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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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家就在市中心，离今天去的医院并不远，但长风并不喜欢这里。这里常年充斥着争吵和嘶吼，墙是冷的，锅是冷的，床，也是冷的。长风讨厌这里，这里配不上家这个称号。
“宝宝，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江雯有点局促的开口，明明是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再次进入这里，江雯却浑身的不自在。
“不用，我吃了，去睡觉。”
这里都多久没人住过了，做饭？拿什么做。长风太累了，他也能看出江雯的不自在，不想说出伤人的话，也不愿意再揣测江雯的心情，长风选择了逃避。
“嗯，好好好，宝宝先睡，妈妈不走，妈妈陪你。”江雯也知道，孩子这是不想搭理自己，但是，她又确实放心不下，还是选择了留下。
奔波了一天，长风身心都崩到了极致，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长风是被疼醒了，跟自然清醒和被吵醒不同，那种遍布上身的疼痛，从头皮到尾椎骨，身上的每一个感官都在叫嚣着自己的委屈，似乎都在责问他，你为什么让我这么疼？
长风这辈子都没承受过这种疼，医生说头几天会疼的厉害点，长风还没放在心上，总觉得骨折嘛，肯定是折的时候最疼的。谁能想到，伤口开始愈合的时候才是最疼的。
摔伤、撞伤，凡是能造成肿痛的伤，都是不是最开始的时候最疼。肿块会扩大，淤青会蔓延，骨头会愈合，生长的过程总是会伴随着巨痛。破茧的蝶，钻土的草，飞翔的鹰，生命的进展本就是一场伴随疼痛的悲壮歌剧。
因为剧痛而不断沁出的汗珠打湿了长风额前的发，上半身使不上力气，左臂明明没事，却也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不管怎么发力，都软趴趴的，不肯支着自己。
长风不断地变换姿势，想要自己起身，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倒下，再起再倒下，再起再倒，长风就这样自我惩罚般的，顾不得疼痛，就这样跟自己较着劲。一次，一次，又一次。
终于，长风放弃了，身体在一瞬间仿佛泄了气的球，轰然倒下。长风一动不动的，平躺在床上。
“妈！妈！妈！妈！妈！”突然，长风歇斯底里地、疯魔般地不停叫着这个他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喊出的字。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长风使出最大的力气嘶吼着，额角的青筋暴起，成串的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通红的脸流下。
长风太狼狈了，自父母离婚后所有的委屈都顺着这场疼痛涌了出来。长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多软弱，多么的无能，自己学习好，又如何？Y市状元又如何？爸妈还是离婚了，还是选择抛弃了自己，到头来，自己还是离不开他们。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阻挡妈妈幸福的！他不想做拖油瓶！他不想再听到妈妈说“要不是为了你”！他不想再用“妈”——这个带给全世界无限温暖和安心，却独独被她厌恶的字眼，困住她！明明都决定好了，明明已经可以了，明明妈妈已经自由了，明明说好的了，明明……
“宝宝！怎么了！宝宝！”江雯顾不得沾满面粉的手，径直地往长风房里跑，自房里传来的声声嘶吼声，让江雯心慌。
推开门，在厨房听不太清的话终于飘进了江雯耳里。走前掖好的被子已经掉在地板上，床上的人直挺挺的躺着，满脸都是泪，一声声尖锐的“妈”，叫的江雯心碎。
什么也顾不上，江雯飞身向前，将长风从床上捞了起来，避开伤处，环抱住张嘴嚎哭地长风，一只手搂住脖子，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后背，“宝宝不哭了啊，不哭了不哭了，妈妈在，妈妈在，不哭了啊，妈妈在，妈妈在，妈妈……”说到后面，江雯已经哽咽，妈妈在，妈妈什么时候在呢？
怀里的人，缓慢而快速的呼吸着，紧贴着自己的胸腔，因为这杂乱的呼吸而不正常的鼓动着。
江雯心里着急，这十多年来，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她厌恶自己的丈夫、埋怨自己的爸妈，甚至连带着开始疏远这个她怀胎十月，一点一点喂养大的孩子，尽管她知道，她爱他。
在她眼里，自己的孩子是懂事的，是独立的，是坚强的，甚至在告诉他自己决定离婚的时候，他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极其镇定，仿佛爸妈的分开，于他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向来自立的过分的宝宝，竟然有躲在自己怀里大哭一天。
“宝宝？”江雯狠狠的吸了下鼻子，说到“宝宝，不哭了哦，妈妈在呢，妈妈一直在呢，不管怎么样，妈妈都在，妈妈永远都在。”
江雯其实很想说妈妈爱你，但是，爱对江雯来说，是难以启齿的，这种感情当初半强迫她嫁到秦家的爸妈没给他，同床共枕数年的丈夫没给她，关于爱的所有理解，都来自于她看过的书，读过的报。她想，作为母亲，她一定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不善情感表达的她，似乎并没有自己的孩子感觉到爱。
长风哭了半天了，因为异常呼吸造成的缺氧，使他的脑子变得昏沉，但也让心里滔天的委屈得到了缓冲，慢慢平静下来的长风，觉得好丢脸。自己竟然哭了，还哭的这么没有形象，最可气的是竟然当着这个人的面。长风不知道怎么面对此时正仅仅抱着自己的人，只能继续装深沉，一副哭到脱力的模样，挂在江雯的身上。
知子莫若母，在长风情绪转换的那一瞬，江雯就察觉到了，现在还肯老实在自己怀里，八成是不好意思了。江雯其实也有点不自在，自己有多久没有抱过他了？五年？十年？自长风能独立行走之后，记忆中，江雯好像再没有抱过了。
