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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绑着手腕的绳索被狱吏牵动,薛菱踉跄一下,几乎是跌出了牢门。

      很久没见到日光,她下意识遮住双眼,却被当作了抗拒。

      “还当自己金枝玉叶?能伺候陛下,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遮光的手掌一顿,抚去眼角被刺痛的泪珠。她微微眨眼,看着眼前满脸冷漠的女官。

      应该是大魏的女官罢。这副神情,她在楚国后宫见得多了。

      女官敷衍地欠了欠身:“丹蕖奉陛下旨意,前来迎接奉安公主。”

      薛菱微微眨眼,想起了牢狱之中的传言。

      原来这就是建武帝身旁最得势的女官。

      丹蕖微微扬起下巴,“殿下既然长在宫中,伺候人的事,应该不用奴婢再教了罢?”

      薛菱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她还是楚国金尊玉贵的嫡公主,绝不会被一个女官如此羞辱。

      但她已不是。

      再娇贵的金枝玉叶,被风雪摧残之后,总要学会低头。

      所以她只是安静地垂下头。

      “……不用了。”

      大魏的上京比楚国要冷得多。寝殿门窗紧闭,阵阵暖意从地面熏腾而上,烘着满殿松香。

      薛菱安静地坐在床沿,用篦子梳去残余的水气。藕荷色的床帐外,宫女们的影子在门槅上次第矮下,将一道峻影迎入寝殿。

      殿门开阖时,薛菱感觉到舌侧的丸药几乎硌入齿缝,随着她的血脉沉沉跳动。

      她闭眼调息时,那人已经撩开帐子。宽厚有力的手掌覆住她的手背,五指深深地嵌入她的指缝。

      薛菱一颤。

      他握着篦子和她的手,悠悠地梳着她的长发。若无身份横亘其间,端的是脉脉温情。

      薛菱一动不动地坐着,感觉他的手指缓缓下落,在发梢顿住了。

      他呼吸轻了一瞬,声音辨不出喜怒:“是朕的疏忽。”

      薛菱微怔。

      她不明白建武帝疏忽了什么。

      她想不通,他的手已经更加轻柔地落在她头顶,极尽轻柔地安抚,“疼不疼?方才没有拽着罢?”

      薛菱微微张嘴,似乎懂了什么。

      建武帝担心梳疼了她?他为何会担心?想借着对她的疼宠,收拢楚国旧臣的心?

      “朕记得你从小就格外爱惜头发。你从不让手劲太大的宫女近身,就怕伤着头发。还有那些个酸腐文人,能拿你的头发写上三千首诗。”

      薛菱低眼,看着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

      即便好生清洗过了,仍然杂乱而蜷曲,枯槁如朽木。

      他亦有觉察,语气中有一丝愧疚:“朕应该让廖全找些心细的人,送你过来时应该多加照看。”

      薛菱心口的郁气愈发浓重,终于忍不住,讽笑一声:“多谢陛下恩典。”

      城破之时,她本想乔装打扮,逃往太子所在的云州,却被叛变投敌的侍卫抓住,献给了大魏将领廖全。

      前线战事胶着,廖全直接派人将她送到上京,她便在牢里待到现在。

      他却像是听不出她的讽意,“还在和朕赌气?”

      薛菱凉凉地道:“我不过阶下囚,怎敢与大魏的帝王赌气。”

      如此顶撞,却没让他动怒。

      轻抚她头顶的手掌落在她颊边,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与他对视。

      眼前男子有一副英武冷峻的好相貌,眉目犹如出鞘之剑,寒气逼人,望着她的眼神却温柔缱绻,盛着浅淡的笑意。

      “菱菱,你不记得我了?”他唇角微挑,“以前在耀京时,你常常唤我阿榆。”

      “……阿榆?”

      她喃喃启齿。他的手指忍不住落在她唇上,试着抚平干裂的纹路。

      “明明是你最先叫我榆木脑袋,这才过去几年,就忘得一干二净?”

      才过去……几年?

      一行清泪蓦然滑落,薛菱缓慢眨眼,眼泪却像涌泉,簌簌落入他掌心。

      她从云端跌落到泥里,度日如年,他却说……才几年?

      故人重逢,甚至破镜重圆,薛菱却觉得心口发疼,像是被钝刀子割着、锯着,疼得她浑身发颤,喉头发苦。

      她原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心也不会再疼了。

      “我不、不认识你……”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话,眼眶也红了,湿漉漉的,“我也不记得什么、阿榆……”

      她自以为是悲苦的眼泪,他却以为是欣喜。

      熟悉而陌生的吻落在她唇上,犹如绒羽。

      曾经那个沉默的少年,看见她被楚国的公子王孙们献殷勤时,便带着难以掩饰的醋意、失落与焦躁,壮着胆子吻了她。

      薛菱还记得,那是明媚的三月。

      娇贵的小公主本该大怒,冲进皇宫找父皇和皇兄们教训这个登徒子。

      区区敌国质子,竟敢肖想她。

      小公主却在他唇间银铃似地笑,搂着少年的肩膀,一边羞得满面飞霞,一边戳着少年的肩头:“我果然没猜错,你心里就是有我!”

