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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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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舞去见阿父时,程远正在和阿父下棋,两个人这样平心静气坐在一起实在难得。程远没有起身招呼她,她也没有和他说话,她没有打扰二人,便回到了凤仪台。
休憩片刻便带着恙儿四处游玩,路过枕霞阁时,看着阁内。“殿下,阁中自殿下后没有人再入住,要进去看看吗?”
秋蓉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这一场磨难仿佛成就了她,当初懵懂的女儿家变得清瘦且体贴。
薄舞点点头,道:“这宫中空着的地方远比聚集的地方多,闹热便太热闹,清冷便越发冷清。”
门前的大树留下阴凉,一切并没有多大改变,仿佛薄舞只是出门戏耍了一会儿回来,但是什么都在改变,比如那檐下垂的竹帘碧玉已经换成了轻纱,比如身边三个丫头……
腰上的铃铛清响一声,薄舞吩咐:“白露要来,你们备酒,我要招待她。”
秋蓉应下离开,薄舞便继续在这宫中游荡,食人潭的水还是那般清澈,红鱼留恋在岸边,薄舞匍匐在地,便要伸手去碰碰。侍儿们却顿时齐齐跪倒阻止,恙儿不懂这些一天自称奴婢的人为什么这般大惊小怪。
“殿下万金之躯,这食人鱼若是误伤殿下,奴婢们就是身家性命也不能恕罪。”
千金之躯,呵,这般残破的身子,这样污秽的身子,这样岌岌可危的血统。她伸手便去拨弄红色的鱼儿,笑道:“恙儿,这红头锦甚是好看,你们把这鱼儿捕起来,全部放到清河去。”宫人们大惊,难不成一直以为的都是错的?
薄舞揽着恙儿在怀里,低声细语:“好妹妹,我莲花盆中的才是真正的食人鱼,你记得将它们放入这食人潭中才好,不要误伤了别人,不用心急,记着办理就是。”恙儿睁大眼睛,只是微微颔首。
就在淳安郡主出事的第二天她便知道了,她不能理解,刘濬残忍的对象怎么会是淳安郡主!那个女人,刘濬是爱的,那个女人温柔坚韧。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刘濬知道了那是他的孩子还能不闻不问。
刘濬便是这个时候闯入的,侍儿们不由惊骇,薄舞却是依旧不理不睬,恙儿生怕薄舞吃亏,却让碧莲给拉走了。
一个帘子,两个人,一个柔美的面上淡漠,一个俊朗的面容满是忧伤。
“为什么?”他问,是愤恨的,是不甘的。
薄舞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个男人,他对她的压迫让她只能顺风屈服,他走出帘子,放下书,那一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刘濬没有下一个动作,她也不会后悔出来。刘濬拉扯她入怀,拥抱她,亲吻她。薄舞讨厌他的嘴唇,讨厌他的亲吻,讨厌他的靠近。她反抗挣扎,甚至挥手给了他一耳光。“这是皇宫,请你给我留些尊严!”
“尊严?你可曾给我尊严,我是你的丈夫,你却没有尊重过我。”
“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你不是问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你从来都是顺着自己心意行事,从来没有为别人考虑,从来不会尊重别人,所以你注定失去。”
“住口,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程远勾引了她,是程远那个贱人欺骗了我!”
薄舞蹙眉,她不愿意任何人说程远不好。“愚蠢,是他的错吗?他错在比你体贴,比你懂尊重,比你会照顾他人?你以为刘婧为什么拒绝你?你根本没有想过和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怀着你的孩子,岚枫包容她,愿意给她安宁,可你呢?喜欢就不要质疑呀!怀疑不爱了就放手呀!你做了什么?你就连分手也让人龌龊。”
“放手?不,婧阿姊是我的,她本来就只属于我。”
薄舞看着他癫狂,自私的男人,那个女人什么时候不是属于你的?她都没有见到那般的爱,爱的只是那个人,在她心里那个罪恶滔天的人也是好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便是刘濬。
刘濬糟践着她,薄舞也只是冷眼瞧着,不言语,侍儿们在外战战发抖,却清楚自己只是奴才。当衣服离开身体的时候,薄舞有些自暴自弃,本来就是这人的妻子,本来就不洁净的身体,抗拒又有什么用?可是……岚枫,三郎眼里的顺服让人难忘,他看着自己没有言语更多的是一种祝愿,愿我安乐。“你走开,我不是你的情人,你这样不过是折辱了我,也折辱了你自己的感情。”
“刘妩,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你应该尊敬我,顺从我。你还真是世外来的,不懂规矩,看看这为沾尘埃的样子,活像是活在画里的。刘妩,你真该沾上些风尘,你就是太过强硬,才会容易折断,刘妩真是可怜,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情阿兄,是你厌恶的我,我们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我们明明一个在一起的。”
“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你不过是与我擦肩而过,凭什么说了解我?”
