不插手他的决定。
可是郑家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盯上后位不说,竟然意图毒杀薛菱!
更何况,太后都敢毒杀他身边的人了,那他……
太后窥见他阴鸷的眼神,神色渐渐变了,攥着扶手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该不会……
“陛下……”
褚行瑜一怔,回头看见怯生生的白芝,瞬间掐灭了高涨的怒火,直愣愣地盯着她。
白芝被他盯得直抖,德桂拼命咳嗽,她才如梦初醒,慌忙禀道:“公主已经醒了。”
话音未落,褚行瑜拔腿就走,其余人也跟着走了个干净。
冷寂的月色泼洒进来。太后木然坐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背后已被冷汗浸透,穿堂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
贴身宫女金绿快步走进来,脸色也不好看,“娘娘,丹蕖怕是不行了……”
迎面而来的却是飞溅的瓷片和茶水。
太后蓦然起身,竟然气得掀翻了几案。
金绿暗暗吃惊。
她很久没见过太后如此盛怒了。
“真是、真是反了……”太后咬牙切齿,“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