怀里的人，瘦的硌人。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是什么时候两个人开始疏远成这个样子呢？那个每天都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软软糯糯的叫着“妈妈，妈妈”的孩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呢？江雯，陷入了没有边界的沉思。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的，抱在一起。
直到屋外飘来的浓厚的焦糊味，将江雯从无限沉思中猛地拉扯了出来。
“呀！坏了！锅没关！”江雯将长风从怀里扯开，“宝宝，妈妈去看看，你洗洗，过来吃饭哦。”说完，就起了身，去了厨房。
呼~
离开江雯怀抱的长风，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傻逼！哭屁啊哭！多大了！还找娘！长风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泄愤似的狠狠地蹬了几下床。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长风才磨磨蹭蹭的，下了床，穿上拖鞋，往餐厅走去。
“咳，别忙活了，我不饿。”长风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跟江雯好好说话了，往常江雯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钱给你了” 、“没钱了管妈妈要”、“妈妈还有事”、“妈妈走了”，突然共处一室，长风浑身都在紧张，满满的不自在，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忙不忙，快坐，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煎饼，马上就好。”江雯头也不抬地冲长风说到。
餐厅正对着厨房，透过玻璃，长风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忙碌着的人。自父母离婚之后，这个家里，第一次有了除长风以外的人。
长风的爸妈是在他中考结束的那天离的婚，为什么选这天，其实很好猜，左右是打着为了孩子好、不能影响孩子发挥。Y 市的人口基数大，升学压力大，在初中阶段，最常听老师说的一句话就是“大学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好坏的问题，高中才是真正决定你未来的关键”。
这句话不是在危言耸听，也不是在变相激励，这就是事实。随着教育体制的改善，近几年，好的公办中学是不允许择校的，成绩不够，在Y市你能选择的，只有教学质量不高的了了私校，还有教育质量顶尖却同样优先招录高分学生的河川。教育从来都是公正的，好的教育好的资源，你想拥有，你就必须拼博一把，想要安安稳稳，躺着就能够到的好处，是不存在的。
长风至今仍忘不掉，那个天空阴沉，下着细雨的六月二十九。
六月的倒数第二天，尽管阴雨绵绵，但踏出校门的所有人都是放松的、愉悦的。不论成绩好坏，迈出校门的这一刻，意味着即将到来的三个月的假期、意味着义务教育的结束，意味着长大，也意味着人生崭新旅途的开始。大家嬉闹着，分享着，雀跃着，规划者美好假期的各种行程，期待着父母许诺给自己的种种奖励。
只有长风，像往常一样，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在细雨编制的水幕中，慢步行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不断有父母领着孩子，从他身边经过，不管是听到孩子说“考得不错”后的喜笑颜开，还是说着“可是考完了，这下能打了”的色厉内荏，都让长风觉得刺耳。
“我们离婚了，今天我就搬走。”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被雨打湿的长风心上。
“嗯。”
“再见。”长风没有质问，没有哭闹，安静的接受了。
说完再见，长风没有换衣服，用被子将自己连带着湿透的衣服裹在了床上。
窗外的雨变大了，落雷声伴着“哐当”的关门声，将长风和家彻底分割开了。
挺好的，妈妈自由了。
“宝宝？”江雯将饭端上桌的时候，只见长风呆呆地，出神地坐在那里，这是江雯今天第二次见到长风这副模样，不过与接他时不同，现在的长风满脸都是泪，积蓄的泪，大颗大颗的，不断地从张圆的眼睛中涌出。
江雯再一次被吓到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宝宝原来是个爱哭的孩子。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江雯实在是经验不足，不知道怎么哄他，也不知道怎么询问，只能笨拙的，再次抱住了自己的宝宝。
这次长风没有沉默，他带着哭腔，说到：“妈妈，你幸福了吗？没有我，你幸福了吗？”
江雯愣了一下，几乎在瞬间，就听懂了怀里人的意思。反应过来的江雯，不可置信的盯着长风看。江雯只觉得天塌地陷，眼眶泛热，巨大的悲伤笼罩着自己，心口像被钝刀子划拉一样，一下一下，疼的她想吐。公婆的刁难、丈夫的不忠、父母的偏袒，自己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到底是为了谁？
“宝宝，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妈妈很幸福，不不不，不离婚妈妈也很幸福，妈妈……妈妈怎么能没有你呢？你是妈妈怀胎十月，走了一遭鬼门关才生下的孩子啊！妈妈……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妈妈……”江雯慌了，一瞬间劈里啪啦，口不择言的说到。
“妈妈，你一定要幸福。你也不要太幸福了，你要记得我啊，你一定要记得我呀！”长风边哭边用垂在身侧的那条手臂抱紧了江雯。那个雨天，没有说出来的话，没有穿传达出来的恐惧，终于在这一次说出来了。他不怕父母离婚，但他害怕被丢下，害怕没有人爱。
这是长风长这么大，第一次抱自己的妈妈。这个强势的女人，这个从没低过头的女人，原来这么瘦小，小到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她环住。
“宝宝，你永远是妈妈的宝宝。“江雯感受到了长风话里的绝望，什么也顾不上了，忙道”妈妈爱你！妈妈最爱最爱你！没有你，妈妈不会活到现在的！”她只想让自己的孩子知道，妈妈是爱他的。江雯也哭，哭的长风心碎。
母子两人就这样，紧紧的抱着，互诉着这些年来，深埋在身体里的爱意与不舍。
月亮穿破了云层，挂在树梢上，悄悄地看着他们，看着这天下最为亲密的人，看着他们的悲喜。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