“你真是个宝贝,总是知道如何让我更生气,心气不要那么高,只会把自己作死。”
“刘濬,我也奉劝你,做人不要那么自私,只会众叛亲离。”
“哈哈,看看,我们是这样的般配,我不强求什么了,妩儿,听我的话,和我乖乖的在一起,我等着尊君退位,我等着不让你伤心。我会放那贱人远离健康不为难他,你好好陪着我,即便只有几年的命也好好陪着我。我想要人陪着,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是世上最美好干净的人。你说好不好?没有杀伐,我帮你把那个黑手拿掉,你陪着我等你的阿父归天,我知道你是在乎的,好不好?你是我的妻了,妻子呀!我以后也只守着你,你陪着我吧……”
轻声的话带着伤感,在耳边轻轻诉说,薄舞一时迷糊了,妻子,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三郎不会再要也不能再要了,即便是要自己也没有那个底气了,三郎本就是风一般的人物,留不住的,以前尚抱希望,现在呢?呵,陪着,你只要我陪着吧!陪着就不伤害那些我在意的,陪着就会陪我一生,真的很了解我呢!刘濬,果真是同病相怜的人,可望不可求,都是寂寞到骨子里,又自傲又没有信任的人。
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木牌清越的击打声响起,在这静谧的宫室仿佛洪钟响在庙宇。薄舞倏地睁开眼睛,挣开刘濬,不,凭什么相信你不相信岚枫,凭什么这什么最后的日子要背叛自己的心,不。她扯下浣花围帘裹住自己,跨步跑向飞花剑所在的剑架,跪倒在那。
“不,我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这江山皇位,不在乎那高位上天下人的皇帝,不在乎和那人在一起,已经不配了。身后是刘濬的脚步,“刘濬,不要在诱导我,你的确很了解我,可我不需要有人看透我,我是可怜,可是不想和你一起堕落。”
“刘妩,你……”
剑出鞘,明晃晃的剑光闪过眼前,那剑的锋利他知道,他曾经让那剑气灼伤过,那剑一过便在那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留下血痕,那么刺眼,就像那灯光下刘婧身下的血。刘濬收拾好衣服慌忙地离开,感觉就像是战败的逃兵。
秋蓉不知怎么忽然成了这样,她只是去了膳房守着殿下的一碗香羹,她慌忙地包裹住薄舞,让恙儿去传话给碧莲传太医,封锁消息。
薄舞睁开眼时,室内一如平常,抬手摸着项上的白纱布,“此事休得传出去。”
秋蓉回到:“已经传话吩咐了。”
“给御医传话,不许让阿父知道。”
“喏。”
刘濬回府,此事的混乱只让他忍无可忍,凌乱了房室,混乱不堪入目。没有人会再陪伴他了,强求都不能。“我要在最短的时间翻了这天。”
“不可,此时北王正和柔然打仗。”
“他国战乱与我何干?”
“北王乃我们盟友,一旦我们有求,此时北王却不能为力,实在不是好时机。”
刘濬方平复些怒火。
皇上来得很不是时候,薄舞看着哭泣的阿父,只觉得头疼,自己这阿父文弱好战,最是脆弱却最是要强。听着他说抱歉,听着他说对不起自己的阿娘,听着他说愧疚,却听不到一句后悔。男人,顽固的男人,虚伪的男人,帝王的爱究竟算什么?