      孤冷的少年被她闹得红透了脸,推开她落荒而逃。小公主的声音遥遥追在身后,萦绕不散:“既然亲了我,就要娶我啊……”

      等到少年的身影都逃得看不见了,仍然没有等到回应。她站在墙角,百无聊赖地等,无意识地将桃花捏烂在发梢,才等到桃花林里悠长的喊声:“好——”

      薛菱想过很多两人重逢的画面。

      每逢春日艳阳,她总会偷偷溜到阿榆逃走的墙角,痴痴地看着桃花林,想象着他会走出桃花林,向她展开怀抱。

      他们不该如此重逢。

      或许,就不该重逢。

      薛菱侧脸,想躲开他的吻,他却一如既往地固执,不依不饶,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薛菱不想看他,咬紧唇瓣,血丝从干裂的缝隙中溢出来。他便有些焦躁,试着用手指抚开她的唇,却在她唇间看到了一颗破裂的药丸。

      他忽然松了手。

      她身子一软,向后仰倒在锦褥中,行将枯槁的身子枕着已经枯槁的长发。

      “你想毒杀朕。”

      薛菱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不知是因为他陡然迸发出的帝王的压迫感,还是因为毒药已经起效。

      “是想,本来、想的……”

      本是金枝玉叶,拼死折落于风雪,好过碾作尘泥。

      但知晓他身份的瞬间,她万念俱灰。

      她做了什么孽,上苍如此作弄于她?

      也罢,也罢……

      毒药已经开始发作。

      薛菱的呼吸已经十分艰难,身子沉沉地陷在锦褥之中,只能用恍惚迷离的眼神瞧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脸,寻找陪她走过数个春夏的少年。

      就让她这样魂归故国,也好。

      梦里有她和那个沉默的少年,而非横亘了灿烂星河的建武帝和奉安公主。

      他一直默然立着,动也不动,篦子就落在他脚边。

      丹蕖候在殿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枝头冰雪,只觉殿中喁喁私语不再,并未多想,却见殿门被掀开,陛下抱着奉安公主站在门前,神情冰冷。

      丹蕖心中咯噔一下。

      她很久没见过陛下发这么大的火了。

      “叫秦太医过来,救人。”

      ***
      “你是说,再无可能?”

      “药性过于凶猛,老臣竭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保住公主的性命。剩下的……老臣不敢托大,全凭天意了。” 秦太医垂首,看着他掌中的篦子,也发觉他修长指节上还有齿痕,“老臣斗胆,容老臣为陛下处理手伤。”

      “不必了。”他淡淡地收手入袖,“朕去看看她。”

      寝殿里还留着很淡的血腥味,他却让丹蕖关了窗子,径直撩开床帐,坐在床沿。

      薛菱不曾入睡,怔怔地睁着眼,不知凝望何方。

      她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一碰即碎。

      褚行瑜拧着眉头,下意识触碰她的脸颊,似乎想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薛菱眼睫轻颤,眼神仍然空荡荡的。

      “是你?……天黑了么?”

      捏着她下巴的指腹顿住了。

      寝殿内一时死寂。

      丹蕖端着药碗正要进来,窥见这情景,便将托盘递给宫女,无声而退。

      褚行瑜以为她会哭闹,却见她默然良久,释然而疲惫地叹了口气。

      “看来,天意如此……”

      她虽然没死,却再也不用看见他。

      天意虽然弄人,却留给她最后一丝垂怜。

      “朕从不信天意。”他静静地道,“在大魏,朕即是天意。”

      薛菱侧首,似乎循着声音凝望着他。

      褚行瑜亦凝视着她。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了,她眸中已无绝望和恨意,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不喜欢这样的薛菱。

      是他将薛菱带来大魏。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也好,试图刺王杀驾的阶下囚也罢,都是他说了算。她不能视他不见。

      他即是天意。

      秦太医知道年轻帝王的脾气,心有不忍,试着调和殿中气氛:“公主好生休养,日后说不定能恢复……”

      褚行瑜似是没听见,径直俯身,吻住了她干裂而柔软的嘴唇。

      薛菱僵得像拉满的弓弦,喉间涌出悲戚的呜咽。
      ——别碰她!

      她下意识咬紧牙关,可他之前试着刮出她口中的毒丸,险些被她咬破手指,已经有了防备。

      褚行瑜捏着她的齿关,舌尖慢条斯理地润湿她的唇瓣,扫过每一寸齿缝,像是要尝遍她所经历的苦难。

      秦太医慌忙退出去,将咫尺天地留给二人。

      褚行瑜短促一笑,索性覆身而上,轻而易举地压住她的手脚,再想进一步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她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躺着,仿佛早已死去。

      他拨开遮住她脸颊的长发,看见她死死地咬着唇,泪珠子从湿漉漉的红眼眶中溢出来,扑簌簌地落下。

      褚行瑜皱眉,语气不知不觉中软下来:“朕不碰你就是……别哭了。”

      丹蕖候在门外,看见他衣衫不整地出来,欲言又止,“陛下今晚要歇在哪儿?”

      以她对陛下的揣度,陛下应该是想今日就给奉安公主一个名分,怎地突然改了主意。

      褚行瑜沉思片刻,本想说御书房,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薛菱蜷在床角,小脸埋在膝弯,单薄的肩膀不停抖动,似乎还在哭。

      他一言不发,脚步也不曾移动,任凭寒风吹僵了半边脸颊。

      日影偏移,殿内之人终于哭累了,寻了个安心的角落沉沉睡去。

      丹蕖眼前一花,只见他倏地转身进殿,轻手轻脚地给薛菱盖好被褥,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锦榻。

      “收拾一下,朕今晚就歇在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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