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总想吃掉我》莫扫阶前雪

2、河灯

　　自从贺峥感染风寒过后，叶栖迟便整日抱着一堆医书钻研，好几次贺峥叫他吃饭也听不见，也不像之前那么勤快地指点他练剑了。

　　这天，在叫了他第六次他还充耳不闻的时候，贺峥走到他面前将筷子啪的一声摔在书案上，“看得这么起劲，你要进宫当太医？”

　　叶栖迟把埋在书堆里的头抬起来，琥珀色的眼珠旁边布满血丝，眯了眯眼，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生气，还皱了下眉头：“摔筷子做什么，捡起来！”。

　　贺峥看他那副明显被打扰了的样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盯了一会儿，贺峥先瞥开眼睛，冷飕飕的说：“以后再少吃一顿饭，你就永远饿着吧。”说完就抬步走了出去。

　　叶栖迟琢磨着他的意思，估计再不去吃饭以后就使唤不动他了，只好捡起筷子屁颠屁颠跟出去吃饭。

　　饭桌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叶栖迟觉得今天的沉默还夹杂了一丝愤怒，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觉得作为长辈，应该主动去找个话题缓和这本来就如履薄冰的关系，于是，他开口打破了这段沉默。

　　“今天的菜有点咸。”

　　贺峥停下筷子望着他，叶栖迟被看的有点不自在，只好继续说下去，“而且面坨了。”

　　贺峥在他面前摔了第二次筷子，叶栖迟拽住他的裤子阻止他靠近自己的佩剑，故作轻松的说：“后天为师要下山一趟，你陪我去怎么样。”

　　贺峥不想光着屁股跟他讨论陪他下山怎么样，只觉得现在叶栖迟还能在他面前活蹦乱跳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慈悲。

　　叶栖迟宅在山上鲜少去镇上，贺峥怕他找不到路，所以即便很不情愿还是跟他一道下了山。叶栖迟似乎心情不错，一路上七拐八拐，居然认路得很，挑挑拣拣，但什么也没有买。贺峥知道不是因为他没钱，相反，山上有几箱金子银子堆在哪个暗格里他比谁都清楚，也没兴趣问他哪儿偷来的，不想买估计是懒得拿。路上碰到一个养蛇的卖艺人，叶栖迟盯了很久，忽然转头看他，说要是买个笛子也能让他这么听话，他立马弃武从艺拜在这位师傅的门下。

　　贺峥已经完全不想理他，抬腿就走，叶栖迟没有跟上去，反而在后边很大声的喊：“峥儿，醉仙居的烤鸭，皮要烤得酥一点！”他不知道贺峥有没有听见，只看到他的乖徒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叶栖迟叹了口气，转身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中。看着门口一个“悬壶济世”，一个“神机妙算”，不禁一哂：“半仙儿在么，我来算姻缘，看我什么时候能四世同堂。”

　　张半仙瞥了他一眼，“我瞧着这位公子眼底乌青，印堂发黑，看着肾也不好，估计要断子绝孙。”

　　叶栖迟瞪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好话都不说几句，怎么骗人破财消灾。”

　　张半仙捻一捻唇边的小胡子，“医者仁心，实话实说而已。”

　　叶栖迟不想跟他贫，仔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这次来想找你帮个忙。”

　　“你要做什么。”

　　“养蛇。”

　　张半仙望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有挺多话想说，但片刻之后问了句“值得么”便摇摇头不再追问。

　　叶栖迟瞅了一眼老头的六指儿，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谁知道呢，我向来没什么选择。”

　　“菩提树下断魂花，五阴之体藏五毒。”张半仙看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我又给你算了一卦，不仅断子绝孙还英年早逝！”

　　叶栖迟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我要是走在你前边就在地底下等你，咱俩一起投胎，下辈子我当你儿子，也让你断子绝孙一回。”

　　张半仙刚想怼回去，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阿爷”。

　　叶栖迟循声望去，入眼是一名六七岁的少女，梳着双髻，裹着一身天青色的粗布衣裳，睁着一双杏眼，音色泠泠如山中涧，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细瘦的腕子上系着一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灵儿，好久不见。”

　　少女机灵的很，见到叶栖迟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叶哥哥真是越长越好看，灵儿以后要给哥哥当新娘子！”

　　张半仙心想你要是真给他当了新娘子估计也要断子绝孙了，看到叶栖迟还笑吟吟的摸了摸她的头，就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郑重的跟灵儿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不跟他亲近。”

　　灵儿撇了撇嘴，“阿爷，就凭叶哥哥这副皮相，就算他心肠黑透了我也心甘情愿。”

　　张半仙觉得恨铁不成钢，真想一碗毒水泼在这只男狐狸脸上。

　　待到张半仙跟他交代完事情，落日已然西沉，他这才想起来跟他半路失散的徒弟。
　　华灯初上，夜市繁华，叶栖迟回到先前分开的地方，远远就看见贺峥单手抱着剑倚在墙角，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油纸包。

　　他快步走上前去，笑吟吟的把烤鸭接过去，“等很久了？”

　　贺峥翻了个白眼，也没问他去哪儿了。叶栖迟忽略了他满脸的不高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牵住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拉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问他，“有没有发现今天街上的人尤其多？”

　　贺峥突然被他抓住了手，心里像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胡乱应道：“嗯，怎么……”

　　抬眼看到叶栖迟眉眼弯弯，“今天是花灯节，为师来带你感受一下烟火气。”

　　贺峥被他牵着手走了一路，听他絮絮叨叨的跟他说些典故，遇到街边摆灯的还要拉着他去猜灯谜。

　　“三个铜板取一个谜面，猜出来的客官老爷随便挑一盏河灯带走嘞！”

　　叶栖迟随手摘了一个谜面，正是“滴滴雨落塞北路”，他笑着塞给小贩三枚铜钱，“谜底是二十四节气的寒露……老爷子，我要那盏荷花灯。”

　　叶栖迟付钱拿花灯的时候松开了贺峥的手，贺峥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知怎么竟有些失落，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叶栖迟歪着头唤了他几声，他才敛起情绪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

　　叶栖迟看他有些心不在焉，摸了摸他的头，难得看他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以为他有些累了，便温声道：“放完河灯我们就回去。”

　　贺峥知道他误解了，却也没有说话，跟着他走到河边。

　　叶栖迟找了个稍微偏僻的角落，也才堪堪避开放灯的人潮。

　　花好月圆，河边多是年纪轻轻的善男信女，借着热闹的节日祈福。河中飘荡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汇成一道银河，水波载着俗世间的种种心愿驶向远方。

　　贺峥看叶栖迟将河灯放入水中，窜动的火苗映在琥珀色的玉石中熠熠生辉。兴许是月色太美，人间的烟火气太浓，微凉的风裹着叶栖迟身上轻轻浅浅的木质香扑面而来，贺峥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叶栖迟感受到他的动作，转过头去看他，见他死死抓着自己，便安抚一般让他轻轻靠在自己胸膛上，一只胳膊虚虚地环着他，另一只手抚在他的头顶，缓缓出声，“今天是你的生辰。”

　　他感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问我如何知道的……我不会做长寿面，只好带你过来放盏河灯。峥儿，我想你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贺峥鼻子有点酸，眼睛有些胀，从没有人在他生辰那天领他放河灯，也没人想过让他长命百岁。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他失去了爹娘，用尽一生的气运才碰见一个叶栖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