薄舞安抚着他,没有多说其他的话,这个阿父是爱过自己的,身为帝王,他给你自己无上的荣耀和宠爱,而自己挥霍过他少之又少的父女情。身为阿父他不合格,不懂得怎么去爱儿女,也不愿施舍太多,为怕把自己纠缠下去。他许是深爱阿娘,甚至只爱阿娘,却不是那么爱屋及乌。帝王,喜怒无常的帝王,却也是真正疼爱过自己的,也只是爱过。“我懂。”
“女儿,你真的懂吗?一个皇族没有国家便是奴隶,任人宰割,更加可悲,不论你在哪里,你是我的女儿,我便是你的顾忌也是你的脊背,我不会放弃让我强大,因为你也是阿父的动力。女儿,这次战争,阿父只对不起一个人便是你,但是阿父所做的一切以后都将是你最强大的盾牌。”
可惜了,阿父,我活不到那一天。可惜了,阿父,我已经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可怕。可惜了,阿父,我已经看透了你的爱。薄舞笑意凄凉,嘴上却只是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没有怨恨,我来这健康其实并没有后悔。”
刘显隆的手原本想要抚摸,顿时垂下,同样聪明的两个女人原本就不该进这腌臜地方,自己这个女儿太过聪明,性子却是比其阿娘更加决绝刚烈。一步错步步错,又能怨谁,不过是时机弄人,帝王即便是错了也认不得错。
薄舞现在经常在宫中看见岚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故意的,故意就故意吧,多看一眼便少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最清楚。
凤仪台的天气倒是凉了下去,伏天一过,便成了好个秋。
“二女郎来了。”
“哦,这才画到竹子,这竹姬便到了。”
竹坞里,小满抬手品茶,看着薄舞款款走来的身影,眸中是溺人的温柔。“窈妆。”
“夏影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们太慢,我等不及。窈妆该开战了。”
“的确时机到了,不过还差一个理由对吧?”
“嗯,不过王似乎在迟疑,他在顾忌迟迟不开战,说来真不符合他战神的名号,这理由要找哪里会差!”
“不应该的,我近来瞧见他,精神很好,不至于迷糊。”
“的确不至于,可是他顾忌着的是他可以用一切去换的,窈妆,你该回到他身边了,你要知道这场守护只是王的爱屋及乌。”
“也可以除了爱屋及乌,夏影,只能那样了。”
“什么?”
“死。”
小满豁然起身,斥道:“你……”
“你听我说,我已经迷了心窍,哪里活的长久?我若在他身边死去,只会消磨掉他的斗志,就这样虽遗憾些,却可以保住大宋的安稳,算是我为我那阿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说我自私也好,任性也好,什么都行,说那么大义,其实我也只是想要他更爱我,记住我。我若回到他怀里却不能长久,对我和他都是更大的折磨,就这样吧,这样我还可以怨恨些其他人,而不是我们自己。”
“作为夏影,我只想和你一起,作为王风的臣子,我却感激你。”
“明天便是回宫的第二十九天,你来,我有东西给你,夏影你不懂我的感情,我也不需要别人懂,也许你会怨恨我,可是我却不悔此生。”
次日下午,薄舞给了小满一张巾帕,墨迹满满。“我从来都是最能激起刘濬怒火的人,你先将它给岚枫,让他不许伤心,也不许冲动,我相信你能做到。再传给刘濬,然后等着,准备好后发制人。若是失效,我也无可奈何了。”
“有萧泽在,恐怕不成。”
“他处在暗处,有优势却有缺失。刘濬不会是合格的玩偶,那人很自傲自负,而萧泽总归只是在暗处,来不及的。开战了,刘濬就可以死了。”
小满抱了薄舞一下,离开了这个地方。薄舞撑着桌子便猛地咳嗽,恙儿给她顺气,她招呼恙儿拿来青眉的药,那药可以让她在沉睡中死去,没有痛苦。
她把药瓶放在几案的莲叶玉盘里,白露飘然而至,手中也拿着药瓶,这是从莫家偷的药,她不知道服用后会有多大后果,只知道这药就是死人也能活。看见案上玉盘里一模一样的玉瓶,白露不由一愣,难道薄舞也得到这种药了,随意将瓶子放在玉盘里,便上前坐下。
“好窈好些了吗?”
“嗯,”薄舞的笑和别人不一样,也和以前不一样,有些悲凉,却明明在笑,看着捉摸不透。“你瞧见那药了?那是青眉给我的,吃了就解脱了,就不用受苦了。”
“倒是很好。”白露的想法很直接,那样很好,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两人说着话,总是薄舞问一句,白露才有话说,这短短一年就让这个丫头更像一个剑客,静默少语,面上的表情也越发少,薄舞担心那一天这俏丽的脸上便只是清冷淡漠了,她的剑道越发无情。
谈话的时候,似乎恙儿进来了,她将玉瓶下的玉盘拿走了,捧进来一盘干果子。
二人临别时,薄舞抱住白露,道:“我这一生便像是一朵花,开了,落了,随风飞来,随水飘了,却也满足。白露儿,我的妹妹,不要让自己太寂寞,一个人生活不可怕,甚至很潇洒自在,可是只有一个人却是悲哀的。”
白露蹙眉,不解却乖乖点了头,伸手取走了玉瓶子,薄舞也拿回一个收到袖子里。
阳光还是那样破开黑暗,薄舞坐在镜前,碧莲拿着梳子小心梳理这,盘起好看发髻,“以前佳好为殿下梳头,总是很好看。”
“你也不错,你没有瞧见我自己梳头,那才叫糟糕,以前在谷中萼儿老是怨我,让我自己学学,可我就是不学好,我喜欢披散着山野跑,可是他们都不喜欢。”薄舞手抚摸着那玉瓶。
在发脚扣上琉璃蝴蝶环,那根紫钗歪在发髻外,蓝色的流苏随着耳边留下的长发垂在腰间,耳畔垂着银色的长穗,中间是两颗海兰珠。
她今天穿得依旧很素净,白色的长绫裙外只穿着一件紫色的纱衣,纱衣上是宫制的同色纹绣的绣带,那是一条束缚的水纹,看起来很凉爽。可是却单薄得仿佛要吹离这凡尘。
今日对于程远而言很快活,因为心上人今天很快活,他发疯一样接了纸条便去找她,在一片芙蓉林里,那人俏丽嫣然,就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之前,只有爱,没有过伤害。
“三郎,你要是想我了,就去太湖吹吹笛子,太湖的柳树很美,芦荻也叫人喜欢,若是生能在那,我定然快活。”
“我想你就去找你,吹什么笛子?好阿舞,不吓我,你在想什么和我说,我现在都猜不到你的想法了。”
“就是要你猜不到,就许你们男人藏着捏着,让我们女人瞎操心?我也得让你为我操心一次不是?”
“好,我不问。我记下了,我家阿舞喜欢柳树,喜欢芦荻。”他从怀中取出一串璎珞给薄舞,“这个可喜欢?”
“破石头,”那块石头是微瑕的白玉,是蝴蝶与花重合的模样,很小却很精细。
“破石头,那你还我。”
“哪有送出的东西还要回去?枉你是个生意人,这样的瑕疵可不是雕工可以遮掩的。”那块白玉中间是黑色的,不是一个圆润的团,是混乱的。
“只是你过于喜欢纯粹无暇的,这其实也是快好玉,这块是我二叔你阿爹派人快马送来的,可不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总是无暇的。”
“阿爹给的。”薄舞垂下眸子,那黑影倒是像在组合一般,渐渐化成了“飞花”二字。“飞花。”
“正是,所以才送你恰当,这还是个传奇呢!传说天帝的妹妹是司花的花神,下界散花之时遇上下界蝴蝶精魄成的小仙蝴蝶郎君,一见倾心便结为连理。蝴蝶精魄和花神神威合着百花露于清水白莲中诞生一女,名为飞花,为紫薇宫之主,带其父母掌管飞花。”
“她是天上最美的吗?”
“传言九天之上太阴夫人恒娥最美,月宫美人,但是飞花却拥有最让人心动的笑容,就和你一样。”
“说些胡诌的话也像是亲眼见过一般,你倒是骗了不少女孩子。”
“不过是传言,你在我心里比飞花更美。”
“她是她,我是我,我不做飞花,只是你的薄姬阿舞。”
“是,永远是我的薄姬,我最爱的是我的薄姬,三郎的薄姬。”
“你哟……就会哄我开心。阿爹让你带给我,可有传话。”
“这倒没有,你不要太过多心,不过一个配件罢了,可要我给你带上?”
程远抬手给她带上,薄舞倾身在他怀里,“好看吗?”
“你总是最好看的。”
薄舞取下手链,拿过他的笛子,将那红绕上的红绳撤掉,串上那手链。
“你干什么?”
“这不是还你吗,这是送你的,不知道刻个快乐,要刻珍重,我可不要了,还是你珍重吧!”
程远一笑,道:“是,我珍重,你快乐。”轻轻一个吻在额角。
薄舞瞧着他,道:“我走了,三郎,下辈子我只做你一个人的薄姬,其他的我都不要,好不好?”
“好,这辈子也可以,只要你想,我为你做到。”
那样的分别,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总觉着还会有下一次的。
回到凤仪台便知道皇帝慌乱找了她好久,想要说什么,却一头栽倒在地。
帝王关切,一阵慌乱,方才苏醒,帝王才要让她多休息,却看着那项上的璎珞,仓皇离去。
刘显隆记得那串璎珞,记忆深处也挖了出来,是那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狷狂的男人,那人在高楼上和他定下豪赌,这璎珞便是当年的证物。
男人从拿来驱赶他的宝物中取出这串璎珞,道:“我们赌一场,我赌不出三十年你现在的心腹全部会叛变,最后还得我姓程的来救你!这块璎珞就是讨债的时候,那时你若输了,将柔妹给我,若她仙去,骨灰也得给我,这一局将万分精彩。”
那个男人的赌约,他当初很自信不会有,他下令不许姓程的为官出头,可是他的心腹的确叛变了,璎珞出现了,快结局了。
夜,薄舞又一次下了禁足令,却不再是因为女鬼,那河中的莲花将折腰而断。
玉瓶放在琴边,指尖下是悠荡的乐曲。
琴响了半夜,三更的梆子想起,再没有琴声,很多人总算安心睡下。
薄舞拿起玉瓶,抬手迎月,月光下的玉瓶晶莹剔透,青妍的药瓶总是比其他的什么都精致。她看着这样的美丽,袖摆不由得随着这清风明月摆动,就再跳次舞,把人生最爱的事情再做一次。婀娜优雅的身躯在月光的洗礼下变得朦胧,身影绰约,舞姿婆娑,可惜了,人生最爱的事情却办不了了,最爱的人,我想陪你终老。
月色突然散开,让乌云遮盖些许,清水池塘在月下是清冷的,孤寂得连蛙声也那般响亮。
薄舞许久未见过这样夜晚的荷塘了,曾经在百花谷,这样的荷塘的夜晚却是她最喜欢的夜晚。她想着,诚然她的生命显得有些短暂而仓促,但是她的童年有着养父的宠爱,她享受了一切贵族女子不曾有的自由和贫家女子不曾有的富足。她的感情或许是不圆满的,可是她的爱人却很优秀,那样优秀的人一心一意爱着自己。长公主的身份给她带来了本来没有的麻烦,却一样给了她一个血脉相承的阿父,这个阿父的亲情或许比不上社稷江山,却是疼爱过自己的,皇室不该有的无法无天的疼爱……这短暂的人生有着太多不如意,可在幸福快乐的事前却连这不如意也显得单薄,自己是幸运的,不幸的仅仅是那点缘分不够。
荷塘的风是凉的,荷塘的水也是凉的,秋天了,月儿洒下的斑驳晃着白皙的颈项,玉瓶倾下,她甚至没有却分清是药水而不是药丸,柔软的水太温柔,抚摸着肌肤,抚摸着胸前的蝴蝶,她垂首取下腰上自小带着的蝴蝶玉,又抬手取下头上的紫钗,紧紧握在手里捂着心口,心口收着阿娘的绢帕,那是阿娘的东西,带着阿娘的味道,生而离开阿娘,现在阿娘我去找你。
风习习吹过,花瓣儿随风落下,荷塘花叶翻滚,刹那间不见佳人踪迹。
风过了,荷塘依旧的静谧,偶尔蛙声,偶尔虫噪都显得突兀吵闹。
花儿随着流水去了,流到宫外去,流到健康外去,流到……
荷叶依偎轻轻摩挲,那是在擦着跌落泪珠的痕迹,案上的瑶琴让人知道这里有人来,却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人去。
解禁是在翌日的清晨,恙儿从梦中惊醒便等着这一刻,钟声一响她便去看薄舞。
屏后很安静,帘子里很安静,帘后没有人。恙儿在屋里一圈找,没有人,没有姊姊。
秋蓉碧莲赶来便看见她哭着找人,碧莲安慰她,秋蓉却马上派人去找长公主。
捧着水盆的侍儿跌跌撞撞进来,匆匆忙忙水盆打倒,绛红的毯子顿时化为了一汪血潭。“琴……琴……池边有琴……”
恙儿翻身就跑,宫中侍儿哪里跟得上这乡野来的女子,恙儿远远看见琴,过去却让那碎石假山绊倒在地,她匍匐两下,抱住了琴,碰到了玉瓶,清脆的响声,玉瓶在地躺倒,一时间恙儿泪流满面。
这一哭大家便明白了,大宫人慌忙报告皇帝,皇帝派人打捞。
刘濬是来接薄舞回家的,程远是来找皇帝继续昨日的事的。冤家路窄,便是冷语刀锋。
“你找皇帝也能走这条路?”
“不好意思,皇帝在凤仪台,我不得不走这条路。”
“你……见过她几次了?”
“无理取闹。”
程远拂袖便走,二人也便没有言语,凤仪台混乱一片,程远不由心绪不宁,抓住侍者便询问。
侍者却手舞足蹈,像是疯了一般。“跳河了,跳河了!”挣开程远便跑了。
刘濬蹙眉,问:“是谁?”
“长公主陨了,长公主陨了……”程远上前便给那人一巴掌,慌忙朝着人群去。
凤仪台的荷花池便,皇帝抱着万象琴,一大群宫人战战兢兢跪在下面。“昨夜半夜琴声就停了,奴婢们不敢出去,长公主下了禁足令。”
池中人爬上来跪下:“陛下,池水链接太深,无法深入池底,底下池水犹如寒川,不敢近。”
“放肆,不捞上朕的女儿,全部都不要活命。”
几人只有又跳下水。
白露莽撞跑来,刘濬慌忙一把拉住,问:“你怎么回事?”
“断了,连着好窈的铃铛断了。”
程远怎会不知道那铃铛代表什么,刘濬斥道:“二妹胡说什么?”
谷雨慌忙赶来,瞧见程远问:“程大兄叫谷雨做什么?这般急!”
“薄舞,在下面,你帮我……”程远手指荷花池,说着便蹿下水。
“什么?”谷雨顿时跃下荷花池。
不时,水面动荡,众人齐齐盯着水面,却是那几个男人钻了出来,带着程远,一无所获。
“回陛下,臣等无能,不能入黑区,不过方才似乎有个女人冲入了深处。”
“你们且一旁待命随时接应兰姬。”程远抬手下令,却左右看着四处,希望薄舞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可是当他看见那个玲珑剔透的玉瓶时,却直觉两眼发黑,便栽倒在地。
“爱卿怎么了?”皇帝起身探看他。
白露见了玉瓶也凑上来,程远回过神来便抓住一旁的恙儿问:“这是哪里来的?可是青眉那里?”
恙儿抬手在眉毛划过,程远顿时面色苍白,“青眉的玉瓶向来越是精致贵重也是剧毒,她是在以毒攻毒给薄舞的药吗?你给我说这是玩笑,恙儿!”
“啊?这就是她说得解脱!”白露抢过那玉瓶。
“糊涂的东西!”
谷雨游上来趴在岸上便是痛哭,程远上前询问,谷雨打开手,手中便是那只钗和那块蝴蝶玉。一旁侍者扶着她起身,她朝着白露跑去,瘫倒在她身上痛哭道:“没人,除了这些都没有了,好窈死了。”
宫人全部跪倒俯身,皇帝看着呆愣的程远,却只有掩面道:“这是命,那钗还是她阿娘的遗物,那玉蝴蝶是她自小带出宫的,她阿娘说得对,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许是顺水出宫了。”刘濬言道。
谷雨恨死了他,美目瞪得圆圆的,道:“那池水连着的是食人潭,那是出宫唯一的路!没人能够过去。”
白露顿时有了些表情,急匆匆道:“不,大姊,你说过那些不过是红头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换成了食人鱼了。”
此时恙儿方才想起,不日前薄舞吩咐办的事情,她让自己换的鱼。“奴知道,是殿下自己嘱咐人办的。”秋蓉上前,眼睛哭得通红。
“这是为何?”白露蹙眉。
“这是想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不让谁惦记。”清冷的声音,明明是最爱薄舞的人。
小满递出一张巾帕给程远,道:“王,这是窈妆留给您的,回家慢慢看吧!她说下辈子只做您一人的薄姬,希望窈妆死的值得。”
程远只觉头发晕难受,踉跄退步便晕死过去。